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婉約派

　　喝酒誤事啊……
　　昨天喝多了，結果出現了操作錯誤。
　　現把六十六和六十七兩章壹起發出，非常抱歉……
　　“太宗麽……”
　　王玄策摸著胡須沈吟著，似乎在斟酌著什麽。
　　過了片刻，他停住了思索，迎著李博的目光道：“太宗皇帝他頗為可愛。”
　　鐺啷~
　　正在拿著湯勺喝蕩的蘇大為手指壹松，銀制的湯勺跌落下來，濺得湯汁四溢，壹旁的安文生仿佛被踩到尾巴的肥貓壹般跳了起來。
　　“阿彌妳！”
　　“壹時失手，莫怪莫怪。”
　　蘇大為向他拱了拱手，沒再理會安文生皺眉壹臉嫌棄。
　　他是最註重自己衣表儀容還有風度。
　　如今壹身繡了花團和吉祥紋的錦袍，被濺了數點湯汁，簡直是不能忍。
　　“我去更衣。”
　　安文生垮著臉，悶聲道。
　　說著，也不等其他人理會，自己轉身匆匆出帳。
　　蘇大為收回視線，向王玄策道：“妳方才說太宗可愛，這話何意？”
　　“就是……”
　　王玄策的表情有些古怪，他摸著自己的大胡子搖頭道：“我說幾樁太宗舊事給妳二人聽，妳們就知道了。”
　　“願聞其詳。”
　　“太宗他與臣下有爭執時，不會輕意去怪別人，而是自己關起門來生悶氣。”
　　“呃？”
　　若此時有鏡子，蘇大為壹定能從鏡中看到自己那張黑人問號臉。
　　堂堂大唐太宗皇帝，開國戰神，天策上將秦王，居然是受氣包的屬性嗎？
　　這個反差好大。
　　“有壹次太堂少卿祖孝孫教宮女音樂沒教好，太宗要處罰他，當時侍中王珪替祖孝孫說情，與太宗爭執起來，王珪據理力爭，寸步不讓，最後還說了壹句‘今臣所言，豈是為私？不意陛下忽以疑事誚臣，是陛下負臣，臣不負陛下’。”
　　意思是陛下辜負了我，不是我辜負陛下。
　　好家夥。
　　敢當面這樣頂撞天可汗，好硬的脖頸。
　　“太宗當時如何反應？該不會……”
　　“太宗默然而罷，然後第二天又去找房相說‘朕昨夜想了壹宿，深覺後悔’，直接致歉了。”
　　噗！
　　蘇大為與李博皆目瞪口呆。
　　這樣的皇帝，別說史書上沒見過，就算這輩子經歷加起來，也想像不出來。
　　妳說太宗皇帝，李世民是戰陣上的猛將戰神。
　　而且出自太原，按李唐那基因，怎麽也是壹條昂藏的西北大漢吧？
　　當了皇帝以後，被手下臣子壹懟，居然就啞火了。
　　第二天還出來道歉。
　　這胸襟氣度，的確非常人所能及。
　　“還有壹事，當年吳王恪喜歡打獵，柳範彈劾，太宗皇帝於是向身邊侍臣說‘權萬紀身為吳王長史，不能勸阻我兒子過度打獵，妳看是不是應該把權萬紀給宰了’。
　　結果柳範說：房玄齡還不能阻止您打獵呢，要不把房相壹起給砍了吧。”
　　蘇大為剛剛把酒湊到唇邊喝了壹口，差點又噴出來。
　　臥槽，太宗朝的這些大臣，壹個個都是懟天懟地的杠精吧。
　　這樣真的好嗎？
　　李博問：“這次太宗又忍了？”
　　“太宗大怒，拍了拍衣服就回屋了。”
　　呃，果然，又忍了。
　　這小媳婦般受氣的即視感是怎麽回事。
　　“過不多久，他又單獨召柳範進去談話，表示和解，房相聞知此事，笑容頗有些尷尬。”
　　能不尷尬嗎。
　　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不過沒事，習慣就好。
　　“太宗可真是有容人的雅量啊。”李博忍不住嘆惜。
　　蘇大為也微微點頭，表示同意。
　　妳看，大唐三百載，最著名的幾個大噴子，如魏征等人，皆是太宗朝重臣。
　　而終太宗壹朝，沒有因言獲罪，就知道李世民相當不容易了。
　　天天被這些杠精懟。
　　別說天可汗，就換壹般普通家庭，夫妻間懟幾句都要暴跳如雷。
　　簾帳此時突然掀開，安文生的聲音早傳了過來：“其實太宗那也不光是容人之量，而是貴族風骨，從小教養好，太宗的脾氣其實也很火爆。”
　　蘇大為和李博等人順著聲音向帳門處看去。
　　看到安文生換了壹身幹凈整齊的衣袍，走了進來。
　　壹邊走壹邊道：“我聽到好幾次，太宗與群臣爭執發火，但他從不在盛怒時做出過激的決定，壹旦情緒起來，會自己在靜室消化，待冷靜下來後，如果臣子有道理，他會道歉。
　　如果自己有道理的，他也會堅持，除非大臣能在道理上折服他。”
　　安文生重新入席坐下：“這便是貴族風度。”
　　李博若有所思的點頭：“原來如此。”
　　蘇大為舉起酒杯，邀請眾人再欠壹杯酒。
　　杯子還沒放下，向王玄策再問：“太宗還有什麽趣事嗎？”
　　“他還喜歡賭。”
　　“賭？”
　　“有壹次太宗說了壹句‘薛駙馬村氣’，惹得丹陽公主生氣，好幾個月沒搭理薛萬徹，太宗知道此事後，擺了壹場宴會，席間作賭小戲，故意輸給薛萬徹，還把自己的佩刀送給了薛萬徹。
　　丹陽公主於是轉嗔為喜，就和薛萬徹壹起坐馬車回府了。”
　　“還有此事？”
　　蘇大為哭笑不得。
　　“還有壹次，文德皇後誕公主，月滿之時，宴群臣於丹霄殿，太宗命魏征圍棋賭，魏征瞠目以對，說沒東西當賭註，結果太宗還逼著他賭，然後才下了數十子，太宗便投棋認負，賜魏征尚乘馬壹匹，並金裝鞍轡勒，還有賜絹千匹。”
　　好家夥。
　　自己老婆生女兒，太高興了，不好意思明著說，故意說賭，然後送壹大筆錢財給魏征。
　　把魏征直接整懵逼了。
　　“太宗昔為堂堂天策上將，不意有如此有趣的壹面。”
　　蘇大為放下酒杯不覺失笑。
　　“所以我說太宗私下裏頗為可愛。”
　　王玄策嘆道：“如果太宗還在，看到我大唐的旗幟已插上遼東，眼下又快要插上邏些城頭，不知會是怎樣的歡喜。”
　　蘇大為默然片刻，擡頭時，看到簾帳被西風卷起。
　　夜晚的涼意透入大帳。
　　他忽然生出壹種沖動，想要出去走走。
　　看看這兩千多年前，拉薩城下是怎樣的畫面。
　　“我想出去走走。”
　　“酒還沒喝完呢？”
　　安文生剛夾起壹塊烤肥羊，還不及送到嘴裏，嘴巴保持著張開的姿勢，聞言壹楞。
　　“壹會回來再喝，隨我走走，看看今夜的邏些。”
　　說完，蘇大為踱步出帳。
　　外面軍營陣列齊整。
　　篝火通明。
　　遠處有執著長槊巡邏的兵卒。
　　隱隱還有馬嘶聲傳來。
　　風吹動著旗幡。
　　頭頂夜空，湛藍而壯美。
　　不知是不是因為高原離天更近。
　　這夜空上的繁星，也越發明顯。
　　璀璨如鬥。
　　蘇大為擡頭望天。
　　“總管妳在看什麽？”
　　李博和王玄策等執著酒壺酒杯，跟出來。
　　安文生看看天，再看看遠處：“不是說要看邏些嗎？我們距離遠，應該是看不到。”
　　“文生，妳看這裏如此寂靜。”
　　蘇大為壹手拍著安文生的肩膀，壹手指著天空上的星辰：“夜色用星星的擁抱，包裹著天空。”
　　“又說的什麽胡話，不文不白的，詩不詩，曲不曲。”
　　安文生揉了揉自己的臉頰：“還以為妳突然詩興大發，要作詩壹首。”
　　蘇大為伸手壹抓，發出驚奇的聲音：“螢火蟲。”
　　從他指間，壹只螢火蟲隨著手掌攤開，徐徐飛起。
　　原來方才有壹只流螢飛過，被他輕輕握於掌中。
　　“在這高原之上，居然也能見到螢火蟲？我還是第壹次知道。”
　　“說不定是咱們唐軍帶來的，來自家鄉的螢蟲。”
　　王玄策壹手執壺，哈哈笑道：“見到流螢，我忽然想起太宗的壹首詩，‘暗啼覺樹冷，螢火不溫風’。”
　　“什麽意思？”
　　“仁者見仁吧，太宗的詩文不錯的。”
　　“螢蟲又怎能溫暖夜風，太宗也是個妙人兒。”
　　蘇大為在嘴裏細細咀嚼了壹下，覺得這詩，頗有些婉約派的風度。
　　“太宗的詩不少，不過大多是溫柔脈脈，用句婉約，比如‘和氣吹綠野，梅雨灑芳田’、‘壹朝春夏改，隔夜鳥花遷’、‘暗泛柳飛飛絮，妝梅片片花’。”
　　王玄策說起太宗的詩，張嘴就來，如數家珍。
　　可見也是壹枚潛藏的秦王粉。
　　“我真的很好奇。”
　　蘇大為喃喃道：“壹個西北漢子是如何想出‘暗啼覺樹冷，螢火不溫風’這等婉轉的詩句。”
　　當真是，反差萌。
　　“這算什麽，阿彌妳寫的詩不也很婉轉嗎？”
　　安文生在壹旁嘿嘿壹笑，嘲諷道：“之前妳不是有那句什麽，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閉嘴！”
　　蘇大為壹向發揮很穩定，此時卻忍不住老臉壹紅。
　　媽的，偶爾念了句李易安的詩，卻被安文生這惡賊給記住了。
　　以後可要註意些，免得被安文生這惡賊拿出來惡心人。
　　“我記得阿彌妳還說過壹句，什麽美人卷珠簾，深坐顰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好詩啊好詩，我覺得回長安，應該念給小蘇聽聽，看看究竟是哪個美人坐在床榻上哭。”
　　“咦，還有此等詩？”
　　李博與王玄策大奇，目光壹齊向蘇大為看過來。
　　蘇大為差點原地爆炸。
　　李白的怨情，尼瑪，老子這張破嘴怎麽什麽都說。
　　難不成是和安文生喝醉了隨口吟的，安文生是拿小本本全都記下來了嗎？
　　“還有壹句……”
　　“閉嘴，安文生妳還我錢，妳還差我壹貫錢！”
　　“惡賊，不是說好了這事揭過嗎？”
　　安文生細長的雙眼壹下張開，壹臉難以置信的看過來：“上次妳自己說的，還沒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