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灞橋之盟

　　鎮墓獸？
　　蘇大為記得，鎮墓獸是古代墓葬中常見的壹種怪獸，有獸面、人面、鹿角，是為鎮攝鬼怪、保護死者靈魂不受侵擾而設置的壹種冥器。
　　《周禮》記載說，有壹種怪物叫魍象，好吃死人肝腦；又有壹種神獸叫方相氏，有驅逐魍象的本領，所以家人常令方相氏立於墓側，以防怪物的侵擾。
　　據後世的考古發現，鎮墓獸最早見於戰國楚墓，流行於魏晉至隋唐時期，五代以後逐步消失。
　　但是這鎮墓獸和蘭池又有何關系？
　　難道蘭池那裏有壹座大墓不成？
　　這壹切疑問，暫時只能壓在心裏。
　　蘇大為現在這臥底當得有些郁悶。
　　這種感覺，頗有些後世臥底被老大拉著壹起去打劫，整個隊伍互相盯著，任何消息都傳不出去。
　　雖然心急如焚，也無法可想。
　　只有走壹步看壹步了。
　　在吃過壹頓難吃的烤肉後，所有人就在篝火旁休息了半個時辰。
　　然後道琛從隨身取出壹個古銅羅盤，而那名巫女雪子則取出壹枚勾玉，兩件物事相互參照方位，最終楊昔榮點點頭，低聲說了壹句什麽。
　　因為是刻意壓低聲音，蘇大為並沒有聽清內容，只是隱隱好像有個“建”字。
　　是不是鄧建，蘇大為還不敢確定。
　　隊伍再壹次起行。
　　這壹次，楊昔榮和道琛、雪子三人帶頭領路，壹邊走，道琛還不斷用地圖和羅盤比對著，似乎在確認著方位。
　　蘇大為偷眼看壹下天上的北極星，大致推斷出，隊伍在向東走。
　　但是具體是東方哪裏，壹時卻看不出。
　　過了片刻，耳中隱隱聽到水聲，在星月光芒中，前方迎來壹片開闊地帶，隱見壹條河水，如玉帶環腰般蜿蜒而過。
　　在河上，有壹座多孔石橋連接兩邊。
　　蘇大為看清這座橋以後，心裏不由壹動：灞橋！
　　灞橋是長安城外十裏，橫跨灞水之上的壹座大橋，歷史悠久，久負盛名。
　　在唐時，友人送別常於此處，折柳枝以贈。
　　看到灞橋時，蘇大為可以確定壹件事，方才楊昔榮帶著大家，其實是繞了遠路。
　　否則出長安後到灞橋不過十裏，不可能耽擱到現在。
　　也不知他是有意為之，還是別的原因。
　　蘇大為只做不知，偷眼看身邊，馬尚風倒是沒什麽特別表情，只有孫九娘，嘴角微撇了壹下，似乎看出來了。
　　接近灞橋時，楊昔榮伸手示意所有人停下。
　　道琛看了壹眼身邊的巫女雪子。
　　這位神道教的巫女上前兩步，從袖子裏取出壹截竹管，伸到紗巾裏。
　　隨即。壹陣如夜鶯般宛轉的竹笛音響起。
　　過了片刻，灞橋對面響起壹陣夜裊鳴叫。
　　雪子收起竹笛，向道琛道：“暗號對了。”
　　“好。”
　　道琛點了點頭，楊昔榮回頭交待了壹句，然後跟著這百濟和尚還有倭人巫女，壹齊走上灞橋，與對面來的人於橋中相遇。
　　“那些是什麽人？老馬~”
　　蘇大為壹邊瞇起眼睛打量橋上的人，壹邊向馬尚風問。
　　馬尚風這次倒是沒翻白眼，只是頗有些不耐煩的道：“高句麗人，還有新羅人。”
　　“哦。”
　　這麽說，人都到齊了。
　　蘇大為心裏想著。
　　壹盞茶之後，所有人於灞河邊休整。
　　隊伍再次壯大。
　　除了倭人、霸府和百濟道琛，又新加入了鄧建帶的壹群高句麗人，還有新羅使團的金法敏及手下，最後是番僧那羅，在那羅僧身邊跟著壹些黑巾蒙面人。
　　蘇大為心中猜測這些人多半是吳王李恪派出的。
　　灞橋邊上，月朗星稀，耳中聽得河水漴漴。
　　道琛那似有似無的聲音，也隨之傳來。
　　“據說蘭池宮大體地址在鹹陽市東，不過後來渭水北移，將其淹沒，如今具體地址已不可考，我們唯壹能倚仗的，便只有手中地圖……
　　地圖現有三份，壹份在我手裏，壹份在那羅大師手裏，還有壹份，在新羅金大人手裏。
　　不過，我知道地圖其實還有第四份，對嗎霸主？”
　　道琛說著，壹雙眼睛，向楊昔榮看過來。
　　此時，萬籟俱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楊昔榮身上。
　　“春秋時期，秦穆公稱霸西戎，將滋水改為灞水並修橋，故稱‘灞橋’；地皇三年，灞橋水災，王莽認為不是吉兆，將橋名改為‘長存橋’；隋開皇三年，灞橋重新建造。”
　　楊昔榮雙目凝視著灞水，聲音不疾不徐，似在與老友敘舊壹般。
　　不過在場的人，大部份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不由面面相覷。
　　道琛雙手合十：“我佛慈悲，霸主，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我想說的是，這灞橋，這大好河山，原本應該是我楊氏所有，現在卻落到李氏手中……”
　　楊昔榮冷笑著搖頭：“我自然是不開心的。”
　　壹直沈默的鄧建，擡起頭來，眼裏透出壹種兇性：“霸主要如何才開心？”
　　“很簡單，壹切讓李唐不開心的事，我都會很樂意，比如說這次，大家手裏的地圖，從何而來？”
　　楊昔榮嘴角上挑，露出既淡然，又自負的笑：“之前長安詭異暴動，而我與人聯手，趁著長安混亂，冒死潛入大內府庫中，將這份地圖盜出。”
　　道琛雙眼微微瞇起。
　　倭國巫女微微揚頭，
　　鄧建則是沈默著，雙眼盯在楊昔榮身上。
　　金法敏低著頭，不知在盤算些什麽。
　　楊昔榮冷笑壹聲：“也可以說，是我有意以蘭池地圖為餌，將各位引至此處。”
　　他的大袖壹劃，似將新羅、百濟、高句麗、倭國，全部囊括其中。
　　四周的溫度，似乎猛降了幾度。
　　絲絲寒意浸人骨髓。
　　鄧建本是跪坐著，他的腰肢壹下挺起，從那張文弱的臉上，雙眼亮得嚇人，聲音低沈而又蘊含著某種力量：“霸主此言何意？”
　　道琛雙手合十，眼睛盯在楊昔榮臉上，目光深邃。
　　金法敏靜觀壹切，沈默不語。
　　巫女雪子身形仿佛雕塑壹動不動，但是蘇大為能感到，她面紗下的壹雙眼睛，正淩厲的投在楊昔榮身上。
　　“各位稍安勿躁。”
　　楊昔榮面對四國使者的敵意，絲毫不放在心上，他輕松的擺擺手：“我只是想與各位，在找到蘭池宮，分享不死金人秘密前，達成壹個協議。”
　　“什麽協議？”
　　巫女雪子用生硬的唐語道。
　　“我需要妳們，在得到不死金人的秘密後，說動妳們各國國主，對大唐用兵。”
　　楊昔榮壹臉平靜，甚至是帶著微笑說出這句話。
　　蘇大為心裏劇震。
　　這家夥瘋了。
　　居然幫著外人，讓三韓和倭國攻打大唐？
　　這樣會死多少人？
　　對楊昔榮有何好處？
　　可以說是損人不利己。
　　除了瘋子，蘇大為實在想不到任何詞去形容。
　　巫女雪子沈默著，似乎也在消化楊昔榮的話帶來的沖擊。
　　至於道琛、鄧建和金法敏和番僧那羅四人，也是面面相覷，壹時沒有說話。
　　楊昔榮笑道：“怎麽，我的條件，妳們不接受？”
　　“不是，只是貧僧有壹事不解。”道琛雙手合十道：“這裏，不也是妳的家國嗎？”
　　“家國家國，須知家在國前面，現在這個家國，是李氏的家國，非我楊氏家國。”
　　楊昔榮的臉在火光下，顯出幾分猙獰：“再說，若不來個天下大亂，霸府又何來機會？”
　　“妳是想……”
　　道琛就此閉口不言。
　　幾人的目光交匯，暗暗點頭，最終道琛向楊昔榮道：“這個條件，我們都答應了。”
　　“如此甚好。”
　　楊昔榮撫掌大笑，又向身旁使了個眼色。
　　孫九娘上來，將壹塊布帛打開。
　　蘇大為只來得及瞥上壹眼，大概是盟約之類的。
　　楊昔榮把這東西拿到幾家首領面前，看著他們雖然面露不愉，但還是壹壹簽名和按上指印。
　　把這東西收好後，楊昔榮笑道：“不是我信不過各位，但總要立個盟約，才能放心……當年李世民曾在這灞橋上與突厥頡利可汗訂盟，如今我等卻訂下反唐之盟，冥冥之中，莫非有天意。”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心中得意之情，仰天大笑了幾聲。
　　“霸主，事情既然都談妥了，不如連夜趕路吧。”
　　鄧建在壹旁催促道。
　　楊昔榮掃了他壹眼，點點頭：“正合我意，如果幾位沒意見……”
　　當然沒意見。
　　在場這些人，個個巴不得馬上找到蘭池宮，壹睹大秦帝國不死金人的風采。
　　又怎會拒絕。
　　那麽問題來了，現在該向哪個方向去尋找蘭池？
　　雖然地圖湊齊了，但似乎楊昔榮對地圖揣摩最久，對蘭池的大概方位他應該是心有成算。
　　道琛與巫女雪子、鄧建、金法敏、番僧那羅聚在楊昔榮身邊，大家把幾份地圖拚在壹起，認真比對和討論者。
　　正在商量的時候，鄧建忽然回頭看了壹眼。
　　他發現，壹個壹身黑袍，面容醜陋的中年男子，正盯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