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鎮墓獸

　　“我們的人已經到齊了？妳們呢？”
　　那白衣倭女，用略顯生硬的唐語道。
　　“我這邊也都齊了。”
　　“那麽上路吧。”
　　蘇大為混在人群中，看著那倭女說上路兩個字，總有點怪怪的感覺。
　　他左右看了壹眼，壓低聲音，向馬尚風問：“那個女人什麽來路？”
　　誰知這位二府主只是翻了壹下眼皮，冷哼壹聲，甩袖走開。
　　竟然絲毫沒有理他的意思。
　　蘇大為心裏不禁想：看來蔡芒跟馬尚風的關系也不怎麽樣。
　　面上，他裝出壹副勃然大怒的表情，低罵道：“誰稀罕和妳說話。”
　　“三府主。”
　　壹個嬌糯的聲音從壹旁響起。
　　蘇大為轉頭看去，只見孫九娘在自己左手邊，眼波流轉，巧笑倩兮的道：“那是倭國神道教的巫女……”
　　“神道教？”
　　蘇大為心裏壹動。
　　神道教是倭國傳統宗教，以祭祀天神、地祗、人鬼為主，屬於泛靈多神信仰，視自然界各種動植物為神。
　　所以倭國動不動就“八百萬眾神”，在華夏看來，都是些山精妖魅。
　　也有傳說神道教是徐福東渡以後，帶去戰國時中原的陰陽術，發展而來。
　　眾說紛紜，不能盡考。
　　神道教中神宮裏的神官稱為祭主、大宮司。
　　神社首領社為神主，其下有禰宜（覡）、祝、巫（神子）。
　　不過按時間來算，此時的神道教也還比較粗陋，要到五十年後佛教自大唐東傳至倭國，然後倭國本土神道教奮起反擊，建立伊勢神宮，確定以天照大神祭祀為中心，定下三神器八咫鏡、草薙劍、八孤瓊曲玉，才真正完備起來。
　　蘇大為心裏將自己知道的關於神道教的傳聞過了壹遍，總覺得，這些倭國人，這時候居然跑到大唐來抗搗亂，是壹件很神奇的事情。
　　不過想想，早在秦始皇末年，什麽徐福、韓終，還有公子扶蘇的親族，就為了躲避中原的戰亂，東渡去扶桑島，似乎，也算是正常的。
　　只許妳去倭島，不許倭國人過來嗎？
　　這個時期的倭國好像也有幾分底蘊了，否則怎敢在十幾年後，介入大唐與三韓的爭端，並且在白江口與大唐展開水上決戰。
　　實力怎樣先不說，光是這份勇氣（自大），足以蘇大為給他們壹個“作死”的評價。
　　先靜觀其變吧。
　　這些都在蘇大為心裏非快的閃過。
　　但是他沒料到，孫九娘忽然湊上來：“三府主，妳好像忘記了很多事呢，這些倭人，之前不是妳去聯絡的嗎？”
　　這話說出來，蘇大為身上的汗毛都要倒豎起來。
　　我……
　　差點就要罵臟字了。
　　還好，他壹個呼吸間控制住自己的反應，轉頭詫異的看向近在咫尺的孫九娘，反問道：“是嗎？九娘妳何時與我關系這麽好了？”
　　說話間，右手壹揮，指間隱隱有火焰閃動。
　　孫九娘嚇了壹跳，壹個縱躍跳開，嘴裏發出咯咯嬌笑聲：“哎呦，三府主，還是這麽大脾氣……妾身就喜歡妳這性子，直來直往。”
　　惡寒。
　　蘇大為身上差點雞皮疙瘩掉下來。
　　若是反應慢壹點，幾乎著了這女人的道了。
　　剛才的問題，無論回答什麽，都是錯的。
　　都是心虛的表現，
　　因為，孫九娘與蔡芒之間，本就敵對大於友善。
　　真正的蔡芒，絕不可能好聲好氣回這女人的話。
　　蘭池，或稱蘭池陂。為秦始皇引水所造的池，秦在池之北側造宮殿壹座，名曰“蘭池宮”。
　　據傳大體地址在鹹陽市以東數十裏楊家灣之南，但是具體的地址已不可尋。
　　據《關中金石》載：此處曾出土“瓦當壹品”，但未祥具地點。
　　又據史載：秦始皇於三十壹年十二月壹天晚上，穿便服夜遊蘭池宮，遇到幾名刺客行刺，始皇調兵不及，束手無策，多虧隨身四名武士奮力搏殺，當場擊殺刺客，始皇才得脫險。
　　在漢時，蘭池陂為周亞夫之封地，故又稱周氏陂。
　　漢代時，還有人見過蘭池宮，據傳在陂之南，漢又在池北立縣，謂之池陽縣。
　　池陽，即秦蘭池之陽。
　　可惜，到唐初，太宗征突厥以後，蘭池宮徹底消失不見。
　　楊昔榮和百濟道琛、倭國巫女等人壹邊趕路，壹邊將蘭池宮的來歷，向道琛與巫女細細講述了壹遍。
　　蘇大為在後面暗自留神聽著，在幾人聊天裏，聽楊昔榮稱那巫女為“雪子”。
　　隊伍裏，大部份是異人，還有少部份也是身手異於常人的高手，如果全力趕路，幾十裏距離，快的話壹夜，慢的話明日正午便能趕到。
　　不過楊昔榮他們似乎並不趕時間。
　　蘇大為壹路上也只顧留意他們談話，不做它想。
　　這麽多人，想做點什麽手腳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蘇大為不想冒險。
　　要是他的身份被拆穿，就算再怎麽武藝高強，氣運逆天，也只會是飲恨的下場。
　　在場的楊昔榮、馬尚風、孫九娘，哪壹個單獨拎出來，蘇大為都沒有必勝的把握。
　　何況還有摸不清虛實的道琛和巫女雪子。
　　更別提還有他們的壹幫手下。
　　所以蘇大為只是老實的扮演自己的角色，同時希望安文生和蘇慶節，連同太史局的人給力壹點，不要讓自己真的落單。
　　萬壹他們沒追上來，真的到開啟蘭池時，自己壹個人，壹雙拳頭，只怕只能繼續扮蔡芒，在壹旁高喊“霸主威武”。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
　　夜色裏，眾人點著火把，繼續前行了十余裏。
　　道琛擡頭看了看天色，口裏念了聲佛號，回頭道：“先在這裏歇息片刻，我們把手裏的地圖對壹下，看看有何發現。”
　　楊昔榮和霸府這邊自然無不可。
　　剛才雖走了許久，但大體還是沿著涇河流域走。
　　眾人在河灘邊拓開壹片植被，弄出壹塊空地，然後各自席地而坐。
　　看起來雜亂，其實霸府、百濟與倭國三者徑渭分明。
　　在楊昔榮的交待下，手下異人有人去打水，捕獵，倭人巫女雪子也低聲說了壹串倭語，從她身後也站出四名倭人，出去打水拾柴。
　　道琛雙手合十，壹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嘴皮微動，默誦著經文。
　　過了片刻，那些倭人抱著壹些幹柴回來了。
　　忽然間，蘇大為發出楊昔榮和孫九娘、馬尚風等人的眼睛都盯在自己身上。
　　“妳……妳們盯著我做甚？”
　　“三弟，我們壹向沒有出門帶火石的習慣，該輪到妳出手了。”
　　“老大，就點個火而已，讓我動用異術？會不會太大才小用了！”蘇大為皺著眉，壹臉嫌棄。
　　“點個火而已，對妳不費吹灰之力，快點，別那麽多抱怨。”
　　楊昔榮把臉壹沈。
　　蘇大為裝出畏懼的樣子，悻悻然的走上去，心中回想著袁守誠傳的法決，元炁在體內逆轉，右手壹揮，幾枚彈子大的火球飛出，撞在那堆柴禾上，呯的壹聲，火光躥起。
　　不過，也有意外。
　　其中壹枚火球飛歪了，險些把那巫女的裙擺燒到。
　　白衣巫女驚得跳了起來，右手迅速抓起地上的大弓。
　　在她身邊的壹群黑衣倭人，也壹個個跳起來，怪叫喝罵著，鏘啷聲中，拔刀出鞘。
　　冰冷的刀鋒，倒映著火光，將壹道道殺機鎖定在蘇大為身上。
　　“咳咳，這個……壹點小誤會，大家不要緊張。”
　　楊昔榮尷尬的站起來打圓場。
　　道琛也撩起眼皮，掃了壹眼蘇大為，然後向楊昔榮微微頷首，轉向巫女嘀咕了幾句。
　　那巫女的臉面被薄紗阻擋，看不清表情。
　　不過終究揮了揮手，讓手下把刀收起來。
　　壹點小風波就此過去。
　　“蔡芒，妳怎麽連控火都出錯了？故意的？”
　　馬尚風湊近些，壓低聲音道：“不要想引起那倭女註意，她是神道巫女，守身如玉，做這些歪招沒用的。”
　　蘇大為壹口水噎著喉嚨裏，壹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剛才那火，是真的失手了。
　　畢竟才剛學會法門，並不熟練。
　　聽馬尚風話裏的意思，這蔡芒還是個色中餓鬼？
　　連倭女都想撩壹下？
　　也……也好吧，算是歪打正著。
　　那邊楊昔榮冷哼壹聲：“幸虧妳特意壓低了火焰威力，若真的將巫女衣裙燒了，今天這事就不能善了了。”
　　蘇大為苦著壹張臉，幹笑兩聲。
　　老天做證，自己倒不是有意壓制威力，實在是……還沒法自如的釋放火焰威力。
　　如果是慣用的鯨吞之術，元炁化雷倒是可以。
　　可惜這麽多異人在場，蘇大為萬萬不敢暴露。
　　篝火光芒漸漸亮起。
　　壹群人圍著篝火而坐。
　　霸府這邊獵了幾只兔子，正串在樹枝上在篝火上烤兔肉。
　　倭人那邊就比較簡單了，在河邊捕了幾條巴掌大的魚，現在就著篝火的光芒，在壹塊石頭上，用小刀剖著魚鱗，切成食指長的魚肉條，做刺身食用。
　　這些倭人態度倒是友好，還把多的魚肉刺身貢獻出來，邀請大唐霸府友人共享。
　　馬尚風礙於情面吃了壹點，
　　到蘇大為這，他打死也不吃，把嘴閉緊。
　　這些蠢賊，內河的魚不知道多少寄生蟲，吃不死妳們……
　　“霸主，我們壹起參詳壹下地圖，看看接下來往哪走。”
　　道琛說著，將先前用書信自楊昔榮這裏換到的地圖拿出來。
　　那邊倭女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也掏出了壹份地圖。
　　兩張地圖壹拚，雖不完整，但卻顯示出壹大片縱橫交錯的線。
　　蘇大為瞇起眼睛看過去，依稀認出其中壹條線，正是目前所在的涇河。
　　楊昔榮和道琛、巫女雪子在篝火前小聲討論著。
　　最後，楊昔榮將手指在地圖上點了點：“下壹步地點是這裏，找到鎮墓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