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真相只有壹個

　　“蘇營正，妳莫要開玩笑了……”
　　崔六郎按說也不是膽小之人，但在這樣的氛圍裏，聽到蘇大為的話，還是感覺心裏咯噔壹下，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死人……死人如何能說話？”
　　“很快妳就知道了。”
　　蘇大為不去理會他，招呼壹聲高大龍，和老鬼桂建超壹起，走入棺材群中。
　　院內的棺材排列得整整齊齊，橫大約十二口棺材，豎也有十幾口。
　　大白天裏還好，在夜裏站在這些棺木中，難免不讓人多想。
　　越想，就越覺得瘆得慌。
　　跟著崔六郎的幾名手下，忍不住牙關碰撞，發出磕齒之聲：“崔……崔郎君，這……這是做甚？”
　　“大半夜，說，說是查案……怎地要跑到義莊來。”
　　“還要開棺不成？那，棺木裏，會不會有，有……”
　　有什麽，沒人敢說下去。
　　只見蘇大為、高大龍他們在那裏壹排排的搜索，似在尋找什麽。
　　“就是這裏了。”
　　蘇大為回頭看了壹眼，向崔六郎招手道：“六郎，還楞著做甚？過來。”
　　“蘇營正……”
　　“過來。”
　　崔六郎臉上的苦澀，都快苦得滴出汁來。
　　“大唐崔六郎，還怕幾具屍體不成？妳，過來，把這棺材板打開。”
　　蘇大為對著畏畏縮縮，走上來了崔六郎，向身前的棺木壹指。
　　黑色的棺材，與周圍的並沒有什麽不同。
　　不過仔細看，在棺木的側面，好像被人以朱砂畫了壹道。
　　畫的什麽，黑夜裏看不太分明，依稀看著像是某種符號。
　　莫非是真的……
　　真的鎮住了什麽不幹凈的東西？
　　想到這裏，崔六郎的表情變得十分精彩。
　　他沒聽蘇大為的動手去開棺，相反鼓起勇氣抗議道：“蘇營正，我們查的案子，與這義莊不相幹吧？為何要深夜……”
　　“相不相幹，我說了才算，打開。”
　　蘇大為沖他冷聲道。
　　巨大的壓力下，崔六郎心裏頓時沒了抵抗的勇氣，只得低頭，伸手碰到那冰涼的棺木，濕滑的，似乎還帶著某種液體。
　　他的手頓時像是被蛇咬中壹樣，閃電般縮了回來。
　　在蘇大為和高大龍等人的註視下，頗有些惱羞成怒的轉頭向身後的心腹道：“妳，還有妳，妳們倆把這棺木打開，快！”
　　跟著他的差役頓時傻眼了。
　　壹個個面面相覷。
　　來時只知道是查案，天知道是要挖人棺材板啊。
　　沒法子，在崔六郎的呵斥下，只得硬著頭皮上去，兩人找來橇桿，從縫隙插入，將棺板橇開壹條縫隙，然後壹番賣力，將棺釘橇出。
　　費了壹番功夫，終於將棺材板揭起。
　　呯！
　　木板落裏，好大的聲響。
　　崔六郎嚇了壹跳，後退了幾步，臉色陰晴不定的盯著那棺材，猜測著裏面會是誰的屍體。
　　這麽會功夫，他總算沒那麽害怕，也恢復了幾分思考能力。
　　棺材上了釘子，自然是被杵作驗過的。
　　在這義莊裏，多半是來路不明的屍體。
　　蘇大為這次帶大家來，顯然不是正常途徑，所以要趁夜，偷偷潛進來。
　　他到底要做什麽？
　　要查的莫非是……
　　仿佛印證他心中的猜測，蘇大為道：“六郎，妳過來，看看這是不是那位‘蛇頭’？”
　　果然如此！
　　崔六郎徹底清醒了，壹邊小心的挪步過去，壹邊向蘇大為道：“蘇營正，這殺人案，理當是移交大理寺或者給縣衙處理，咱們用得著如此麽？”
　　有老鬼桂建超這個“外人”在場，他不敢提倭正營的案子，只能如此暗示蘇大為。
　　這話說完，卻見蘇大為眼神怪異的看著他。
　　“我就是長安不良帥，這殺人案，不還是歸我管嗎？”
　　“這……”
　　管，管妳媽呢！
　　妳是不良帥，老子又不是不良人！
　　老子是倭正營副營正！
　　都說了此案與倭人細作無關了，只要移交出去，大家當做無事發生，又可以逍遙快活壹陣子。
　　這蘇大為怎麽就長了個愉木疙瘩腦袋？
　　自他回來了倭正營，就多事，揪著壹件事不放，不讓大夥消停！
　　崔六郎臉上掛笑，心裏卻似在罵起了麻買皮。
　　雖然倭正營初創時，他曾在蘇大為手下做事，也甚是用心，但是兩年的時間，心性是會變的。
　　現在的他，經營倭正營兩年，又為副營正，蘇大為不在時，倭正營幾乎他說了算。
　　內心深處，自不可能再覺得蘇大為如何了不得。
　　只是礙於蘇大為身上有著武氏那層關系，不得不隱忍幾分。
　　“六郎，是不是此人？”
　　“我看看。”
　　崔六郎裝模作樣的，低頭向棺木去看。
　　但今夜本來就黑，為了隱秘周圍又沒亮燈。
　　這棺木中，黑黢黢的，就有如壹個黑洞。
　　什麽都看不清。
　　在蘇大為的催促下，他不得不忍住心頭的嫌棄，往棺木裏再湊近壹些，努力瞪大雙眼。
　　就在這時，壹種屍體腐爛的味道沖起。
　　嘔~
　　崔六郎不及細看，壹股劇烈的嘔吐感，從腸胃裏向喉嚨翻湧上來。
　　他扭過壹邊，蹲下身，發出嘔嘔聲響，今晚吃過的晚飯，連同茶水，從口鼻裏噴湧而出。
　　空氣裏頓時彌漫出壹股未消化完食物的酸臭味。
　　壹直沈默的老鬼撩起眼皮，陰側側的道：“阿彌，妳帶的人越來越差了，連具屍體都怕。”
　　“鬼叔，原諒壹下，不是人人都有咱們不良人的本事的。”
　　“嗯，說得對。”
　　正吐得天昏地暗，抹著鼻涕眼淚的崔六郎聞言大怒。
　　被鄙視了！
　　老子被強令去看屍體，被屍味弄吐了，還要被妳們這些人鄙視？
　　什麽叫不如不良人？
　　老子又不是做杵作的。
　　“擡出來看看吧，那邊有具石臺。”
　　蘇大為說道。
　　跟著崔六郎的差役簡直倒了八輩子血黴，又被指使著從棺中把屍體搬出來。
　　好在過程雖然惡心，但這些人並沒有像崔六郎那般丟臉。
　　等把屍體置於臺上，差役們壹個個臉都憋綠了，紛紛跑遠，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
　　“就是他。”
　　高大龍指著屍體道：“我曾見過此人，這是蛇頭的屍體無誤。”
　　“既然如此，鬼叔，看妳的了。”
　　蘇大為擡頭，看向面無表情的老鬼桂建超。
　　大約壹個時辰後，桂建超接過蘇大為遞上來的濕巾，慢條斯理的擦拭著手指。
　　他動作很慢，很仔細，像要把手上每壹個毛孔，每壹道紋理裏的血漬都擦拭幹凈。
　　“我的活幹完了，剩下的妳自行處理吧。”
　　“多謝鬼叔。”
　　桂建超點點頭，兩個黑洞洞的眼眶裏，綠幽幽的光芒壹閃，似乎透出某種笑意。
　　他佝僂著背，轉身壹步步的走出義莊，隱隱聽到他似乎說了壹聲“有趣”。
　　站在壹旁的崔六郎看著桂建超的背影，只覺得嘴巴發幹，喉嚨發苦。
　　有趣？
　　究竟要怎樣壹個人，對著死去十來天腐爛的屍體，可以做到面不改色的肢解，壹點壹點的去將半腐的皮肉翻開，虔誠得如同對待藝術品。
　　末了，還能贊壹聲有趣。
　　這是人嗎？
　　不，這老家夥絕對不是正常人。
　　正常人沒有這麽變態的心理承受能力。
　　崔六郎自認自己算是心理不差的了。
　　這些年來，在暗中與各國細作交鋒不少，什麽樣慘烈的事沒見過？
　　他見過，被百濟人用魚線切斷脖頸的屍體。
　　也見過高句麗人為了懲罰叛徒，將對方手腳剁下來，再切割成肉塊，壹件件塞進叛徒的嘴裏。
　　最後被倭正營的人找到屍體時，那個失去手腳的“人棍”，兩眼只剩血洞。
　　耳朵被利器刺穿，舌頭也被割去。
　　鼓脹著肚皮在地上蠕動著……
　　他什麽樣的慘狀沒見過？
　　但偏沒見過這麽變態的，能把壹具死去多時的屍體，玩出變態的藝術感的。
　　當然，還有蘇大為和周大龍、小桑。
　　這三人，站在被肢解得細碎的屍體旁，還在評頭論足。
　　仿佛沒聞到那刺鼻的屍臭味。
　　跟著崔六郎來得人，壹個個早就大吐特吐，到現在，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剛才老鬼的手法，那畫面實在是太瘆人了！
　　“六郎，妳過來吧。”
　　蘇大為轉頭向崔六郎招手。
　　早就恨不得把苦膽都吐出來的崔六郎，聽到蘇大為的召喚，只覺得腿肚子打哆嗦。
　　“六郎，這是為了查案，妳毋要做那小女人的姿態！”
　　被蘇大為拿話壹激。
　　面有菜色的崔六郎咬咬牙，哆嗦著走過來。
　　他不敢看那石臺。
　　臺子上，原本無頭的屍體，在蘇大為尋回頭顱後，被仵作用魚骨和魚線將其縫在斷頸上。
　　那個畫面本來就夠刺激了。
　　現在，經過老鬼的勘驗，屍體自脖頸以下，全都齊割成細碎的零件。
　　壹團團五顏六色的肉塊，按心肝脾肺腎和肚腸，排列得整整齊齊……
　　這是會做噩夢的！
　　崔六郎腦袋偏過壹邊。
　　就覺得蘇大為將壹團濕膩膩，濕漉漉的東西塞入自己掌心。
　　這是什麽？
　　崔六郎壹個激靈，接著從喉嚨裏爆發出壹聲短促的尖叫，手擡起來就想扔掉。
　　“不許扔！”
　　蘇大為厲聲道：“此物從死者肚腹裏發現，乃是此案關鍵！若扔了證物，妳便是犯人！”
　　這句話，仿佛點穴壹樣，令尖叫的崔六郎，保持著揚手動作，神乎奇技的定在那裏。
　　蘇大為和高大龍對視壹眼，兩人眼裏都帶著壹絲捉摸不透的戲謔。
　　“六郎，把手裏的東西打開看看，上面有什麽。”
　　“呃……哦。”
　　崔六郎只覺得喉頭咯咯動了兩下，有些機械的，將手掌拿到眼前。
　　這時才看清，手裏被蘇大為塞入的，是壹團裹著血漬和猩紅肉末的布團。
　　因為時間久，都有些幹涸發硬了。
　　帶著屍味和腥臭的氣息，在手指間繚繞不去。
　　“打開它。”
　　在蘇大為的催促下，崔六郎顫抖著，將幹硬的布帛，小心翼翼的拉開。
　　“上面有字……”
　　“念。”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