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二十四章

　　蘇大為只有苦笑拱了拱手：“人盡其用，各有各的經歷緣法，不論是人還是詭異，現在都是我大唐子民。”
　　清風還待反唇相譏，卻被張果揮杖目住。
　　張果輕撫白須，上下打量蘇大為壹番：“妳方才說妳是什麽人？朝廷封的黃安縣令？”
　　“是。”
　　“難怪，倒有幾分見識。”張果好像是再壹次認識了蘇大為般，將他上下打量，眼中透出壹抹欣賞之色：“若人人都像妳這樣想，那巴蜀之危不難解，大家也能得安寧。”
　　蘇大為壹時不知他的話是什麽意思。
　　還沒想好如何問疫毒源頭的是，就見身邊明崇儼向高大龍有幾分不滿道：“我們都在忙碌，妳怎麽神出鬼沒，要找妳幫手時又不見人。”
　　“明縣丞弄錯了壹件事。”
　　高大龍沖他森然壹笑：“我並無官身，只是蘇大為的朋友，幫，是情份，不幫亦是本份，休要拿話套我。”
　　壹句話，頓時把明崇儼給堵住。
　　蘇大為向他看來：“大龍，又有何發現？”
　　“發現談不上，只是突然想通了，這個巫女，壹直在騙我們，不是善類。”
　　高大龍向雪子步步緊逼上來：“還記得之前山崖上她畫的那個陣符嗎？當時我們沒細問，只以為她真的是為了辦她自己的事，可是方才，我在那邊湖水處，也發現同樣的陣符。”
　　蘇大為與明崇儼心頭同時壹震。
　　“雪子，妳有何解釋？”
　　“蘇郎君，我……我只是在尋找聖卵的下落，找聖卵的源頭……”
　　“妳所謂找聖卵的話，不盡不實，也許妳是真的被神道教避禍驅逐，也有可能，妳另有目地。”
　　高大龍嘿嘿冷笑：“當年我可是在倭島駐留數年，那邊許多事我都清楚，妳們那個倭王，與神道真的翻臉了嗎？不可能把罪都歸到妳壹人頭上吧。”
　　蘇大為被高大龍壹點，許多事在腦中電光般閃過。
　　他再次擡眼看向雪子時，眼中已經沒有壹絲暖意，取而代之的是森冷：“倭國的事，我要求證不難，妳若騙我，會知道那是怎樣的後果。”
　　不用多做威脅，雪子已經承受不住自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可怕壓力，顫抖著道：“我是發現……發現，我……我願意告訴蘇郎君，只求蘇郎君網開壹面。”
　　她雙眸向著蘇大為，眸中瑩光閃動，那是湧動的淚光。
　　人只有兩種情況會如此。
　　壹種是情緒上極大的起伏，承受巨大的委屈壓力。
　　另壹種就是演戲。
　　雪子是哪壹種？
　　“何須解釋，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欺騙！”
　　高大龍厲聲道：“妳從壹開始就在欺騙，說的話不盡不實，現在又在演戲，以為我等好欺騙？似妳這種妖女，就算死也是該死，倭國神道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待它日我們大唐馬踏倭島，將妳們這些倭種，盡數屠戳。”
　　“大龍……”
　　蘇大為覺得今晚高大龍似乎特別狂躁，正在奇怪，冷不防高大龍走到雪子身邊，突然出手，壹把扼住雪子的脖頸。
　　他身為半妖力氣奇大，五指尖銳的勾爪瞬間透入雪子的脖頸肌膚，鮮血從傷口迸濺。
　　“大龍住手！”
　　蘇大為怒喝。
　　雪子還沒說出事情原委，現在把人殺了，這疫毒還怎麽查清源頭。
　　心念壹動，縛住雪子的銀絲猛地解開，反卷向高大龍的雙手，將他雙手壹下纏住。
　　明崇儼的反應也不慢，身形壹閃，將手壹伸，壹把將巫女抓到手上，閃電後撤。
　　高大龍怒吼連連，還要邁步去追。
　　那銀絲陡然延長，將他的雙手至腿，全數纏繞。
　　高大龍猛地壹掙，銀絲切入肉裏，血光迸現。
　　“蘇大為，把這該死的東西弄開！”
　　“住手，妳瘋了！”
　　蘇大為出現在他身邊，伸掌壹拍，元炁如狂濤怒卷，壹下將高大龍壓制住。
　　仿佛巨掌之下的小蟲子，任高大龍如何掙紮，也逃不出他的手掌。
　　“蘇大為，妳會後悔的，妳居然為壹個女人與我翻臉？妳為壹個倭國女人與我翻臉！”
　　高大龍雙眼血光閃動，脖頸大筋壹根根的浮凸起來，顯得憤怒至極。
　　“若有什麽不對的，等案子查完，我再和妳賠罪。”
　　蘇大為隨手壹揮，將高大龍按在地上，轉向明崇儼：“讓她說，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有何隱情瞞著我們。”
　　“蠢貨，阿彌妳這蠢貨！”
　　耳聽高大龍低罵道。
　　蘇大為忍不住看向他：“妳說什麽？”
　　“老子本來想幫妳，妳倒好，非要幫這個女人，妳這樣會害死我們的。”
　　“妳說什麽？”
　　熒惑星的紅芒異樣的閃了閃。
　　整個天地，仿佛陷入壹片鬼域中。
　　不知從哪裏吹來壹股陰風，帶著絲絲寒霧。
　　地面飛砂走石。
　　遠處苗寨的火光，在這壹刻都龜縮成壹團，仿佛被無名的力量所威懾。
　　蘇大為察覺不對，轉向那風吹來的方向。
　　只見陣陣黑氣氳氤。
　　“詭異出巡。”
　　從他的嘴裏，蹦出四字。
　　這壹幕，他是無論如何也忘不了。
　　無論在當年長安門大街的石橋上，還是在吐蕃邏些城下。
　　都曾出現這種黑霧。
　　他做夢都忘不了。
　　“詭異？”
　　為何這個時候會出現詭異，是屬於北鬥星君那壹系的詭異，還是長安熒惑星君手下詭異？
　　高大龍眼中流露出譏誚之色：“老子拚了命想把這事糊弄過去，待離了這幫詭異，再做計較，妳倒好，非要窮追不舍，終於把他們都引出來了。”
　　“妳說什麽？”
　　蘇大為看向他。
　　卻見高大龍臉偏過壹邊，嘴角挑起冷笑，似在嘲諷。
　　那黑霧來得好快。
　　轉瞬間充斥天地，令天地壹片渾沌。
　　眼看要將蘇大為他們都吞噬進去，壹直沈默張果輕輕壹頓玉竹杖。
　　咚！
　　仿佛有壹股無形的力量，自他杖下擴散向四面八方。
　　黑霧湧來，半空中仿佛遇上了什麽，發出“哧”地壹聲輕響。
　　像是被刺痛了壹樣，向後收縮了幾分。
　　然後繼續試探著包裹上來，圍著蘇大為和張果等人，包了壹圈。
　　整個世界，好像只有蘇大為和張果附近，有壹個看不見的透明罩子，將黑色妖霧阻擋在外。
　　明崇儼臉色微沈，袖中暗掐指決：“艮為山，當止則止，行必有禍……原來應在這裏。”
　　雪子壹臉畏懼的看著眼前的黑色妖霧，喃喃道：“八百眾神，是八百眾神來了，不知是哪位神靈，神道教女巫雪子參見。”
　　最後壹句，她特音提高了音量。
　　可惜黑霧中，只有隱隱的怪獸咆哮吼叫，卻並沒有人理她。
　　張果身邊，清風舔了舔唇，暗自咽了口唾沫，牽著那頭馱著孫九娘的青驢兒，向張果顫聲問：“師父，好像來了厲害的鬼帥。”
　　“毋須驚慌，有師父在此怕什麽。”
　　張果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雙眼盯著黑霧最深中，眼中閃過回憶之色。
　　蘇大為站直身體，向著黑霧揚聲道：“不知是詭異哪位星君？是刀勞還是？”
　　黑霧中，立刻有聲音相應。
　　“不必在乎我的身份，我只要那個女人，那位神道女巫，把她交給我，妳們便可以走。”
　　黑霧湧動，隱隱現出壹只手的形狀，指向巫女雪子方向。
　　霧氣中，隱隱看到壹雙雙血紅的眼睛，不知藏了多少只詭異。
　　蘇大為笑了起來：“讓我交人？妳可知道，就算是刀勞和熒惑見了我，也得跟我打商量，向我求人情，妳算是什麽？敢如此猖狂？”
　　他的目光投向正在撫須沈思的張果：“何況還有廣宗道長在此，道長壹身修為，至少是摸到異人二品的門檻，哪怕就是北鬥星君和熒惑在此，也只有低頭俯首的份。”
　　這話說得，張果的臉皮微微抽動了壹下，神色有些怪異。
　　好小子，老道只不過多看了壹會熱鬧，居然就這樣被拖下水了。
　　這小子眼神賊滑，壹看就不是好人。
　　果然，不能心太軟啊。
　　張果壹臉遇人不淑的神色，向身邊道童道：“清風，妳沒說錯，這人果然甚是奸猾。”
　　清風用力點頭，對師父的判斷大感認同。
　　黑霧中，那詭異沈默片刻，忽然道：“罷了，既然藏不住，那便不藏了。”
　　黑霧猛地散開，陰風慘慘，隱隱見到壹尊詭異似人非人，立於當中，如冥府閻羅。
　　在他左右兩邊，各立著壹尊詭異，左手那位，壹襲黑衣，雙手如刀，瘦臉如勾，細眼血紅。
　　正是詭異刀勞。
　　右手那位，身披黑袍，鬥蓬下壹個引人註目的尖銳下巴，鳥爪般的手拄著壹支木杖。
　　乃是熒惑星君座下鳩婆。
　　此二人，都曾在邏些城下現身過。
　　蘇大為自是壹眼認出來。
　　“熒惑……”
　　許多事，之前看起來並無聯系，但是眼看到這壹幕，蘇大為腦中急閃，頓時想通了。
　　此前在黃安縣，刀勞現身，說是兌現承諾。
　　巫女雪子的隱瞞。
　　高大龍的反常。
　　而那疫毒，將人變作喪屍般的怪物。
　　還有那面湖的湖水，黑色的血液。
　　仿佛擁有生命壹般。
　　蘇大為感覺心頭重重壹沈，沈聲道：“熒惑星君？”
　　“正是。”
　　“這次疫毒，是妳們詭異所為？妳們想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