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太子設宴

　　左右典戎衛，原名太子衛率。
　　是太子東宮府的官職之壹。
　　這個職務自秦漢便設立，壹直延用到隋唐。
　　唐龍朔年間，李治和武媚娘給朝廷中許多官職更名，左右衛率也改稱為左右典戎衛。
　　名稱雖變，但職能不變。
　　是掌太子府的兵仗儀衛。
　　與左右司禦率、左右清道率、分轄所屬折沖府。
　　簡單來說是個清水衙門，沒什麽實權，按著章程點卯，節慶或重要日子，安排壹下太子的儀仗即可。
　　從品秩上說，蘇大為現在軍職為正四品下，品秩並沒有提高。
　　然而看官職不能這麽看，從朝廷的官，變成東宮太子的官，這可以視為天子的壹種恩賞，是天子信任的表現。
　　雖然沒實權，也沒升官，但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權當鍍金。
　　從今以後，便是打上太子府人馬的烙印，沒法跳船了。
　　蘇大為心中苦笑，百般滋味上心頭。
　　看來李治是打定主意，藏他幾年，好好磨壹磨性子。
　　接下來壹段時間，蘇大為進入到壹個平靜期。
　　可以說是他這十年來，在長安最清閑的壹段時光。
　　都察寺那邊，三位掌實權的少卿，所整理的卷宗和事務，每十日向蘇大為請示壹次。
　　若蘇大為有事，他們也可自行決定。
　　大理寺的職務解了。
　　長安縣不良帥的職務早就交還了。
　　蘇大為身上，如今除了軍中的散秩官，就是掛了太子府的典戎衛。
　　還是個副職。
　　頭上還有個右衛率。
　　至於頂頭上司右衛率，蘇大為第壹天去點卯，看到對方眼中忍笑促狹的模樣，楞是半天說不出話來。
　　站在面前的，壹臉絡腮大胡子，腆著個啤酒肚，身高體壯，壹身鎧甲的大將，赫然是程處嗣！
　　“處嗣，妳……妳是右衛率？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最近。”
　　程處嗣向蘇大為呵呵壹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們可以壹起共事了，放心，以後我罩著妳。”
　　他的身高比蘇大為還矮上半頭，這壹下仰著頭拍打著蘇大為肩膀，場面頗有些滑稽。
　　蘇大為開始還有些驚訝。
　　轉念壹想，其實也算題中應有之意。
　　當初的那批軍二代小夥伴，尉遲寶琳已經襲封鄂國公的爵位，右領衛大將軍，正三品，掌宮禁宿衛。
　　蘇慶節現在是左武邑縣公，尚輦奉禦。
　　這個職務品秩正五品，屬殿中省尚輦局，主要負責皇帝出行的車乘儀仗。
　　算是壹種榮譽職務。
　　程處嗣則被封明威將軍，折沖府都尉，並及太子府右衛率。
　　明威將軍是武散官，從四品下。
　　右衛率的品秩稍高，正四品上。
　　至於薛仁貴，則因功封右領衛大將軍。
　　品秩同尉遲寶琳壹樣。
　　尉遲寶琳是實職，每日要在大明宮中任事，而薛仁貴是虛職，主要是彰顯榮耀。
　　另外，薛仁貴從遼東戰場撤下來後，直接壹紙調令，匆匆趕去西北，填防備胡人及吐蕃那個大坑去了。
　　他目前任瓜州府長史，在瓜州刺史手下任事。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
　　有程處嗣罩著，蘇大為除了點卯，其余時間都在家裏，壹邊教李客武藝，壹邊陪著聶蘇和柳娘子，閑暇還看點書。
　　如此過了月余，這天他剛在衛率府點了卯，正想像往常壹樣翹班回家，不料卻被程處嗣喊住。
　　“阿彌。”
　　“什麽事？”
　　“妳最近也太懶散了壹點，眼下這麽好的機會，怎麽不在太子面前多表現？”
　　“太子面前那麽多人，什麽時候輪到我上前了，再說那種拋頭露面的事，我也懶得做。”
　　“還是壹個懶字。”
　　程處嗣拍了拍自己的大肚，斜瞥著蘇大為，頗有壹種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感覺。
　　“妳可知這月余，有多少人在我面前說妳散漫？再如此下去……”
　　“當初誰說要罩著我的？”
　　“呃……”
　　壹向外表粗獷，實則精明有余的程處嗣壹時噎住。
　　他瞪了瞪眼，摸著下巴上的濃須道：“好吧好吧，我是說過……別說兄弟不罩著妳，眼下機會來了，今日太子要設宴，需要壹些幫手，妳帶幾個人，替我過去應付壹下場面。”
　　“那妳呢？”
　　“把機會讓給妳，我自然就值守宮中羅。”
　　“呸，妳少來，是不是約了寶琳去喝酒？”
　　“咳咳，看破不說破，還是好兄弟。”
　　“惡賊~”
　　……
　　蘇大為還是乖乖去太子府幫忙去了。
　　壹來是程處嗣開口了，二來，他也確實想近距離，多觀察壹下太子。
　　太子李弘，對蘇大為來說不算太陌生。
　　當年去百濟前，武媚娘曾專程向蘇大為介紹諸子女。
　　並曾當著李弘等子女的面，要他們對蘇大為以“叔”視之。
　　不過這種話聽聽就算了。
　　生在皇家，親情有時候都拋壹邊，他這個壹出去就是多年，跟太子公主們幾乎沒見過幾面的外人，更談不上有多深的感情。
　　話雖如此，如今身為東宮臣屬，為將來計，還須多解李弘的品性為人。
　　是否真的像朝中官員們傳頌的壹樣仁德。
　　李治曾誇說李弘“仁愛類我”。
　　意思就是“和我壹樣善良”。
　　這話聽在蘇大為耳裏，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鐘鼓報時聲響了數響。
　　東宮中，侍女婢嬪依次在席間擺上果蔬菜式，殿中香氣繚繞。
　　殿角的香爐騰起陣陣香霧。
　　唐人愛香，拜河西走廊連通東西貿易所賜。
　　從西域的各種香料源源不絕的匯聚於長安，再分發天下。
　　唐人從皇室，到世家大族，乃至富戶百姓，無不愛香。
　　日常除了衣物要用香熏。
　　屋中要用香爐。
　　就連隨身都會帶著香囊。
　　而且唐人的香囊並非後世的布袋香囊，而是金銀所制，實為袖珍熏球。
　　無論主人如何行動，內裏裝香的機括都始終保持水平，香料不會灑出半分。
　　蘇大為帶了幾名右衛率的將士，原本以為是要替太子打儀仗和撐門面，結果到了東宮才發現，值守和充門面的禮儀官早就安排好人了。
　　他帶著將士只在殿門旁的偏廳候著。
　　蘇大為也沒等候多久，就被太子府內小太監傳喚入內。
　　壹進殿中，首先看到的是坐在席中的太子李弘。
　　比起過去，李弘的精神和氣色都好了許多，原本蒼白的臉上，也有了壹絲血色。
　　眼中多了些少年人應有的神采。
　　見到蘇大為，李弘主動站起身，向蘇大為行禮道：“弘兒見過叔叔。”
　　蘇大為吃了壹驚，忙側身避讓，口稱不敢。
　　然後向太子叉手禮道：“當不得太子厚禮，我乃太子之臣。”
　　“母後曾言，‘蘇大為與我親如兄弟，爾等皆以叔視之’。”
　　李弘笑道：“還請叔叔入座，不然讓母後知道了，定會怪罪弘兒無禮。”
　　話說到這個份上，蘇大為只得壹邊稱謝，壹邊按李弘的示意，在太監的引領下，在李弘左手邊這壹席坐下。
　　入座的時候，他才有機會打量壹下全場，發現這次太子東宮的酒宴，請的人並不完全是東宮臣屬。
　　首先，坐在離李弘最近位置的，乃是孫思邈孫仙翁。
　　此老鶴發童顏的臉上，眼中神光燦然，他手拈白須，正向自己微笑頷首。
　　壹見到他，蘇大為立刻明白，太子身體快要大好了。
　　這次是李弘私人的壹次“答謝宴”。
　　主角應該便是李弘和孫思邈。
　　坐在蘇大為身側的，是壹位年長的官員，身穿官服，坐姿挺拔。
　　看他的面容清峻，三縷黑須從頷下生出，壹雙丹鳳眼微瞇著。
　　氣質像是位飽學大儒。
　　李治主動介紹道：“叔叔，這位是吾師郭瑜，現為崇賢館學士。”
　　蘇大為向對方叉手行禮道：“見過郭學士。”
　　郭瑜，原為太子洗馬，在貞觀年前，受詔助玄奘譯經。
　　壹身學問精湛。
　　李弘為太子後，李治令其教導李弘功課，曾向李弘講解《春秋左氏傳》。
　　郭瑜也輕輕回禮：“蘇副衛率。”
　　蘇大為暗自苦笑，在座的除了孫思邈地位超然，只怕自己的官職最低微了吧？
　　李弘依次介紹道：“叔叔，坐郭師旁邊的是王及善，如今是左奉裕率。”
　　蘇大為心中略壹思索，記起此君的父親是王君愕。
　　王君愕是唐初將領，隨太宗征遼東時，大戰高句麗於駐蹕山，力屈而死。
　　太宗深痛悼念，追贈左衛大將軍、都督六州軍事、幽州都督、邢國公，陪葬昭陵。
　　王及善年紀大約四十有余，看上去面貌威嚴，目視前方，不茍言笑。
　　見蘇大為向自己行禮，此公微微頷首，算是回禮。
　　蘇大為多看了他兩眼，見他雙耳極大，忽然記起來關於此人的壹些事。
　　據說太子李弘居東宮時，曾有壹次宴飲玩嗨了，命東宮臣屬拿大頂，玩倒立。
　　輪到王及善時，他拒絕道：“殿下自有樂官司，臣只應當守自己的本職，這倒行而舞不是臣的任務，臣如奉命，恐怕不屬對殿下輔佐之事。”
　　李弘聞言赧然道歉，此後越發敬重。
　　李治聽說了這件事後特別獎勵了王及善，賜絹百匹，不久又授右千牛衛將軍。
　　蘇大為再次深看了王及善壹眼，暗道這是個有底線，為人方正之人。
　　李弘再介紹道：“王及善坐旁的，是司尉少卿楊思儉。”
　　說完，李弘的面上微有些羞赧：“這位也是我未來嶽父大人。”
　　蘇大為忙向楊思儉叉手行禮。
　　司尉少卿只是從四品，蘇大為品秩比對方還高，但架不住人家這身份。
　　太子嶽父啊。
　　蘇大為猛然記起，這位楊思儉據說有壹位女兒極為美麗，李治知道後，特地為太子指婚，已經定下婚約。
　　不過這事後來有點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