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上元節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遊伎皆秾李，行歌盡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這首詩是初唐詩人蘇味道所作，不過此時蘇味道才只是個兩歲的孩兒，自然無法做出這首《正月十五夜》。
　　能流傳千古，令蘇大為記住這首詩，是因為，短短四十字，將大唐的上元節描繪得明明白白。
　　正月十五，上元節。
　　大唐實行宵禁制，夜晚有金吾衛巡夜，任何人不得出門。
　　壹年裏，只有在正月十四、十五、十六這三天，取消宵禁，供百姓歡慶。
　　此時，已是上元之夜。
　　蘇大為站在街口，向前街望去。
　　整條長街張燈結彩，無數遊人，男女老幼結伴出遊。
　　沿路小攤小販也特別熱鬧，有賣花燈的，有賣飴糖的，還有各種頭飾和小玩意應有盡有，總之只要妳能想到的，這天，都能找到。
　　這種感覺，有點熟悉。
　　蘇大為不禁摸了的摸鼻子。
　　煙火氣，對，就是煙火氣。
　　來大唐這麽久，直到此時，才感覺這個時代，有血有肉。
　　盛世即將到來，這不光是朝廷上那幫軍功貴族，也不光是大唐皇帝的大唐，還是每壹個百姓，每壹位大唐子民的大唐。
　　“阿彌。”
　　附近有人喊了壹嗓子。
　　蘇大為循著聲音轉頭，他看到高大虎和壹班差役從前方跨著腰刀走過來。
　　雖然不霄禁，但是該有的巡查壹點也沒放松。
　　巡夜的金吾衛、不良人和差役比往日只會更嚴。
　　“大虎。”
　　蘇大為向高大虎伸手打了個招呼。
　　高大虎壹臉熱切的走上來：“阿彌，等這幾天忙完了，我上妳家，給柳娘子拜個年。”
　　“行，不過，沒有紅包。”
　　“啥？”高大虎壹臉懵逼狀，顯然是接不住蘇大為的梗。
　　蘇大為哈哈壹笑，拍拍他的肩膀：“妳有公務在身，先去忙，等忙完了上我家，有好吃的。”
　　“哎。”高大虎摸著後腦勺應下來。
　　大唐過年壓祟錢倒是有，紅包卻又是什麽？自己這麽大年紀，上朋友家串個門，難道有壓祟錢可領的嗎？
　　可惡，阿彌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有時候真弄不明白啊。
　　搖搖頭，高大虎回頭向蘇大為揮了揮拳頭：“就恨妳這種當官的，可以不用親自巡夜。”
　　蘇大為回以哈哈大笑。
　　不良人巡夜這壹條，自然是不良帥負責。
　　作為不良副帥，蘇大為剛破了新羅間諜高建和霸府的案子，也就稍稍利用職權，給自己調整了壹下巡守時間。
　　至少元霄節晚上，是要留給家人的。
　　站在街旁，看著人流不息，遠處有爆竹響，還有舞獅的，手拿花燈的小姐姐三五成群的走過。
　　“怎麽還沒到？”
　　蘇大為自言自語道。
　　“阿彌。”
　　“哥。”
　　蘇大為擡頭看去，立刻看到二哥周良，帶著聶蘇從那邊街上擠過人流走來。
　　聶蘇今天穿上了壹身新衣，頭上梳著雙髻，壹邊肩膀上還蹲著猴頭。
　　站在人群裏，小丫頭仰著臉，沖蘇大為開心的笑著。
　　見到他們，蘇大為心裏壹松。
　　作為聶蘇來自己家的第壹個元霄節，做哥的自然有義務要帶著妹子好好逛下夜市，見識下大唐長安的繁華。
　　白天他還有些公務要處理，來不及回去，於是拜托周良替自己將聶蘇接出來。
　　只是沒想到小丫頭居然把那猴頭也給帶上了。
　　既然猴頭這幻靈來了，不用說，它那伴生的金蝮也……
　　蘇大為才想到這裏，果然見聶蘇頭發間，那條金蝮悄悄探出腦袋，立起半個身子。
　　附近的人立刻驚叫壹聲，四散逃開。
　　唯恐被這不知名的小金蛇咬上壹口。
　　如此壹來，倒讓聶蘇和周良四周空出壹片。
　　蘇大為有些無語的捂著自己的額頭，總覺得，帶上幻靈出門，有可能會惹出事端。
　　不過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去責怪聶蘇。
　　蘇大為搖搖頭，伸手向街面對的聶蘇他們招手：“小蘇，快過來。”
　　“哎~”
　　聶蘇脆生生的答應。
　　正要過來時，壹條舉著彩燈的隊伍，吹吹打打的沿街走來。
　　好巧不巧的擋在蘇大為與聶蘇之間。
　　蘇大為擡眼看去，只見這隊伍裏有人舉著花燈，有人舞著獅子，還有人提著花籃，撒著花瓣。
　　無數小孩兒追在後面，嘻笑著拾取隊伍扔下的花朵。
　　記憶裏去年好像沒這個節目。
　　蘇大為心裏有些奇怪，忽覺有人拉扯自己的衣角。
　　低頭壹看，只見壹個身高只到自己腰際的孩兒，戴著壹個類似後世大頭娃娃樣的面具，仰著頭看自己，奶生奶氣的道：“叔叔，我想要那個娃娃。”
　　壹邊說，壹邊還朝街旁的攤子指著。
　　蘇大為順著他手指，看到那攤子上擺著許多手捏的泥人，身上描彩，栩栩如生，有些像後來的“大阿福”娃娃。
　　不過……
　　他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頭戴娃娃面具的孩子：“妳是誰家的孩子？”
　　我又不認識妳，妳管我要娃娃做甚？
　　那孩子將頭上的面具推起來，張著壹雙黝黑的眼睛：“叔叔，上次我們見過的，我是敏之。”
　　呃？
　　蘇大為看著他，陡然想起來。
　　還真是，這孩子，正是武順的兒子賀蘭敏之。上次跟武順去越王府，是他給開的門。
　　這小娃娃，記憶力倒是挺好，只見過自己壹次，就記住了。
　　“妳怎麽在這裏？好吧，叔叔給妳買娃娃。”
　　既然是武媚娘姐姐的孩子，這點面子是要給的。
　　蘇大為擡頭看了壹眼，遊街那條隊伍甚長，現在還沒有走完。
　　於是便牽著賀蘭敏之的小手，來到攤邊，跟攤主問好價錢，取了幾枚銅錢交予對方，又讓賀蘭敏之自己挑了個娃娃。
　　見敏之將壹個憨態可掬的泥娃娃抓在手裏，露出開心的笑容後，蘇大為伸手摸摸他的腦袋。
　　“敏之，妳怎麽壹個人在這裏？妳阿娘呢？”
　　“阿娘和姐姐他們在前面，我去找他們去，謝謝叔叔。”
　　賀蘭敏之雙手捧著泥人，向蘇大為鞠了壹躬，然後扭身蹦跳著向前方跑去。
　　蘇大為揚聲叮囑道：“別亂跑，快去找妳娘去。”
　　“知道。”
　　賀蘭敏之扭頭向蘇大為揮了揮手，把面具戴好，向前方跑去。
　　“哥哥，剛才那小孩是誰家的？”
　　聶蘇和周良終於穿過了長街。
　　她壹把挽住蘇大為的胳膊，有些好奇的問。
　　“壹個朋友家的孩子。”
　　蘇大為伸手在聶蘇翹起的瓊鼻上刮了壹下：“怎麽了？”
　　“沒事，哥哥，我想要這個，還有這個。”
　　聶蘇舔了舔櫻唇，兩眼放光，露出壹個讓蘇大為背後壹寒的笑容。
　　這種感覺，怎麽有點像是後世雙十壹，替女友清空購物車的即視感？
　　說起來，近來花錢如流水，手頭又有點緊了。
　　不過等開春那筆生意運轉開來，相信壹切會好起來。
　　先不想這許多，蘇大為按著聶蘇的要求，給她買飴糖，買娃娃，買發簪，總之壹路買買買。
　　看得壹旁的周良都開始嘴角抽搐起來，壹副牙酸蛋疼的表情，聶蘇才算是滿意。指揮著周良和蘇大為，替自己抱著壹大堆吃的玩的，繼續賞花燈逛街。
　　“阿彌。”
　　周良湊到蘇大為耳邊悄聲道：“女子果然難養啊。”
　　“說什麽呢？”
　　聶蘇猛壹回頭，肩上的白頭和金蝮感受到主人情緒，同時向周良呲牙咧嘴，嚇得周良倒吸壹口涼氣，趕緊搖頭否認三連：“我沒有，我沒說，不是我。”
　　“哈哈哈！”
　　蘇大為忍不住笑起來。
　　就在這時，前方長街突然傳來壹聲驚叫。
　　耳中聽到“嘭”的壹聲響，接著是爆仗和火焰沖天而起。
　　瞬間卷起的火光，將暗夜照得亮如白晝。
　　過了壹秒，蘇大為才反應過來，
　　出事了！
　　前方的人群開始四散奔逃，還有女人和孩子發出的尖叫聲。
　　蘇大為將懷裏的東西往周良身上壹堆，急道：“二哥，幫我照顧小蘇，我去看看。”
　　說完，立刻向騷亂的方向沖去。
　　“哥，哥等等我，我也要去。”
　　聶蘇焦急的聲音響起，但蘇大為顧不上回頭。
　　逆著人群前行頗為吃力，他索性翻上墻頭，踩著寬僅巴掌的墻垛，向前狂奔。
　　跑出半條街後，終於看到了事發地點。
　　那是最熱鬧的街心處，先前舞獅的隊伍已經轟然逃散。
　　街心，壹只舞獅被大火燒爛，在四周還散亂著許多燒成余燼的花燈和爆仗。
　　唐時的爆仗自然不是後世那種煙花，而是將竹筒扔在火裏，炸裂爆響。
　　亦是年節裏壹種增添氣氛，驅邪納吉的活動。
　　現場十分混亂，遠處有金吾衛和不良人正在趕來。
　　蘇大為蹲在墻頭，壹雙眼睛從人群裏逐壹掃過，尋找可疑。
　　他現在還不能判斷出，這場騷動是意外失火，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如果是有人故意制造恐慌……
　　在這盛世大唐上元夜，無數金吾衛和不良人盯著，何人如此大膽？
　　稍停片刻，蘇大為眼神壹凝，從墻頭如鷹隼般壹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