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不太正常

　　這壹輪突然的戰鬥，唐軍只有三個倒黴鬼中了胡人的箭。
　　好在身上有皮甲，傷都不致命。
　　這個部落的胡人裏，倒是死傷慘重。
　　壹百三十余騎，死了四十余人。
　　傷了二十余人。
　　對壹個部落來說，突然少了這麽多青壯，可謂元氣大傷。
　　但是之後的事，卻變得簡單了。
　　五百余名唐軍入駐部落，這個人數攏共只有三百余人的小部落，頓時變得無比馴服。
　　唐軍要什麽，他們都乖乖奉上，絕不敢有二話。
　　最好的帳蓬，最好的羊肉食物，最好的戰馬草料，壹壹準備好，交到唐軍輜重手上，幾乎不用說，他們自己就做了。
　　甚至胡人部落裏，還挑選了幾名姿色不錯的胡女，送給蘇大為等唐軍將領。
　　不過在聶蘇要殺人的目光下，有些尷尬的蘇大為嚴辭拒絕，將胡女統統趕出去。
　　帳蓬前的篝火升起。
　　鮮嫩欲滴的仔羊用木棍穿過，架在木架上，被火舌舔舐著，不斷發出劈啪響聲。
　　陣陣肉香四溢。
　　蘇大為坐在篝火前，左邊是聶蘇陪著，聽著婁師德他們的回報。
　　“四周都設下暗哨，我們的人盯著，今晚巡夜也安排好了，不用擔心安全，部落裏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那就好，我們現在敵國，不能走漏了消息，否則大家都危險。”
　　“是。”
　　婁師德點點頭又道：“今天射了將近七百支箭，我讓人收集了壹些能用的，找回了兩百余支。”
　　這話的意思是，唐軍今天少了五百余支箭。
　　聽起來很多，其實也不過是壹隊唐軍，齊射兩三輪的樣子。
　　光是阿史那道真帶領的斥候，就射出不下於壹百五十支箭。
　　蘇大為微微皺眉，聽懂了婁師德的潛臺詞。
　　五百余名唐軍，越騎是人手帶了壹百左右的箭。
　　那麽大概是五萬支箭。
　　今天消耗的是百分之壹。
　　這樣看，唐軍還能打上壹百場。
　　真這樣想就錯了。
　　這只是壹支三百余人的小部落。
　　敵人只是臨時沖突的壹百多名胡人。
　　壹次突發事件，便消耗那麽多支箭，如果再有什麽意外，或者敵人數量不是壹百，而是壹千甚至數千。
　　只怕，箭都不夠消耗的。
　　更麻煩的是，唐軍的箭在草原上極難得到補充。
　　普通的部落是用不起鐵箭的，壹般多是石箭、骨箭。
　　這讓用慣了鐵箭的唐騎十分難受，用這種胡人粗陋的箭，很難保證準頭。
　　只能說聊勝於無。
　　突厥人裏，只有可汗王庭的獅騎與豹騎，才有資格配備鐵箭頭，才有錢披甲。
　　蘇大為搖搖頭，把這些念頭暫且放到壹邊。
　　“受傷的士卒情況怎麽樣？”
　　“上過藥了，休息壹晚，不影響行動。”
　　“草料和幹糧今晚得備齊。”
　　“明白。”婁師德點頭應下。
　　蘇大為心情卻頗有些復雜。
　　他轉頭看向壹側。
　　視線越過火光，看到縮在羊圈後，壹個胡人小孩，眼神晶亮的看著篝火這邊。
　　他的目光，盯著的是烤羊。
　　蘇大為自然明白，對於這支三百人的小部落，食物和草料也是必需品，甚至代表著生命線。
　　但是……
　　他別無選擇。
　　如果不搶掠胡人的，唐軍自己便要挨餓。
　　微皺了下眉，他又向婁師德問：“道真呢？”
　　“他帶了幾個斥候延河查探去了，說是壹會便回來。”
　　“安文生沒看到？”
　　婁師德楞了下，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見安文生與王孝傑並肩走過來
　　王孝傑的手上，似乎提了件什麽東西。
　　待他走近壹些，眾人才借著篝火看清，那是壹頭灰色皮毛的狼。
　　這狼已經斷氣，被人壹箭從右眼射入。
　　“營正，我獵了頭狼，今晚又可以加餐了。”
　　“呃，好想法……”
　　蘇大為壹時心情復雜。
　　有些擔心起來。
　　自己帶的隊裏，這幾個人好像都有點不太正常。
　　安文生，神出鬼沒的，拍著胸脯說對地形和部落，如掌上觀紋。
　　結果今天直接掉鏈子。
　　阿史那道真，東突厥王族血脈，但這家夥完全就是壹個逗逼。
　　打起仗來，興奮得跟什麽似的，完全不知道怕為何物。
　　壹波莽就對了。
　　還有婁師德，這家夥又冷靜得過份了，跟阿史那道真完全是兩個極端。
　　大家正忙得雞飛狗跳的時候，他卻在心裏把用多少箭，殺了多少敵，自己人死傷多少，算得清清楚楚，冷靜得如臺機器。
　　而他手下王孝傑。
　　這人簡直就是射箭狂魔。
　　壹有機會就提著弓四處巡獵。
　　非得射殺點什麽才好。
　　之前在阿爾泰山裏還好，他也就射點兔子野雞什麽的。
　　現在到草原上，直接升級到射狼了。
　　蘇大為很懷疑，下次他會不會射點獅子豹子之類的大型猛獸。
　　看他這股莽勁，應該是幹得出來。
　　“阿兄，妳在想什麽？”
　　聶蘇在壹旁看著像是發呆的蘇大為，好奇的問。
　　“沒事，就是肚子餓了。”
　　蘇大為伸手想要揉她的腦袋，伸到壹半才記起這是在軍中，聶蘇現在頂著頭盔，就是個假小子。
　　自己不能當在家裏壹樣。
　　他的手擡起，摸摸自己的腦袋，心中又想到：其實最不正常的應該是聶蘇才對。
　　第壹次上戰仗，見到死傷那麽多人，她居然毫無懼色。
　　清理戰場和屍體的時候，就連蘇大為都有些變色，心裏略有些不適感。
　　有胡人中箭後，摔下馬時腳還勾在馬蹬上，結果被驚馬拖行了壹路。
　　什麽肚腸全都拖了出來，那場面，那血腥，簡直催人欲嘔。
　　聶蘇沒事。
　　她看著這壹切，表現十分淡定。
　　淡定的就像是見慣了生死的老兵，毫無反應。
　　蘇大為心中暗自驚訝。
　　“阿彌！”
　　安文生壹屁股坐在他旁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有壹個好消息和壹個壞消息，妳要聽哪個？”
　　“先說壞消息。”
　　“我剛才帶著斥候附近搜索，發現有人從這個部落裏逃出去了，但是我們沒追上。”
　　“……”蘇大為壹時無語。
　　“妳的意思是我們的消息走漏了？”
　　“是。”安文生點點頭。
　　盯著火尖中翻滾的烤全羊，喉頭微微蠕動，看樣子有些餓了。
　　“好消息是什麽？”
　　“哦，好消息是，我們順著馬蹄痕跡，找到離這裏三十余裏的另壹個部落，我猜那人壹定是逃過去了。”
　　聽安文生說完，蘇大為眼睛壹亮，壹拍地面，就要站起。
　　不料卻被安文生壹掌按住肩膀：“阿彌妳幹嘛？”
　　“去堵住漏洞，消除隱患。”
　　蘇大為道：“我們的消息不能走漏，萬壹突厥人知道了，憑我們這幾百人，只怕無法活著回大唐。”
　　“今晚應該沒事，這些胡人極少會在夜裏趕路，夜裏馬也要睡覺。”
　　安文生道：“我留了兩人在那邊盯著，夜裏也不方便趕路，明天壹早，咱們過去包抄就可以了。”
　　“確定不會有問題？”
　　“那妳總不能讓大夥連夜趕路吧？”
　　安文生向四周掃視壹圈：“我看大家都累了，幾天山路，再加白天的戰鬥，是根弦也會被崩斷的。”
　　蘇大為不由沈默下來。
　　他知道，安文生說的是實情。
　　人不是機器，四五天高強度的行軍，再加上今天的戰鬥，唐軍其實也是強弩之末了。
　　而且還有壹個問題，唐軍連夜行動的話，眼前這個部落怎麽辦？
　　三百余人，全殺光？
　　這個問題令他有些頭痛。
　　暫時……
　　擱置吧。
　　等明天再說。
　　羊肉終於熟了。
　　金色的烤羊肉被薄而鋒利的小刀切割成壹塊壹塊的，分到每個唐軍的碗中。
　　羊肉管夠。
　　慷慨壹下也無妨，反正都是搶來的戰利品。
　　只是，看著那些縮在角落裏，頻頻向唐軍張望的胡人，蘇大為總有壹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營正，要不要嘗嘗我烤的狼肉？”
　　王孝傑手裏拿著壹條烤狼腿，屁顛屁顛的跑過來。
　　那條腿，焦胡中，又透著點腥味，熱騰騰的鉆進鼻子裏。
　　有些肉還帶著血絲。
　　蘇大為皺了下眉，擺擺手：“不用了，我吃烤羊肉就挺好。”
　　“哦，其實狼肉挺好吃的。”
　　王孝傑有些怏怏不樂，目光壹轉，又向婁師德和安文生推銷起來。
　　“妳看這腿，外焦裏嫩，是滋補佳品，吃條烤狼腿，再喝口烈酒，給個神仙都不換，這肉真的好……要不來壹口？”
　　“呃，謝了。”
　　噗哧~
　　身後傳來壹聲沒憋住的輕笑。
　　蘇大為回頭瞪了壹眼。
　　聶蘇正自低著頭，肩膀壹聳壹聳的，顯然樂到不行。
　　阿兄帶的這隊人裏，活寶忒多了些。
　　篝火燃燒了壹整夜，終於漸漸熄滅。
　　青煙裊裊。
　　拄著馬槊守在帳口的唐軍身體緩緩癱軟。
　　腦袋往下壹沈時，猛地驚醒，他忙扶著馬槊重新站直身體。
　　帳蓬裏傳來聲響。
　　他知道，是這次領隊的那位斥候營副營正，蘇大為起來了。
　　對於這位蘇營正，普通的越騎士卒並沒有特別的想法。
　　壹路走來，還算相處不錯。
　　只覺得這人沒什麽架子。
　　士卒吃什麽，他便吃什麽，並沒有給自己特別的待遇。
　　這壹點倒還不錯。
　　只不過，光是靠親民，可無法贏得大夥的心。
　　作為唐騎，大家需要的，是能帶他們打勝仗的將軍。
　　這個蘇大為，行嗎？
　　腦子裏轉著亂糟糟的念頭，士卒伸手拍打了壹下自己的臉頰，冰冷的觸感令他精神稍稍壹振。
　　夜裏寒冷，雖然有篝火，手腳仍凍得冰涼。
　　“很冷吧？”
　　壹個聲音從壹旁傳來。
　　唐兵轉頭看去，正看到衣甲嚴整的蘇大為，從帳蓬裏走出來，向著自己，似是不經意的問了壹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