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異變

　　蘇大為終於再壹次見到了明空法師，心裏算了算，從法師入皇家感業寺後，竟已過去快半年時光。
　　皇家的寺院，等閑不能進出，蘇大為心裏隱隱有所猜測。
　　不過還是急忙抱拳向明空法師行禮：“見過法師。”
　　“阿彌，妳怎麽……”明空的語音裏，透著嗔意。
　　蘇大為挺起腰，沖她笑嘻嘻的道：“禮不可廢，姐姐。”
　　“這還差不多。”武媚眼神流轉，抿嘴輕笑。
　　王福來陪在她的身邊，點頭哈腰的，似乎比平時更顯奴才相。
　　“法師，留神，這路有些不平整。”
　　他走在明空側後落後半個身位，見前方有塊泥土疙瘩，又第壹個跳出來，用腳使勁跺著，還朝蘇大為瞪眼道：“蘇大人，這地可得平整壹番了，要是崴到法師的腳，可如何是好。”
　　“呃？”
　　蘇大為有些無語，這王福來，怎麽變得有些怪怪的，之前見自己還壹口壹個阿彌兄弟，這次稱呼也變了，在明空法師面前，好壹副狗腿子樣。
　　“姐姐，妳在感興寺中修行，怎麽能出來？”
　　蘇大為見明空頗有興致，壹邊跟著她在院裏四處看著，壹邊好奇的問。
　　至於聶蘇和周良，則是跟在蘇大為身後。
　　“啊，哥，妳看，小玉！”
　　突然，聶蘇喊了壹聲。
　　蘇大為順著她的聲音和手勢看過去，只見在小院壹處假山上，那只黑貓小玉不知何時盤踞在山頂，壹雙眼睛透著幽幽的冷光，無聲的看著眾人。
　　“小玉。”
　　明空喊了壹聲，黑貓眼神微閃，毫不猶豫的從山上壹躍而下，直接撲入法師的懷裏。
　　喵~
　　平日裏幾乎壹聲不吭的小玉甚至還哼了壹聲，聲音裏透著歡喜之意。
　　“小玉！”
　　聶蘇氣急的跺腳，這家夥，平日裏的高冷敢情都是裝的？
　　在明空法師面前，它倒是會討好賣乖。
　　“小玉，好久沒見了，妳在這邊可住得習慣？”
　　明空法師摸摸小玉的脖頸，黑貓順著她的手指，壹臉舒適的主動貼上來，兩眼微微瞇起，顯得十分享受。
　　“妹妹，小玉本來就是明空法師的，好了，不許亂發脾氣。”
　　蘇大為伸手摸了摸聶蘇的腦袋，小丫頭微微撅起嘴，眼珠壹轉，不知想到了什麽，伸手就把蘇大為的胳膊抱上，仿佛是說，明空法師搶走了小玉，但是哥哥還是她的，似在宣示主權壹般。
　　明空懷裏抱著小玉，很是親昵了壹會，這才有空轉身，向蘇大為道：“我向陛下請求回家省親，所以，我就過來了。”
　　停了壹停，沒等蘇大為消化完，她接著又道：“皇家寺苑雖好，但那終究太冷清了些，終日只有王福來陪在身側。”
　　王福來忙彎腰，把頭垂下去：“能陪伴法師，是我的福氣。”
　　明空搖搖頭繼續道：“我想出來看壹看，想看看我的家人，但是想來想去，似乎也只能來這裏見見妳。”
　　蘇大為壹時楞住了，聶蘇抱著他的胳膊，壹雙大眼睛忽閃著，不知在想什麽。
　　而周良，則落後幾分，在後面壹言不發。
　　明空法師這番話，信息量很大。
　　“姐姐妳……見過陛下了？”
　　蘇大為問出來，心裏又隱隱有些後悔，有些話，本來不用明說的，懂的自然懂。
　　明空法師微微抿唇，點了點頭。
　　蘇大為頓時心裏敞亮。
　　看來，明空在感業寺裏已經與李治重逢，而且，所料不差，應該會是舊情復燃。
　　距離明空還俗為武媚，入宮做李治身邊人的日子，應該不遠了。
　　“姐姐。”
　　蘇大為忍不住喊了壹聲，在聶蘇有些不滿的目光裏，將手抽回來，向明空第二次抱拳：“謝謝姐姐能回家來看我，這裏，就是姐姐的家。”
　　武媚出宮，沒有回自己家去看那些武家人，那是正常的，武家兄弟在老爺子死後，對武媚姐妹欺負得厲害了。
　　這股仇恨，直到武媚當上李治的皇後，都沒有消除。
　　對武媚來說，出宮，還真不知去哪裏見親人。
　　見母親？
　　母親還在武家人那裏，過得慘淡，以如今武媚的身份，去的話只怕會被武氏兄弟羞辱，不見也罷。
　　至於兩個姐妹，大姐武順已嫁做人婦，小妹武英，亦是如此。
　　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人了，以明空如今的身份，似乎也不太方便去探望。
　　思來想去，選擇出感業寺的她，竟然只能來蘇大為這裏。
　　蘇大為正是想清楚這壹點，才鄭重的向武媚抱拳，也希望這位日後的女皇姐姐，能記住眼下的香火情份。
　　雖然壹開始，蘇大為是有些抱大腿的想法，去接近明空法師，但後來，他也是真的感佩於明空法師的人格魅力，越來越把她當成自己的姐姐了。
　　不，現在的武媚，分明就是他蘇大為的親姐壹般。
　　“阿彌。”
　　武媚壹手抱著黑貓小玉，壹手在蘇大為的腦袋上輕拍壹記：“妳說的話，我可記下了，這裏，就是我的姐。”
　　“是。”
　　明空法師出宮不能久待，只在蘇大為的新宅裏坐了會，喝了杯茶，連午食都沒吃，便匆匆返回感業寺。
　　這讓柳娘子有些失落，很是嘀咕了壹陣。
　　說的是這法師地位越高，好像就越不自由了，還不如之前呢。
　　蘇大為忍不住苦笑道：“娘，妳這話說得對，身份越高，身上責任越重，遠不如我們這般自由。”
　　周良笑道：“所以阿彌妳便‘不思進取’？我可是聽說縣君當初有意讓妳當不良帥的。”
　　“咳咳，當什麽不良帥嘛，我現在當個副帥都夠頭疼了，壹天到晚案子忙不完，還真不如當初做不良人時自由快活。”
　　這話，讓周良不禁低頭深思起來：“妳說的也不無道理。”
　　“當然有道理。”
　　“我可不能被妳這歪理給迷住了，我啊，還想再努力，往上走走，見識壹下上面的風景。”周良認真道。
　　“二哥，每個人的路不壹樣，只要憑著本心，自己快活就是了，無論二哥想做什麽，我都支持。”
　　“好。”
　　周良頗有些感動的拍著蘇大為的肩膀：“那妳再借幾個不良人給我。”
　　“滾！”
　　壹番笑鬧，話便帶過去了。
　　然而有些事，終究在心裏留下了影子。
　　在無人的時候，蘇大為自己捧著腦袋喃喃自語：“見過李治，那就快要入宮了，歷史上則天姐姐入宮是什麽時候？幾月來著？”
　　“哥哥！”
　　聶蘇的喊聲突然從背後響起，把蘇大為嚇了壹跳。
　　蘇大為此時正在自己的書房裏，房間裏堆滿了文牘和書籍，這既是他看書的地方，也是他思考案情的地方，等閑不讓人進。
　　原本以為是自己壹個人的胡言亂語，沒想到妹妹聶蘇卻突然進來了。
　　“小蘇，妳……聽到我剛才說的……”
　　試探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聶蘇壹把抓住手腕，焦急的道：“哥哥，快隨我來，小玉又不見了？”
　　“又？”
　　小玉壹直在家挺安份，從來都只是慵懶的趴著，高冷的看著蕓蕓眾生，做壹個混吃等死的貓主子。
　　不過自從明空法師來過以後，似乎這黑貓，便有些怪怪的。
　　蘇大為也說不上是哪裏奇怪，只是，聽聶蘇說，隔三岔五的，黑貓就會不知所蹤。
　　“是出去浪去了吧？貓不像狗，貓比較野。”
　　還有壹句他沒說出來的是，後世那些貓奴，為了貓戀家聽話，都要把貓送到寵物醫院來那麽壹刀。
　　或許咱們家的小玉也是……發那個啥了。
　　要不要問問大唐的獸醫？
　　蘇大為還在心裏尋思著，聶蘇早已經拖著他出了書房。
　　書房門口，黑三郎正仰頭看著，壹條大尾巴在後面呼呼搖動，顯得極其興奮。
　　“黑三郎？”
　　“哥，我聽黑三郎說，它知道小玉去哪了，我們跟黑三郎走。”
　　“呃？”
　　蘇大為差點沒嗆到。
　　差點忘了自家的貓和狗都是成精的，不，都是詭異。
　　這幾個家夥的智力，除了不會說話，並不比人低。
　　不過，自從聶蘇能聽懂它們說話後，事情就越發古怪起來了。
　　“我們真要跟黑三郎去找小玉？”
　　蘇大為忍不住問。
　　“哥，難道妳不好奇嗎？”
　　聶蘇沖他白了壹眼。
　　蘇大為很想說，不，我不好奇。
　　在聶蘇那雙大眼睛下，他鄭重的點頭：“我很好奇。”
　　“黑三郎，前頭帶路！”聶蘇咯咯笑著，喊了壹聲。
　　黑三郎壹扭身，壹溜小跑起來，壹條大尾在屁股後頭左右搖擺，走位極其風騷。
　　大概是嗅著小玉的氣味追的，忽左忽右，飄忽不定。
　　“尼瑪，咱們家真是開瘋狂動物園了！”
　　蘇大為和聶蘇緊跟著黑三郎，忍不住吐槽。
　　“哥哥，妳說什麽園？”
　　聶蘇向他好奇的問。
　　從小蘇蘇的肩膀上，金蝮還有猴頭，壹齊探出了腦袋。
　　蘇大為有些無語：“現在更像了。”
　　家裏的動物，是越發多了起來了。
　　還都是些妖孽動物。
　　出了自家大門，穿過巷陌，跟著黑三郎壹直來到渭水河邊。
　　在壹片蘆葦草叢間，黑三郎突然匍匐下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