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烽煙起

　　您知道太白山嗎？”
　　“什麽太白……”
　　蘇大為略微壹楞，隨即想到，在唐時，長白山被稱之為太白山。
　　他的視線，落到眼前的扶余王族身上。
　　這是壹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身上穿著還是逃亡時府中下人的衣衫，粗布短衣，漿洗得發白。
　　但還算齊整，沒有什麽補丁之類，可見在他府上做下人的，生活不算太差。
　　蘇大為的視線落在對方的手上。
　　手掌白皙，很幹凈，沒有壹絲粗糙或繭子，指甲修剪得很齊整，的確是大戶人家貴公子才有的樣子。
　　最後，目光才移到對方臉上。
　　臉色蒼白，眼神遊移。
　　但這並不代表對方壹定是說假話，相反，從壹國王族，淪為階下囚，或許這才是正常的反應。
　　此前壹直是周良和南九郎在審此人，蘇大為這還是第壹次。
　　在簡單的打量過對方，形成第壹眼的印象後，蘇大為開口了：“說說龍脈的事吧。”
　　沒有什麽彎彎繞繞，單刀直入。
　　對這種性格懦弱，沒有堅強意誌的貴公子，必須展現出足的強勢，強勢到令他生不出壹絲狡猾與反抗的心，才能吐出真話。
　　隨著蘇大為的聲音，帳內的鯨油燈光芒急閃。
　　蘇大為投在帳上的陰影仿佛無限延長，直至將整個帳蓬包裹住。
　　這是壹種“勢”。
　　果然，眼前的年輕人，臉色更白了。
　　白得不見壹絲血色。
　　這其實是壹種很奇怪的顏色。
　　因為在鯨油燈的光照下，正常人膚色總會有壹些黃，橘黃。
　　但眼前的扶余慶，臉色是白，煞白，如同白紙。
　　咕嘟……
　　他瘦弱的脖頸，突出的喉結上下蠕動了壹下。
　　然後，用略帶緊張的聲音道：“您知道太白山嗎？”
　　“什麽太白……”
　　蘇大為微微壹楞。
　　然後想起來，太白山就是後世的長白山。
　　長白山脈主峰位於後世吉林省東南部，是鴨綠江、松花江和圖們江的發源地。
　　也是後世滿族和朝鮮族的文化聖山。
　　其實長白山古已有記之，在《山海經》中，稱之為“不鹹山”，曰：大荒之中有山，名不鹹，在肅慎之國。
　　北魏稱之為“徒太山”。
　　唐稱為“太白山”。
　　“妳的意思是，百濟龍脈在太白山？”蘇大為略壹思索，開口接著問。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雙手按住桌面，身體略為前傾，雙眼盯著臉色煞白的扶余慶，眼神逐漸變得銳利。
　　“是……是的，據……據我所知，那裏，是三韓之地，活水源頭，而且……而且……”
　　說到而且兩字，他的舌頭卻像是打結壹樣，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而臉上的恐懼之色，越發濃重，好像勾起了什麽不好的回憶。
　　蘇大為身體略往後移壹點，將對他的壓力減輕壹點，沈吟著道：“不著急，妳慢慢想，想清楚了再跟我說，那裏到底是怎麽回事。”
　　心裏則是在想：據古籍記載，不鹹山意為神仙的山。
　　遼東各族，如肅慎、沃沮、穢貊、扶余、鮮卑、高句麗、蒙古、契丹等，都對此山有壹種山神圖騰的景仰崇拜。
　　難道說，這山裏還真有半島的龍脈？
　　若中原漢族的江山，是真龍。
　　那這半島算什麽龍？
　　對了，中原的龍脈，是從青藏高原，從雪山延伸出來的。
　　大量冰雪融化，千萬條支流匯聚成四大聖河，又化為中原的母親河，黃河與長江。
　　發源自高源的昆侖山脈，無數層巖堆疊，山骨如巨龍脊背嶙峋，壹直向東延伸，最終在關中地區，形成秦嶺山脈，將中原分割成南北。
　　中原的龍脈，便是黃河、長江，秦嶺、昆侖。
　　山為骨，河為血脈。
　　養育億萬子民。
　　若按此看，作為半島無數母親河源頭的長白山，說不定真有龍脈壹類的靈氣存在。
　　“我說了，妳能護我周全嗎？”
　　扶余慶想了許久，再次開口，口齒已經靈便了許多，不復先前的結巴。
　　似乎他心裏已經想清楚了。
　　“什麽？”
　　“我若說了，就是泄露了扶余王室最大的秘密，以後會被族人追殺，永無休止。”
　　蘇大為楞了壹下：“扶余王室，都被押送去大唐了，哪還會有人知道妳的事。”
　　“可是扶余豐還在，他，他壹定會回來的。”
　　蘇大為壹手按住桌面：“扶余豐回不回來還不壹定，但妳若是不跟我說清楚龍脈之事，恐怕妳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我……”
　　扶余慶的身體壹下子僵直，兩眼瞳孔微縮，臉色蒼白的對著蘇大為，又是楞了半天。
　　正當蘇大為有些不耐煩時，扶余慶終於屈服了。
　　他的腰身佝僂，雙手抱住頭，用壹種顫抖的，恐懼的聲音說：“我說，我都告訴妳，妳壹定要保護我的周全，不要……不要讓它們找到我！”
　　“他們是誰？”
　　“不，它們不是，不是人……”
　　“什麽？”
　　蘇大為反復咀嚼著這句話的意思，壹時不明所以。
　　“都尉！”
　　帳外有人輕呼。
　　蘇大為此次是單獨審訊扶余慶，帳內並無旁人，而且事前也吩咐了，若無要事，不要打擾。
　　“什麽事？”
　　“都尉，有緊急軍情。”
　　蘇大為眉頭壹皺，這個時候，有緊急軍情，並不是壹個好兆頭。
　　他看了壹眼，跪坐在對面，還在怔怔發呆的扶余慶。
　　不知為，忽然覺得這人有些古怪。
　　就像是走丟了魂魄壹樣。
　　搖搖頭，他站起，走出帳外，見外面來的是南九郎。
　　“九郎，什麽事？”
　　“蘇帥……”
　　南九郎左右看看，上前半步，以手遮擋，幾乎是貼著蘇大為的耳朵道：“壹批糧草被劫了。”
　　“嗯？”
　　蘇大為眉心壹跳，那種不安，不祥的感覺越發深重。
　　“到底是怎麽回事？”
　　事情並不復雜，首要說到在百濟的這壹萬唐軍，如今的糧草補給問題。
　　原本征百濟時，隨船是有運糧的，但那些糧草僅夠大軍兩月之用。
　　剩下的部份，需要就地籌集。
　　唐軍對外做戰，壹向推行就食於敵，以減輕自身的後勤壓力。
　　此次對百濟用兵，十幾萬大軍人吃馬嚼，花費是驚人的。
　　還好蘇定方用兵神速，半個月就打下百濟。
　　又用了壹個多月，略為安定地方，然後便帶著百濟的義慈王和百濟王族，世家大族家主，王公貴族，並壹切重要人等，坐上大船回大唐向李治獻俘稱功去了。
　　人是走了，可糧草也吃得差不多了。
　　現在這壹萬多大軍，每日所需，壹半是自百濟各地籌集。
　　另壹半，靠新羅人的運糧。
　　百濟各地的糧草，頗不穩定，有時會失期，有時甚至地方官員就直接說收不上來糧草，讓唐軍自己解決。
　　這種情況，氣得唐軍上下七竅生煙。
　　沒有糧食，軍中會出大亂。
　　這又逼得軍中派出搜糧隊，深入村落，四處掃蕩糧草，進壹步加深了與百濟地方上的矛盾。
　　其實哪裏是收不上糧食呢。
　　只不過是百濟那些官員，都是地方的世家宗族，故意市好百姓，不收田地糧租，把惡名這口黑鍋，讓唐軍背罷了。
　　在唐軍來以前，這些世家大族搜刮百姓，可沒見手軟過。
　　恨只恨唐軍人少，官員也不足，實在無力對百濟各州郡城鎮，實行有效治理。
　　名義上，百濟現在是被大唐占領了。
　　可實際上，除了泗沘附近壹些地方，唐軍的控制權是在不斷收縮的。
　　暫時，也只能穩住局面，等朝廷的進壹步旨意。
　　所以後勤方面，萬萬不能出狀況。
　　可越怕什麽，越來什麽。
　　這次出狀況的，就是新羅的送糧隊。
　　在前往泗沘的途中，被人在黃山劫了。
　　據說是百濟以前的將領，糾結了壹幫人，占山為王。
　　也不知新羅人為何會如此大意。
　　糧草被劫，壹時半會不會有新的糧食運進來。
　　泗沘城這壹萬多唐軍，只能靠搜刮壹點，自己再少吃壹點，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但就算這樣，最多也只能支持月余。
　　如果新羅人的運糧隊，不能在壹月內送新的糧草過來，唐軍中就會出現饑餓，甚至引發更大的動蕩。
　　“蘇帥，在想什麽？”
　　南九郎把事情向蘇大為說完，見蘇大為沈默著壹言不發，不由好奇的問。
　　蘇大為搖搖頭：“黃山這個地方，讓我想起壹個人。”
　　“誰？”
　　“階伯。”
　　“呃，階伯不是在邊境那壹戰死了嗎？”
　　“是啊，可有時候，死人沒準也會復活。”
　　蘇大為意味深長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