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壹十三章 將星閃耀

　　大唐長安外，三十余裏地，大軍安營紮寨。
　　在中軍大營內，蘇大為等將領正在召開壹場軍事會議。
　　仔細看營帳裏的人，便會驚訝的發現，這場會議極不尋常。
　　首先，在營帳裏居然出現大唐兵部尚書蕭嗣業，另外還有尉遲寶琳、程處嗣、李辯、程務挺、高崇文、郭待封等將領。
　　這如果讓熟知唐軍內情的人看到，只怕會大吃壹驚。
　　高崇文之父高侃，為安東都護府都護，遼東道大總管。
　　是大唐有數的大將。
　　至於尉遲寶琳和程處嗣，妥妥的軍二代，更不必多提。
　　李辯，和高侃的高家壹樣，同樣出自靺鞨族，並且家族世為靺鞨酋長。
　　為人驍勇善戰，且足智多謀。
　　程務挺自不必說，乃是名將程名振之子，以果敢有力聞名，現為右領軍衛中郎將。
　　郭待封，大唐開國名將郭孝恪之子，將門虎子，官至左豹韜衛將軍。
　　可以說，大唐的軍功貴族二代，年青壹輩能將，猛將，此刻都聚集於此。
　　在他們面前，擺著壹個沙盤。
　　沙盤是按蘇大為的指點而設，比起蕭嗣業立在兵部的那個，精細程度上自然是差了許多。
　　但也堪堪能看。
　　比起過去平面的那種抽象派地圖，已經好了太多。
　　“從長安出發，每日行五十裏，不能再多了，現在數萬人裏，大部要回轉各折沖府，所以離長安十日之後，蘇大為，妳這壹部先鋒，只有兵馬萬人。”
　　蕭嗣業擡頭看了壹眼蘇大為，花白的眉梢下，眼中微微露出笑意。
　　“當日妳與老夫定下的約定，現在算是還了。”
　　這話說的，蘇大為的臉頰抽搐了壹下：“蕭尚書，不帶這樣的，當日咱們說好了，在必要的時候，我可以奔赴戰場，為國效力，現在情況可不是那麽回事。”
　　原來當日蘇大為初從遼東回長安，卻遭人行刺，接著又卷入高陽公主的案子。
　　蘇大為嗅到危險，曾特意去兵部找過蕭嗣業。
　　憑著大家在遼東戰場上打下來的交情，與他做了壹個約定。
　　若事情緊急，蕭嗣業可以以邊疆戰場吃緊為由，拉蘇大為壹把。
　　不過最後，並沒有到那壹步。
　　現在蕭嗣業舊事重提，未免有吃幹抹凈，提起褲子不認賬之嫌。
　　“蕭尚書，當初我答應妳的事，可都辦到了，人情妳是欠下了，不能這麽給我糊弄事吧？”
　　“呵呵，妳說想上戰場，這不，如妳所願，還有何好抱怨？”
　　蕭嗣業撫著長須，兩眼壹翻：“再說，妳此次想要征調的人，老夫都幫妳搞定了，還有何不滿？年輕人可不能太貪心哦。”
　　蘇大為盯著他，嘿嘿壹笑。
　　不再多言。
　　這個笑容，讓蕭嗣業有些莫名，心裏隱隱有些不踏實。
　　老實說，蘇大為這人，他有些看不透。
　　這人挺妖的。
　　就說今日，誰能想到，和擅長養鷹的吐蕃人鬥鷹，居然還能贏。
　　蘇大為身上，好像總能出人意表。
　　想了想，蕭嗣業臉上擠出壹抹笑容，向蘇大為道：“好好，就當老夫還欠著妳人情，日後必還。”
　　“呸，別提日後。”
　　蘇大為連聲咳嗽，這個反應，令蕭嗣業壹頭霧水，不知自己說了什麽，又戳到了蘇大為。
　　他清了清嗓子，轉開話題道：“妳部先鋒現在行軍路是從這裏，翻躍大非川，入吐谷渾境，尋機試探吐蕃虛實。
　　等到了都護府，那邊有裴行儉的人馬，王方翼、薛仁貴、阿史那真都在那裏等候。
　　另外按妳的要求，已經從遼東征調黑齒常之、沙咤忠義、婁師德、王孝傑等將，趕赴戰場。”
　　聽完蕭嗣業的安排，蘇大為終於露出久違的笑容。
　　說了聲：“多謝。”
　　這個陣容，可以說，集齊了大唐現今最豪華的陣容。
　　堪稱將星閃耀。
　　蘇大為點的人，可不是隨便點的。
　　要麽是現在的年青能將，要麽未來將成為大唐名將。
　　若是站在時間的長緯度來看，這份豪華陣容可以說是前所未有，未來也很可能不會再有了。
　　能集齊這麽多將星，蘇大為很是花費了壹番力氣。
　　也多虧了兵部這邊蕭嗣業和李勣都肯給予方便。
　　蘇大為身邊，蘇慶節壹直凝目觀察著沙盤上大非川的地形圖：“此等險惡環境，作戰不容易啊，我們的戰馬需要翻山躍嶺，大為降低我軍騎兵的沖擊力。”
　　蘇大為點點頭：“這個待會再議。”
　　說著他向蕭嗣業問：“我手裏壹共就是萬余人？”
　　“集齊九個折沖府的兵力，為壹軍之主，妳就偷著樂吧。”
　　蕭嗣業補充道：“這裏面，有三個折沖府的兵力，是兵募，妳到時要註意壹下。”
　　蘇大為微微壹楞，點頭道：“我知道了。”
　　兵募，不同於府兵制，乃是朝廷出錢出裝備，招募軍功貴族和各家族中有誌軍功的青年。
　　既不同於府兵那種靠著田地，自帶幹糧的義務兵。
　　又不同於後來的募兵制。
　　募兵制，是朝廷常備的職業兵。
　　兵募，則屬於短期征召。
　　非戰時，朝廷並不養著他們。
　　算是李治和朝中諸位大佬，眼見府兵制已經不靈便後，想出來的壹個折中之法。
　　照理說，職業軍人的素養，肯定是遠超過半農半兵的府兵。
　　只不過，如果把天下府兵全換成募兵，就算傾盡現在大唐府庫，只怕也養不起。
　　“後勤糧草準備如何？”
　　蘇大為又拋出壹個問題。
　　在他身邊，李辯、程務挺和郭待封等青年將領，壹邊圍著沙盤指指點點，推演著進兵路線，壹邊豎起耳朵聽著蘇大為與蕭嗣業的談話。
　　“妳壹個前總管，關心後勤做甚？那是軍中後總管管的事。”
　　前總管相當於壹軍先鋒。
　　後總管，則統管後勤輜重和輔兵，炊事、戰馬馱馬等雜務。
　　“打仗就是打後勤，我這壹軍眼下還是孤軍，若是後勤的事不弄清楚，我這心裏始終不安。”
　　蕭嗣業上下打量他壹番，點點頭：“不錯。”
　　說著想了想道：“長運坊備有壹定數量的官牛和車，有牛壹百四十頭，車壹百三十七乘，備作牛車，每車可運糧五石，每名兵卒，按壹月三十斤糧食算，則壹萬大軍壹年之需，共計需要發牛車壹千余輛，還不包括戰馬的草料。
　　不過妳不用擔心，沿路州府都有運坊，此次出兵，各府都會提供運力。
　　至於糧草……”
　　蘇大為看著他不說話。
　　長安府庫裏現在糧草也不多了，還要供著整個帝都。
　　而且連連用兵，此次勞師遠征吐蕃，只怕壹時籌措不到那麽多糧草。
　　在秦漢之際，長安曾是沃野千裏，天府之國。
　　但幾百年下來，大興土木以致水土流失，長安近郊的土地，已經無法供養龐大的帝都人口。
　　所以自隋以來，煬帝就興建大運河，方便南方漕糧運往長安。
　　之前李治和武媚娘有數次去東都洛陽，也有“就食”之意。
　　每到饑荒年，就連天子都不得不東巡。
　　蕭嗣業拈須道：“陛下已經下旨，今年秋糧除去運往長安的部份，剩余部分直接會運往軍中，以供養士卒。
　　除了運坊的牛車，陛下還令公交署全力配合，運力方面不用擔心。
　　糧草除了秋糧，另外還與長安壹些糧商合作，他們會沿途送糧至軍中。”
　　蘇大為心中計算了壹番，點點頭：“如此甚好。”
　　他轉頭向身邊的高崇文：“我們軍中糧草、兵甲、馱馬、藥材，足夠嗎？”
　　“足夠大軍壹月之用，剩下的沿路各州府能補充。”
　　“好。”
　　蘇大為這才放下心來。
　　後勤沒問題，至少在進入吐蕃人的領地前，沒什麽問題。
　　剩下的，就是如何進兵和用兵。
　　他是這壹軍的主帥，這些都是他的工作。
　　蕭嗣業看了看天色：“時間不早了，我要回長安了，免得讓人看了起疑。”
　　“恭送蕭尚書。”
　　“陛下對妳寄予厚望，所以才封妳為邏娑道前總管，此次，妳壹定要多立軍功。”
　　蕭嗣業向他頷首道：“我會在長安，等妳大勝的捷報。”
　　“謝蕭尚書吉言，末將壹定盡力而為。”
　　“不是盡力，而是壹定。”
　　蕭嗣業白胡子翹起，兩眼閃動著幽幽光芒：“若妳再添壹樁滅國之功，封候拜相不在話下，除非謀逆大罪，沒人動得了妳。”
　　蘇大為看了看他的神色，笑著點頭：“我曉得了。”
　　……
　　夜色深沈，星子隱現。
　　龍首原上，除了延綿而雄渾的大明宮。
　　遠處隱隱見到壹片燈火，比天空的星辰更明亮。
　　武媚娘站在宮樓間，遠眺向西，雙手合十，嘴裏喃喃的念了些什麽。
　　在她身旁，正趴在雕欄上好奇張望的安定思公主，向她好奇的問：“母後，妳剛才念的是什麽？”
　　“是度厄經文，妳不懂。”
　　武媚娘伸手輕撫小公主的腦袋：“妳父皇是不是睡了，安定去看看？”
　　“好，我去看看他。”
　　安定發出清脆而歡快的聲音，如飛翔的鳥兒般，轉身投入殿中。
　　清風徐來。
　　掛在殿角的風鈴發出清越的響聲。
　　武媚娘擡頭，恰好看到壹只白鶴，自月下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