第壹百零六章

　　讓我們把目光超出時間線，往回撥壹點。
　　巴顏喀拉山，神女峰，山腹中的地宮。
　　弘大的氣息籠罩著整個地宮。
　　壹副副宛如神明創世神話般的壁畫，自地宮中不斷蠕動的四壁顯現。
　　此時此刻，萬籟俱寂。
　　呼吸可聞。
　　仿佛整個宇宙，都在聆聽騰迅的聲音。
　　“妳若問我理由，我便說給妳聽，但若說出來，將涉及因果，無論妳是否答應我的條件，妳都將永留此地，妳可願聽嗎？”
　　蘇大為壹時沈默。
　　行者與桂建超對視壹眼。
　　他們之所以無法告知蘇大為，也正因為這因果束縛。
　　拜騰迅所賜，見識到這世上最偉大的力量。
　　答應替騰迅做守護。
　　但關於其中內情，絕不能泄露半點。
　　壹旦泄露出去，因果加身，瞬間被應劫，神魂俱滅。
　　“等等。”
　　李淳風眉頭壹皺，忍不住道：“阿彌先等會，容老道想壹想。”
　　他擅長推演天機，壹只手已在袖中不斷掐指，以六壬之法推算未來。
　　但無論他怎麽算，此刻窺到的天機，都是模糊壹片。
　　仿佛籠罩著迷霧。
　　這個結果，令他心驚不已。
　　總感覺，不能讓騰迅說出那個秘密。
　　壹旦說出來，恐怕誰也走不掉了。
　　袁守誠在壹旁嘿嘿冷笑，伸手摸著自己的酒葫蘆：“讓她說！都怕騰迅，騰訊又不是什麽三頭六臂，阿彌，以妳壹品大能的實力，再加上咱們三個老道，真要走，誰又攔得住？”
　　說這話的時候，袁守誠白發飄舞，無風自動。
　　顯出壹種慷慨之色。
　　他年歲已高，這麽多年都在四處遊歷，過著閑雲野鶴的生活。
　　平生唯壹所念有二。
　　壹是無法超越袁天罡。
　　二是壹直沒能弄清巴顏喀拉山上聖地的秘密。
　　那些年，他曾帶著安文生，數次入象雄和吐蕃。
　　就是想尋找那些仙緣的傳聞。
　　直到如今，這秘密就在眼前，眼看就要解開，豈能被騰迅壹句話給嚇退。
　　縱然真的離不開。
　　縱是死在這裏，若能將生平困惑之事解開，死又何憾？
　　丹陽郡公站在兩人身側，沈吟不語。
　　他眼中如昆明池的湖水，晦暗不定。
　　誰也不知道李客師此時在想些什麽。
　　“說吧。”
　　蘇大為輕輕將聶蘇放在地上，將她安置好。
　　頭也不回的向騰迅道：“我既然來到這裏，就是要求個結果，豈會半途而廢。”
　　“好。”
　　光繭中的騰迅微微點頭。
　　眼看將要說出，壹旁行者突然發出尖利笑聲：“騰迅，若妳口中說出，因果便會困住蘇大為。妳料定我不敢說，可妳算漏了壹件事。”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我是石猴，我不怕死，我說出來，自承因果，不涉旁人。”
　　這話出來，所有人都是壹驚，壹時沒反應過來。
　　唯壹可能知道的桂建超只是張了張嘴，但想著行者的決絕，只是嘆了口氣。
　　行者鐵棒在地上重重壹頓，發出咚地壹聲響。
　　他削瘦的身子倚著鐵棒，就如昔年在大慈恩寺大雁塔上，為玄奘法師護法壹樣。
　　兩眼似眺望整個長安，露出漫不經心的壹笑。
　　“阿彌，我等所有人被騰迅引自此地，原因只有壹個——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
　　傳說中神仙居所。
　　神女峰上。
　　陰風怒號，鉛雲湧動。
　　仿佛冥冥之中，行者的話，引起天地法則排斥。
　　陣陣電光自黑雲中透出。
　　似壹個巨人，藏在烏雲後，迸發怒火。
　　地宮中。
　　迎著蘇大為和李淳風等人壹臉難以置信的神色。
　　行者口中道：“她想成仙。”
　　喀嚓！
　　天地壹時俱白。
　　壹道雪白的電光直擊上神女峰頂。
　　巨石迸飛。
　　巴顏喀拉山在顫抖。
　　那粗大的電光，直透入山腹。
　　化作壹把光劍，筆直劈在行者的鐵棒上。
　　隆隆隆~
　　無數電蛇吞吐。
　　如雷神狂鞭抽向四方。
　　山巒傾塌。
　　電漿四射。
　　天地為之戰栗。
　　“不好！”
　　李淳風面色大變。
　　百忙中舉起唐鏡。
　　李客師手中釣桿，虛空壹點。
　　壹只巨鯨具象，擋在身前。
　　袁守誠壹拍葫蘆，陰陽太極圖憑空而現，浮現在半空中，遮擋雷霆。
　　蘇大為更是第壹時間，張開領域。
　　層層法則形成鎖鏈，護住眾人。
　　隆隆隆~~~
　　電光瘋狂劈打。
　　壹道，又壹道。
　　只是壹個瞬間。
　　李淳風壹聲慘叫。
　　手中唐鏡迸裂。
　　右手隨之被劈成焦黑。
　　袁守誠葫蘆隨著太極圖壹起汽化，咳出壹口鮮血。
　　李客師悶哼壹聲，從不離身的釣桿從中折斷。
　　只有蘇大為佇立在原地，紋絲不動。
　　但以他為中心，兩邊的山壁已被電光劈成焦黑，化為晶石琉璃。
　　不知過去多久，奄奄壹息的桂建超跪在地上戰栗著喘息。
　　眼耳口鼻滲出汩汩黑血。
　　若不是被蘇大為護著，方才電光的余威，便可令這長安詭異昔日領袖灰飛煙滅。
　　李淳風等三人也受創甚重，壹時無法開口。
　　蘇大為只覺兩耳嗡嗡作響。
　　胸中氣血翻騰。
　　大腦壹片空白。
　　好不容易恢復了神智，目光掃過。
　　被雷霆劈中的行者，拄著鐵棒，笑容不減。
　　他尖嘴猴腮，眼中透著金光，笑容裏分明有壹種如釋重負之意。
　　“師兄！”
　　蘇大為心中壹沈。
　　行者的身體，閃動著金光，那種琉璃的光澤。
　　毫無生機的琉璃寶光……
　　“泄露天機，必死無疑。”
　　騰迅輕輕壹揮手，驅散地宮中雷霆余威。
　　“他方才只說了壹句，便被天劫加身，若非我以肉身擋住大部份天劫之威，這裏所有人，都會粉身碎骨。”
　　這位詭異中至強存在，說話雲淡風清。
　　但所有人，心卻不斷沈入谷底。
　　桂建超，面流露出復雜而遺憾之色。
　　蘇大為向著行者叉手行禮：“師兄壹路走好。”
　　為了告訴蘇大為這句話。
　　行者不惜應劫。
　　就算是天產石猴，也無法抗拒天雷之威。
　　能保持形體不毀，全因為他是詭異中的石猴。
　　那壹瞬間熾烈的高溫，將他身體化為琉璃晶石。
　　“蘇大為，雖然我的目地妳已經知道，但妳壹定想知道更多事，我的事，騰根之瞳的事，妳為何會出現在此方世界，還有……聶蘇的病。”
　　光繭吞吐。
　　騰迅的聲音依舊是不緊不慢。
　　“若妳可不在意這些，現在就可離開，但妳真不在意嗎？”
　　如潮水般的聲音，響徹神女峰。
　　屬於騰迅的意誌，沿著巴顏喀拉山傳遞，伏脈千裏。
　　“但妳不可能不在意，若真能不在意，那便不是妳了，這也是我選擇妳的緣由，所以妳必然會問下去，不惜與我的因果綁在壹起。
　　所以……
　　那石猴的死，毫無意義。”
　　太上無情。
　　到騰迅此時的境界，真的視眾生如芻狗壹般。
　　說起行者之死，語氣毫無波瀾。
　　仿佛就在說壹只螻蟻不自量力壹般。
　　蘇大為環目四顧。
　　李淳風、丹陽郡公、袁守誠三人委頓在地。
　　桂建超趴伏在地上，艱難喘息。
　　在騰迅面前，連大能都是螻蟻嗎？
　　他的目光又掃過聶蘇。
　　最終，戀戀不舍的收回。
　　向著騰迅道，語氣透著沈重悲痛：“行者師兄，本可以不死，但為了提醒我，不惜獨自承擔因果，妳確實強大，但這不代表妳可以蔑視他。”
　　這番話，在深不可測的騰迅面前，好似也沒有往日的輕松和底氣。
　　但出乎意料的，騰迅沈默片刻道：“我沒有輕視的意思，只是說壹件事實，若讓妳不快，我道歉。”
　　蘇大為微微壹怔，點點頭：“我願意接受妳的條件，只要妳能救小蘇，另外我還有壹個條件，把郡公他們送出去，讓他們平安。
　　他們與此事無關，再多的因果，我壹人承受即可。”
　　“阿彌！”
　　李客師強撐著身體，顫巍巍的站起。
　　他抹了壹把口鼻滲出的鮮血，阻止道：“阿彌不可，不可中了騰迅的計，她布這個局，壹定是想利用妳，不要答應，妳還年輕，前途遠大……”
　　“郡公。”
　　蘇大為向他苦笑道：“我們還有選擇嗎？”
　　李客師蒼老的臉上，神情壹僵。
　　是啊，還有選擇嗎？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行者的強大，不輸給李淳風他們任何壹人。
　　可就因為泄露壹句，便被天雷擊殺。
　　這件事，已經超出所有人的預料。
　　甚至也超出蘇大為的預料。
　　小蘇，壹定要救。
　　還有選擇嗎？
　　人生數十載，唯有情之壹字，割舍不下。
　　騰迅聲音繼續道：“蘇大為，只要妳願意助我，不光聶蘇身體可治，就連李淳風他們，我也能送壹段好處，保證他們多活數十載，甚至連行者，也有機會復生。
　　妳可願意？”
　　“此話當真？”蘇大為精神壹振。
　　“不要信她的！”
　　李淳風、李客師和袁守誠壹齊叫出來。
　　作為道門宗師，他們絕不相信，陰險狡詐的詭異，《百詭夜行》中排名第壹的騰迅，能有那麽好心。
　　桂建超咳嗽壹聲，聲音蒼老衰弱道：“她說的是真的。”
　　蘇大為眉頭微皺，心中數個意識交織在壹起。
　　陰神、陽神，本我，各種神識激烈交鋒。
　　最後被壹個最高的意識所壓制。
　　小蘇必須要救。
　　這件事，沒有商量的余地。
　　而若能延長郡公他們的壽元，那是意外之喜。
　　人生壹世，草木壹秋。
　　連行者師兄，都可為我去犧牲自己。
　　我若會死，至少也要救下聶蘇，幫壹下郡公他們。
　　也算稍還他們這些年對我照顧的恩情。
　　更何況行者師兄，為我而死。
　　若真能令他復生，那我百死莫辭。
　　現在唯壹的問題是：騰迅說話算話嗎？
　　她有沒有這個能力？
　　蘇大為心中做著判斷。
　　以騰迅本體之強大無匹。
　　以親眼目睹的種種。
　　她有。
　　那麽，她會履行承諾嗎？
　　稍微沈默片刻。
　　蘇大為灑然壹笑。
　　好像，也沒有別的選擇。
　　走到這壹步，時也命也。
　　既然聶蘇必須要救。
　　既然有還郡公他們恩情的機會。
　　既有還行者師兄壹命的機會……
　　“我答應妳。”
　　蘇大為向騰迅道：“希望妳說的，都能做到。”
　　光繭猛地擴張。
　　依稀看到壹個渾身透著光芒的女子，向自己走來。
　　“明智選擇，到了我們這個境界，言出法隨，說出口，便是法則，不會做出違背法則之事。”
　　騰迅纖手壹揮。
　　地宮中，李淳風、李客師、袁守誠、桂建超三人壹詭異，被移至其它空間。
　　原地只有騰迅、冰棺中的聖女，地上的聶蘇，以及站在騰迅對面的蘇大為四人。
　　“記住，我說出全部緣由後，妳絕不可泄露半分出去，這裏由我的領域所覆蓋，法不傳六耳，壹旦離開我的領域，泄露天機，妳和我都可能會死。”
　　光芒越來越盛。
　　蘇大為只覺得無數信息沖入自己的腦海。
　　壹瞬間，他感覺自己身體越來越輕，飄向不知明高處。
　　然後，他看見了壹幅畫面。
　　末世景象。
　　海到無涯，天做岸。
　　無邊無際的洪水，吞覆整個世界。
　　天空中陰雲低沈，無數巨獸在咆哮嘶吼。
　　地面上僅存不多的高出洪水的山頭。
　　有各種人和獸。
　　那些人，似乎十分蠻荒古老。
　　身著獸皮，拿著粗陋的石制工具，還有獸骨做的棒槌。
　　而獸，形態猙獰，千奇百怪。
　　有如山海經所載的各種珍禽異獸。
　　但此刻，它們都在洪水的肆虐下，茍延殘喘。
　　天空好像破開口子，裂隙中，有雷光翻滾。
　　有洪水傾瀉。
　　仿佛天河倒灌。
　　整個星球，被洪水吞噬。
　　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
　　大地之上，壹道如山般巨大的身影，從洪水中飛起。
　　那是壹個女人的形像，赤著上身，下身是長長尾焰搖曳，如同蛇形。
　　女媧補天嗎？
　　蘇大為心中暗想。
　　眼看著那女人飛上天空上的裂口，將手裏發光的巨石推上去。
　　轟隆壹聲巨響。
　　天地亮白。
　　世界搖動。
　　而騰迅的聲音，也在此時，響徹天空。
　　“每當這個世界，有壹品大能出現，每當大能接近突破法則，便會有天劫降臨，要麽將世界摧毀，要麽將大能毀滅。
　　如此這般，已經渡過數個輪回。”
　　伴隨著騰迅的話，眼前的景象不斷變化。
　　有時，是追著烈日的誇父。
　　有時，是射落太陽的持弓巨人。
　　有時是遠赴東海，被巨浪吞噬的少女化為飛鳥破浪而出。
　　有時，又是與天搏鬥，被斬去頭顱的戰神。
　　“壹代代大能隕落，直到突然有壹天，我也無限接近那個領域，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按因果發展，要麽引發新的災難，要麽，我也如那些古之大能壹樣，會被天道抹殺。
　　所以在這裏，我找了壹個幫手，與我壹起攜手，改變因果。”
　　隨著騰迅聲音。
　　眼前畫面，突然壹變。
　　變作五胡亂華，異族入侵，神洲陸沈。
　　世界線在這裏，產生了分裂。
　　隨著大能的手指撥動。
　　原本的世界分裂成兩個，兩個又分成三個。
　　壹個，是正常歷史線。
　　楊堅篡權，建立大隋。
　　楊廣征遼失敗，引發群雄逐鹿。
　　大唐在李世民南征北討之下，從血與火中誕生。
　　壹個偉大的文明，前所未有的帝國，自廢墟中站起。
　　另壹個世界線。
　　蠻荒詭異，每逢天下大亂，便會肆掠世間。
　　五胡之時。
　　隋末之時，詭異叢生，生靈塗炭。
　　及至大唐李世民，匯聚天下異人，創立百騎和緹騎，以袁天罡統馭太史局。
　　以堂堂正正之師，從異人和戰場上，將所有反王壹壹蕩平。
　　風雪夜襲，異人奔襲千裏。
　　擊破東突厥可汗金帳。
　　斬殺突厥護國詭異。
　　大唐崛起，勢不可擋。
　　無論哪個世界線，既有相似，也有不同。
　　“世界是平行的，就如水中的氣泡，壹瞬間，會有無數生滅。有的世界會因為種種原因毀滅，有時，也會因為某些原因，氣泡會融合。
　　在此之前，我與騰根之瞳，已經突破到壹品極限，快要達到突破世界法則的層次。
　　在這方世界，我和他隨時可能被天劫毀滅。
　　於是在這個世界時間節點上，數十年前，我與騰根之瞳展開第壹戰，各自用神通，將對方斬成三個。”
　　壹直沈默著觀看的蘇大為忍不住道：“什麽是斬成三個？分身？身外化身？”
　　“妳應該聽說過，道家有壹氣化三清之說。”
　　騰迅的聲音溫和道：“我與騰根之瞳，都快要應劫，但是在那之前，我們用某種秘法，幫助對方分裂成三個，就好像將力量削弱至三成，將壹個氣泡裏的人，分成三個。”
　　“那還是分神之術吧？”
　　“分神只是大能力量投射，只能短暫存在，而我們的方法，是徹底分裂成三個不同的人，以此壓制力量，逃避這個世界的天罰。”
　　蘇大為隱隱好像悟到點什麽：“說下去。”
　　“當三個分身這個世界力量頂點時，三者合壹，壹瞬間，將徹底打破這個世界的法則，沖破天劫，真正成為神明。”
　　“好像有點懂了，那麽，和我有什麽關系？”
　　“有關系。”
　　騰迅道：“我與騰根之瞳，各自幫助對方壹化為三，如果要將三個分身融合，也需要對方來幫助。”
　　蘇大為：“所以我就等同於騰根之瞳？那麽妳的三個分身，難道是……”
　　他的目光掃過冰棺中的聖女，還有壹旁的聶蘇，心中突然有個荒謬的想法。
　　之前他曾問過騰迅，小蘇是不是她的女兒。
　　騰迅說不是。
　　但按騰迅現在的說法，小蘇雖不是騰迅，那聖女呢？
　　冰棺中，那酷似小蘇的女子，仿佛有所察覺。
　　修長的睫毛微微顫抖。
　　眼皮下的眼珠來回轉動，隨時將會醒來。
　　似是看出蘇大為的想法，騰迅發出壹聲輕笑：“看來妳猜到了，完整的我，是由冰棺中的聖女，和妳的妻子聶蘇三者合壹。”
　　蘇大為：“……”
　　雖然早有猜測，但目光仍不由透出震驚。
　　從聶蘇，冰棺中的聖女，到騰迅。
　　小蘇、聖女與騰迅，三為壹體？
　　這若是換壹個人，絕難理解，但蘇大為自己，偏偏又能第壹時間理解騰迅所說的是什麽。
　　壹氣化三清，或者說，將自身分化成三人。
　　每個人，都擁有完整體的部份能力。
　　這樣，就等於在天道法則眼皮底下做弊，暫時躲避天劫。
　　“妳沒騙我？
　　我與小蘇相識在永徽年，就算小蘇那時已經有十幾歲，往回倒推，聖女懷她時，當在李世民時期。
　　妳與騰根之瞳第壹次作戰在何時？
　　明明是隋末。”
　　光芒中的騰迅平靜道：“我與騰根之瞳壹共做了三次。第壹次便分出聖女和聶蘇，後面兩次，都是繼續削弱彼此力量，隱遁天機。”
　　這個做，感覺不大正經的亞子。
　　蘇大為眉頭微皺。
　　如果騰迅說的是真的。
　　騰迅、聖女、小蘇三者是壹個人。
　　自己與騰根之瞳……
　　等等，不是還差了壹個嗎？
　　“我是騰根之瞳的分體？那為何我們現在都在蘇大為身體裏，第三個人，去哪了？”
　　這話說出來，騰迅似乎也遲疑了片刻。
　　“據我所知，當時騰根之瞳分裂出蘇大為，與另壹條時間線的妳。在第三次我們隱遁天機時，出了些變故，天劫不知為何突然降下。
　　當時騰根之瞳被天劫削去了大半能力，只剩最後壹絲力氣，不得不逃回蘇大為的身體。
　　而另壹時間線的妳，也同時被因果牽連，被拉到這個世界裏。
　　全靠妳們三者合壹的力量，才勉強保留了壹絲騰根之瞳的意識和能力。”
　　聽完騰迅的話，蘇大為都有些震驚了。
　　“騰根之瞳，運氣這麽背的嗎？”
　　騰迅：“……”
　　“那我現在究晚算是騰根之瞳，還是蘇大為？”
　　“原則上，三合壹體後，各自的記憶和念頭都能保留，妳們都是騰根之瞳，但是騰根之瞳最強的那個本體，已經近乎破滅，所以殘留下來的東西也不太多。”
　　“所以我便是主人格？”
　　“主人格？這個說法……”
　　騰迅似乎是琢磨了壹下，欣然點頭道：“倒也不錯。”
　　“我還有最後壹個問題。”
　　蘇大為看向聶蘇，再看向騰迅，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我若幫妳們三者合壹，那聶蘇是否就消失了？”
　　“我方才說過了，會保留各自的記憶，合壹後，既是聶蘇，也是騰迅。”
　　“可是聖女生了聶蘇，合在壹起後，我豈不是……”
　　老婆和丈母娘，太那啥了吧
　　騰迅：“……”
　　她沈默半晌：“能成功渡劫再想那些吧，若是渡劫失敗，自會灰飛煙滅。”
　　“妳需要我做什麽？”
　　“妳什麽都不用做，就守在此處就成了，我可能需要十年左右的時間，將聖女和聶蘇的力量，都提到極限，然後再融合彼此，這樣勝算更大壹點。”
　　光芒中的騰迅繼續道：“不過，天劫也有可能提前，聶蘇如今身體的狀況，就是秘法在反噬，也不知還能遮掩天機多久。”
　　“若妳渡劫失敗，那壹切休提，若妳渡劫成功，會怎樣？真的成為神仙？”
　　“方才不是說好最後壹個問題的嗎？”
　　騰迅有些無語，沈吟道：“具體如何，我們又沒渡過，如何得知，只知若突破這世界的法則，謂之破碎虛空，大概能在更高的緯度，來去自由，又或自由將意識投射，降臨在想去的世界。”
　　“那就真和神明差不多了。”
　　蘇大為心中壹動，若真能這樣，自己想回到未來，靈魂來的那個世界，只怕也不是不可能。
　　但還有壹個問題。
　　“騰根之瞳已經受過壹次天劫，殘缺不全，豈不是沒機會渡劫了？若妳渡劫走了，留下我在這裏，那我該如何？”
　　說人話，妳把我老婆帶走了。
　　我要是不能壹起跟著走，豈不是沒老婆了？
　　眼前的光霧陡然散開。
　　露出了騰迅的本體。
　　那是壹個穿著上古衣衫，體形妖嬈，身上繪有蠻荒玄秘的青色符紋。
　　符紋如鱗片的美麗女子。
　　發如堆鴉。
　　雙眸隱透紅光。
　　絳唇壹點，有萬種風情。
　　雙耳各吊著壹枚蛇環。
　　欺霜賽雪的臂上，還有金蛇臂環。
　　手執壹枚靈芝。
　　長長青色尾裙拖曳不知千百丈，如長蛇之尾。
　　簡直和壁畫中補天的女媧壹模壹樣。
　　“壹品之上，天劫之下，有諸多不思議的力量，若渡劫成功，我連那石猴都能救，何況是妳。”
　　說著，騰迅轉身，蛇尾蜿蜒。
　　“莫要浪費時間了，妳來為我護法，我要將聶蘇和聖女潛力逼出，待融合之時，還需妳全力相助。”
　　蘇大為心中壹時混亂。
　　今日所聽到的事情，實在太過驚世駭俗。
　　哪怕他有著後世人的見識，也壹時難以全部理解消化。
　　“對了，還有壹件事。”
　　騰迅背影突然停住，微微側臉道：“若真到融合之時，必須無牽無掛，妳在大唐那裏，還有諸多因果沒有了結，只怕到時會有妨礙。”
　　蘇大為深吸了口氣，讓自己頭腦保持冷靜。
　　“我也想跟妳說，我在大唐還有母親，還有壹幫兄弟朋友，他們如今都盼著我回去，我也答應了半年後回大唐。”
　　騰迅沈默著，似在算著什麽。
　　片刻之後，她道：“守護我渡劫，與了卻因果，難以兼得。”
　　蘇大為苦笑：“所以怎麽辦？我總不能像妳壹樣，把自己分成兩三個。”
　　“也未必不能。”
　　騰迅忽然轉身，纖纖玉指，向著蘇大為壹指劃下。
　　“我把妳分開，壹品真仙蘇大為，為我護法。大唐名臣蘇大為，回去了解因果。”
　　“餵，妳……”
　　嘶啦~~
　　白光如瀑布暴漲。
　　壹種如溫泉水般溫暖的感覺流遍全身。
　　如夢似幻。
　　遙遠處，隱隱傳來騰根之瞳的聲音。
　　“要記住，盡快回來，天劫隨時來到，若妳逾期不歸，不但我與聶蘇會有危險，妳也永遠失去圓滿機會，要快~”
　　……
　　記憶如畫卷般自腦海中飛速劃過。
　　蘇大為站在思政殿中，站在武媚娘與李弘身邊，面對著隱藏在大唐的另壹位穿越者，隱隱是自己迷弟壹般的蕭禮，心潮壹起起伏。
　　大部份力量留在那巴顏喀拉神山了。
　　如今的他，是大唐名將，是異人。
　　卻已難有壹品真仙的手段。
　　不過他的眼光何等老辣，通過方才壹番盤問，已經大概摸清了事情的脈絡。
　　想要效仿自己在倭國做的那種事，以“矩子”自居的蕭禮。
　　和自己壹樣，大概也是來自類似時間後世。
　　方才自己用“買幾個橘子”這種後世梗去試探，此人明顯是聽過的。
　　那種微表情，被蘇大為捕捉在眼裏。
　　至於自己在這個時代，第壹個抱上的親大腿，未來的則天大帝，則明顯心懷鬼胎。
　　蘇大為甚至故意展現過份的親昵。
　　去拍武媚娘的手背。
　　過去的武媚，是絕不可能讓蘇大為這般摸手。
　　母儀天下的武後，積威之下，哪怕是大唐縣公蘇大為，在這種半公開的場合，也會呵斥震怒，維持自己的威嚴。
　　所以，方才的武後居然默認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要麽是武後心中有愧。
　　要麽，便是她方寸大亂，無遐去顧及這些細節。
　　無論是哪壹種……
　　我的媚娘阿姊，妳與這蕭禮，究竟合作到哪種地步？
　　是妳變了，被權欲沾染了心智，還是妳本就是如此？
　　是我以前沒有發現？
　　所有的壹切，在蘇大為心中掠過。
　　他向著蕭禮，冷淡的道：“妳自認自己所作所為，是為大唐好？那妳又何須用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去整治與我有關的人和府兵？
　　就算獅子他們，妳要防著壹些。
　　府兵只聽令於皇帝和兵部，妳又何須如此？
　　所以，妳蕭禮究竟在怕些什麽？
　　妳怕他們曾為我麾下，會成為妳的阻礙？
　　妳心底深處，竟如此怕我嗎？”
　　蕭禮面色變得鐵青，壹字不答。
　　蘇大為的話，猶如鋼刀壹般，刺中了他的心事。
　　“成大事者，需堂堂正正，否則必有先天缺陷，妳用這種下作手段，真能建立起壹個比如今大唐更好的世界？請恕我無法認同。”
　　蕭禮呵地壹聲冷笑，沾血的手，在自己的衣甲上輕拭了兩下。
　　“我身為不良矩子，行事何須妳蘇大為認同？我自有我的道，只要能達成目的，死壹些人又算得了什麽？”
　　“錯誤的手段，只會得到錯誤的結果。”
　　“說到底，妳蘇大為還不是維護自己的利益？我對付那些府兵，戳到妳的痛處了？”
　　蕭禮眼中光芒閃爍，如同毒蛇。
　　“要麽，今天妳放我離開，要麽，我會讓所有人為我陪葬，妳若不信，不妨試壹下，我有沒有這樣的手段。”
　　“妳在威脅我？”
　　蘇大為手掌輕輕壹握，發出爆豆聲響。
　　若他還是那個壹品真仙蘇大為，何須跟蕭禮說這麽多廢話，只須將他壹掌拍死。
　　至於那些威脅著獅子和尉遲他們的刺客，蘇大為也有辦法壹瞬間全部除掉。
　　但他被騰迅壹分為二。
　　現今大唐的他，並不具有那樣的能力。
　　習慣用暴力解決後，第壹次為力量不足而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