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連鎖反應

　　“妳放心，就算是要拆分，也不是壹時半會的事，都察寺短時間內無人可以完全接手，陛下也清楚，強行推動，只會出亂子，所以我們還有壹個緩沖時間。”
　　李治要將都察寺拆分，只是為了防止權力過大，又不是想毀掉這個機構。
　　何況都察寺早已發展成八部三十二監，六十四衛。
　　在長安、大唐各州，甚至邊遠遼東半島倭國，都有都察寺的密探機構存在。
　　要想將這般龐然大物肢解，這個拆分和交接，絕非那麽簡單。
　　所以理論上，蘇大為他們還有時間，只是這個時間也不會太長。
　　“此事晚上在家裏再詳細議壹議，先把手頭的事給做了。”
　　“是。”李博略定了定神道：“妳吩咐我去查的，那個僧人的身份，已經核實過，是之前大慈恩寺的慧明法師，在去年圓寂，幾乎與玄奘法師前後腳。”
　　“這個惡賊。”
　　蘇大為忍不住罵了壹聲，郭行真該不會真的是想動玄奘法師遺蛻的主意吧？
　　這家夥究竟什麽來路，用詭異和沙門的遺蛻煉丹？
　　怎麽看都是十足的妖道。
　　還有他與詛咒巫蠱脫不開的幹系。
　　“郭行真已經完了，不會再回老君觀了，妳回頭讓大虎再帶些能幹之人，給我把老君觀掘地三尺，看看還有什麽發現。”
　　“是。”
　　“說起此事，我想起來了，我得去尋壹趟李淳風，或者袁守誠。”
　　“袁守誠上個月聽說又出去雲遊了。”
　　“這……”
　　蘇大為壹時啞然。
　　袁守誠當真是個閑不住的人，比徐霞客還能跑。
　　這不，又出長安了。
　　天知道他又會去了哪裏，何時回來。
　　也幸虧此老修行有術，身體健旺。
　　又不像袁天罡，為了國事頻頻泄露天機，以致自損。
　　看袁守誠這身子骨，活個壹百歲毫無壓力。
　　搖搖頭，蘇大為道：“交代妳的事，都小心辦好，特別是內衛，壹定要低調蟄伏，絕不能露了消息，我現在去大理寺和裴廉交代壹下。”
　　李義府和郭行真的案子，再加上高陽和崔渙的案子。
　　蘇大為也不知是怎麽了，好像自己現在與大理寺糾纏在壹起。
　　當真有種搶了狄仁傑大兄角色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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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轎擡過延英殿，經過思政殿、含象殿，若繼續向前，便是內侍別省。
　　這意味著李治將不顧疲憊，繼續處理政務。
　　在含象殿前停留了片刻後，轎上的李治，終於還是揮了揮手。
　　改道向含涼殿和紫宸殿北行去。
　　那個方向，應是後宮嬪妃之所。
　　不遠處即太液池。
　　轎上的李治，壹直眉頭緊鎖。
　　誰也不知這位大唐皇帝，心中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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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處俊負手站立在院中。
　　目光透過宮墻，仿佛看到極遠處的景物。
　　“陛下不愧是陛下，居然看破了我們的打算嗎？不過……”
　　“就算許敬宗拋出郭行真，也已經遲了，蘇大為未必會幫他們。”
　　“且行且看吧。”
　　郝處俊轉身向身後之人道：“先觀望形勢，再決定是否進行下壹步。”
　　“王家人已經有些急了。”
　　“呵，就讓他們先急著吧。”
　　……
　　蘇大為準備去找李淳風，卻沒想到李淳風先找上門來。
　　“何事勞秘閣郎中親自跑壹趟。”
　　蘇大為向李淳風叉手行禮：“我這裏忙亂，只能委屈秘閣郎中在我這裏暫坐片刻。”
　　說著，又命人去備茶。
　　李淳風撫著白胡，斜眼看向蘇大為，冷笑兩聲：“妳這是埋汰誰呢？怪老夫來得太遲？還是對老夫有何意見？”
　　“意見不敢有，倒是有個問題。”
　　蘇大為伸手請李淳風在公廨桌前坐下，這才繼續道：“之前妳說宮中有巫蠱之氣，但是沒尋到，對嗎？”
　　“確實如此。”
　　“那郭行真是怎麽回事？”
　　蘇大為看著眼前的李淳風，目光逐漸變得銳利。
　　“郭行真現在人已經落在妳手上了吧？”
　　“陛下下旨，秘閣自然奉命行事。”
　　“在宮中抓到的？”
　　“是，這道人有點本事，不過他小瞧了秘閣，連同其弟子，已經盡數收押在秘閣牢中。”
　　“秘閣也有牢？”
　　“犯事的異人，還有半妖以及詭異，有不少都需要關押審問，秘閣的職責之壹，就是保證大唐的王權，不受到這些怪力亂神的影響。”
　　蘇大為心說，之前李治被人刺殺，被突厥人和倭國人摻沙子進長安，也沒見秘閣有所行動。
　　就連當日行刺時，那些刺客和異人出現，如入無人之境。
　　在李治身邊，秘閣就像是死了壹樣。
　　不過蘇大為隨即想到，秘閣主要的精力不在這方面。
　　而李治身邊，據說也有壹批神秘的“異人”太監。
　　過去那些刺客和異人能入長安，不是李治身邊沒人，而是因為政爭。
　　因為李治要與長孫無忌鬥，所以才故意示弱，放那些角色進來，利用他們，來分開長孫無忌的視線。
　　否則光是李治身邊太監裏隱藏的高手，就足夠掃平了。
　　秘閣李淳風那邊，都撈不著出手的機會。
　　李治完全有能力搞定壹切。
　　“我還是不明白，為何妳之前說沒查到巫咒氣息。今天的事妳應該聽說了吧？許敬宗彈劾郭行真，說他行巫蠱之術，以妳的道行，怎麽之前沒發現是郭行真？”
　　蘇大為繼續道：“還有，郭行真煉丹，甚至用詭異和沙門的遺蛻妳知道嗎？”
　　“竟有此事？”
　　李淳風臉上皺紋變得更深了。
　　花白的長眉下，雙眼微微瞇著，露出深思之色。
　　“少來，我不信妳不清楚此事。”
　　蘇大為向他冷笑：“以妳的本事，這些事，哪裏逃得過您老法眼。”
　　“這麽說吧，老夫確實發現壹些端倪，也懷疑郭行真，但壹來，他是武後的人，二來，我如今去宮裏的機會比較少，最後，是陛下令我不要聲張。”
　　“陛下？”
　　蘇大為腦中飛快轉動起來。
　　李淳風的話，更讓他確信，這壹切，都是李治在推動。
　　李治早就懷疑郭行真有問題，甚至下令李淳風封口。
　　為的自然不是要保護郭行真，而是揪出這妖道的破綻把柄。
　　李治的網，早就撒下了。
　　“陛下如此做，自有他的打算，我不太明白郭行真是怎麽回事，他好好替太子看病，煉他的丹藥不美嗎？只要不是謀逆之罪，陛下和武後對他也會十分寬容。
　　可這傻逼居然去搞巫蠱……
　　圖啥啊？”
　　蘇大為情緒上來，直接爆了句後世粗口。
　　李淳風有些奇怪的看了看他：“妳不清楚？這個郭行真，他的真正身份，並非終南山的道士，而是陳碩真的師兄。”
　　“陳碩真，哪個……”
　　蘇大為話說到壹半，猛地想起來。
　　當年武媚娘出家為尼時，曾與陳碩真同在靈寶寺出家。
　　那時陳碩真還是明真法師。
　　但其實懷有不可告人之目地。
　　後來更是造成詭異暴走，妖亂長安。
　　事敗後，陳碩真逃回了睦州，並自封“文佳皇帝”，起兵造反。
　　後來被揚州刺史房仁裕和婺州刺史崔義玄等率兵剿滅。
　　蘇大為想起這壹節，再看向李淳風：“這個妳是怎麽知道的？我手下都察寺的秘探查了多次，都沒查出郭行真的問題。”
　　“陳碩真修行的這壹支，原本是江南壹位老天師，但那位天師遭逢大禍暴亡，這事與大唐還有些關系，這妳不用管，總之這壹脈的修法，老道還算是有點眼力，能看出來。”
　　李淳風輕撫白須，微有些自得的道：“之前動手時，便瞧出了他的來路，拿話壹套，便套出來了。”
　　蘇大為臉上露出心悅誠服之色，向李淳風豎起大拇指：“姜還是老的辣。”
　　“那是自然。”
　　李淳風壹揮衣袖：“老夫過來，也是履行陛下的旨意，人，我已經抓住了，但郭行真非常人，須得押在秘閣的牢裏，才不怕他跑了，妳若要審訊，隨時可以來，還有……”
　　他有些隱晦道：“最近少去看太子。”
　　說完，李淳風就匆匆走了。
　　蘇大為立在當場良久，才回過味來，明白李淳風為何要親自跑這壹趟。
　　除了告訴自己關於郭行真的根腳，最重要的乃是後壹句。
　　太子……
　　少去看太子，指的並非是太子，而是武後吧。
　　看來李淳風也嗅到了氣味。
　　山雨欲來風滿樓。
　　“接下來，又會發生些什麽？”
　　蘇大為仰首看了看天色。
　　陰沈沈的天，暴風雨快來了。
　　……
　　深宮中，武媚娘緊了緊身上的披風，仰頭看著晦暗天空。
　　身後，傳來貼身使女關切的聲音：“皇後，您站在這裏已經很久了，小心寒涼。”
　　“妳說……”
　　武媚娘忽然回頭，沖使女慘然壹笑：“如果我在這裏發願，為弘兒祈福，弘兒的病會好嗎？”
　　“皇後……奴婢不知。”
　　使女惶恐道：“太子是龍種，他壹定會吉人天象的。”
　　“是啊，太子定會沒事的，我是看著他壹點壹點的長大，從那麽小的壹個小肉團，長到如今，都快比我高了。”
　　武後聲音低婉，似在長長嘆息。
　　“回去吧，看看弘兒睡得怎樣，對了，再召名醫，宮中醫生不行，就召外面的，若有能醫太子身體的人醫家，重賞。”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