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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不良人

庚新

歷史軍事

炎熱的天氣,已經持續半個多月。 傍晚時壹場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非但沒有驅走炎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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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壹諾千金

大唐不良人 by 庚新

2021-9-6 21:46

  “我西行往返共計十九年,行程五萬裏,所經所聞壹百三十八國,返長安後,在太宗與陛下支持下,又召集大寺高僧組成譯場,又經十九年,嘔心瀝血譯出佛經七十五部,凡壹千三百三十五卷,壹千三百萬言……
  當年佛前許的願,貧僧還了。
  我此生於佛,已無憾事。
  唯有欠下高昌國主的承諾……”
  玄奘法師的喉頭微微蠕動了壹下。
  伸出顫巍巍的手,在身旁摸索著。
  行者壹閃身,上前替他拾起壹個包裹。
  包裹打開,裏面有幾卷散發出墨香的經卷。
  玄奘將其拿在手裏,雙手捧著遞向蘇大為:“這是由我口述,經由辯機等為我執筆,完成的《大唐西域記》,將來……若將來有機會,請將它替我,交給高昌國主後人,以全貧僧之念。”
  “是。”
  蘇大為肅容,雙手接過,低聲道:“領法旨。”
  後世1981年,《大唐西域記》殘卷在新疆鄯善縣吐峪溝鄉石窟寺出土。
  此即蘇大為完成玄奘法師遺願,將《大唐西域記》,交予麯氏後人,麯智諶。
  後來安史之亂,麯氏為避禍,逃回高昌故地,並將《大唐西域記》原本埋藏。
  這又是另壹個故事了。
  縱觀《大唐西域記》裏,並沒有關於高昌國主這壹段記錄。
  倒是玄奘法師在大慈恩寺的弟子彥悰、唐慧等人,依據玄奘平時提及之事,寫出的另壹部著作,《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裏,記錄了此事。
  蘇大為接過《大唐西域記》,向玄奘問:“法師還有別的事吩咐嗎?”
  玄奘搖頭。
  蘇大為想了想又問:“那法師還有想說的話嗎?”
  玄奘亦搖頭。
  蘇大為於是起身,向玄奘拜了三拜,轉身離去,再不回頭。
  話已說盡,他非是柔弱之人,不想露出悲傷色,給玄奘法師看見。
  看著蘇大為漸行漸遠,行者轉頭看向玄奘。
  玄奘輕撥念珠道:“石磐陀,待我圓寂之後,妳便回妳的家鄉……”
  “法師!”
  行者跪下,眼中含淚。
  大唐麟德元年,正月。
  玄奘於玉華宮圓寂。
  其後,行者不知所蹤。
  二月,朝野百萬余人,送葬玄奘靈骨歸葬白鹿原。
  唐末天下大亂,寺僧遂護玄奘靈骨至終南山紫閣寺安葬。
  至趙寧宋端拱元年,金陵天禧寺住持可政朝山來此,在廢寺危塔中,發現玄奘發師頂骨。
  遂親自千裏背負,迎歸金陵千禧寺供奉。
  明洪武十九年,寺僧守仁及居士等將法師頂骨由故千禧寺,遷至南崗,建三藏塔安奉。
  清鹹豐六年,該寺毀於戰火。
  清末此地建江南金陵機器制造局。
  民國改為金陵兵工廠。
  1943年,侵占南京日軍在施工中,從三藏塔遺址中發掘出安奉玄奘法師頂骨的石函。
  日方後來迫於輿論壓力,將頂骨分為三份。
  此為後話。
  ……
  蘇大為是含著熱淚離開玉華宮的。
  無法形容心中的感覺。
  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修煉到足夠強大的心境。
  能遇泰山崩而色不改。
  能遇驚雷,而有靜氣。
  可是在剛才面對玄奘法師的壹瞬,內心翻湧的情緒,那種悲傷,幾乎無法克制。
  可能,那便是情義。
  亦師亦友,壹代高僧,終如落日,漸漸西沈。
  歲月如此無情,或許,自己終有壹天,也會變得如玄奘壹般老邁,或許自己也會有那麽壹天。
  可是法師啊。
  今後,我蘇大為到哪裏再去聆聽您的教誨。
  鐺~
  玉華宮中傳出鐘聲。
  余音裊裊,回蕩於天地間。
  面對天地夕陽。
  蘇大為心中,突兀湧出巨大的孤獨感。
  他忍不住仰天長嘯。
  龍子聽得嘯音,從山野中鉆出,將壹顆腦袋挨著蘇大為拚命磨蹭。
  蘇大為翻身而上。
  大喝壹聲:“龍子,跑起來,我要去昆明湖,我要見郡公!”
  孤獨。
  無法言說的孤獨。
  這世上,自己能暢快交談的人,又少壹個。
  今後,只會越來越少。
  唏嘶~
  龍子壹聲怒吼,放開四蹄,如風馳電掣,奔向遠方。
  騎在龍子背上的蘇大為,忽然有壹種奇怪的感覺。
  他伏在龍子背上,回頭後望。
  不知這道目光,能否再看見玉華宮中的行者與法師。
  “或許,有壹天,我也會成為歷史。”
  ……
  “郡公,妳知不知道,我好想妳啊!”
  “阿彌,妳是喝酒喝醉了不成?”
  端坐在昆明池邊垂釣的李客師,看著夕陽中,狂奔而來,又立定在自己面前的龍子。
  看著蘇大為從上面翻身跳下來,突然說出令他莫名的話,不由汗毛倒豎,厲聲道:“妳究竟是不是阿彌,還是誰假扮的?阿彌那臭小子才不會說這般肉麻的話。”
  “是我!”
  蘇大為苦笑道:“我剛見到壹個長輩,他……快圓寂了。”
  “妳說的,是玄奘吧?”
  “郡公,妳知道?”
  “呵呵,這長安城方圓數百裏,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李客師自得壹笑,手腕壹抖,壹尾大魚,隨著他的釣竿躍水而出。
  “有了,今晚的下酒菜有了。”
  “郡公。”
  蘇大為忽然上來,伸臂給他壹個熊抱。
  “我有些難受。”
  “妳這小猾頭……”
  李客師先是壹楞,將眼壹瞪。
  然後搖了搖頭,拍了拍他的背。
  “行了,出去三年,壹回來就這樣,我這人越老,越受不得這些,隨我回去喝酒。”
  “好。”
  三年了,自從李大勇死在百濟,蘇大為前往百濟,為李大勇報仇。
  已經過去三年。
  夜色降臨。
  昆明池旁的樓中,燈火通明。
  酒菜滿桌,菜沒怎麽動,酒倒是喝了不少。
  蘇大為覺得今晚好像特別容易醉。
  他搖晃著,舉起手裏的酒,向李客師道:“郡公,大勇阿兄的仇,我報了,所有人,所有參與的人,壹個沒落,全都是我親手……
  道琛和鬼室福信,最後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求我放過他們。
  我問他們,當時為何不放過大勇。
  最後,我親手用橫刀割斷他們的喉嚨。
  他們的首級,我讓人硝制了,這次沒帶來,下次,我壹起帶過來,和郡公您壹起,祭拜大勇。”
  “阿彌。”
  李客師的聲音,顯得有些沈重。
  “夠了,大勇的仇妳報了,這便夠了。”
  停了壹停,他狠狠灌了壹口酒:“老夫有四個兒子,早夭了壹個,最疼的是這個,可是……可是他願意為大唐去做那些事,那是他的選擇,都是命。”
  李客師狠狠喝了壹口酒,伸手拍了拍蘇大為的肩膀:“都是命,阿彌,這些事,都過去了,妳為大勇做的壹切,我很感激,但是妳不要……妳要保重自己。
  為了大勇的事,私自斬殺道琛和鬼室福信,不值當。
  真的,不值當。
  就算大勇還活著,他也壹定希望妳好好的活下去,好好聽陛下的旨意。
  而不是為了替他報仇,便任意妄為。”
  蘇大為狠狠灌了口酒。
  從喉嚨,到胃裏,熱辣辣的。
  好像壹切的煩惱,都麻木了。
  他狠狠抹了壹把臉,不知是什麽樣的液體。
  “郡公,我知道,但是我還年輕,有時候還是會忍不住……壹股氣在我的胸膛裏,郡公,那是意氣。”
  “意氣妳個頭,老夫何嘗沒有年輕過?”
  李客師劇烈咳嗽著,用力捶了蘇大為壹拳。
  “好好活下去,好好的,不要……不要再……要珍惜,妳現在的壹切。”
  “郡公,這木偶,當年是大勇哥親手雕給我的,我後來送給妳,但是去百濟前,妳又送還給我。
  我壹直,放在心裏,這次去了百濟,我終於將大勇哥想做,沒做的事,全都做了。
  百濟平了,高句麗滅了,新羅老實了,倭國也打服了。
  郡公,我殺那些仇人時,都是用這個木偶祭奠大勇哥。
  如今,我想把它還給妳,就當大勇哥留下的念想。”
  蘇大為說著,從懷裏,摸出那個李大勇當年親手雕的人偶。
  “木偶我收下了,大勇的事,我們都放下,妳也不可再為此事傷心,知道嗎?”
  “好。”
  天色漸漸暗沈。
  又壹點壹點,恢復黎明。
  李客師從壹堆空空的酒瓶裏爬起來。
  蘇大為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離開。
  樓上,只有無數空空的酒瓶,以及蘇大為留下的那只木雕。
  壹切,都像是三年前壹樣。
  只是,許多事,其實已經不同了。
  因為摸無無數遍,人偶表面早已油光鋥亮。
  每壹次想起李大勇時,蘇大為都會忍不住取出木雕,輕輕撫摸著人偶。
  在心中,想起與李大勇相識的壹幕幕。
  不知不覺,竟已將木偶摸到包漿。
  李客師怔怔的看著木雕,壹腳將腳旁的空瓶踢飛。
  “阿彌……大勇。”
  他的眼睛閉上,蒼老的臉龐上,壹顆黃豆大的濁淚,從眼角落下。
  “雖然失去了大勇,但有阿彌,老夫又有何憾。”
  三年前,為了李大勇之仇,蘇大為改變自己不願從軍的想法,前往百濟,為李大勇報仇。
  那之後,發生了許多事,從壹個普通的折沖府都尉,壹直到大唐熊津都督府都督。
  但他從未忘記,為何要去百濟。
  甚至不惜冒著李治可能震怒的危險,將道琛和鬼室福信私扣下。
  所有的前途、危險,他都壹肩擔下。
  只因對李客師承諾過,要替大勇報仇。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
  肝膽洞,毛發聳。
  立談中,死生同。
  壹諾千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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