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大雪滿弓刀

　　嘶~
　　空氣裏的火雨，驀地定格。
　　下壹刻，隨著咻咻之聲大作，四周的空氣陡然壹空。
　　鯨吸！
　　蘇大為左手壹揮，頭頂上方無盡的火雨，瞬間熄滅。
　　手中橫刀壹卷，化作壹片光幕，將殘余的黑火油封住，隨著刀勢壹蕩。
　　啪的壹聲，將黑火油甩在壹旁的巖壁上。
　　而他自己，則是借著最後壹腳蹬上巖壁之力，身體壹個折身，猛地沖上崖頂。
　　身體在半空中翻騰時，他的目光從崖頂掠過。
　　有五人。
　　五名身穿胡服的突厥人，身上覆著冰雪，如果不是他飛身上來，幾乎都會忽略過去。
　　白色，在冰雪中是天然的保護色。
　　這五人神色各異，大多數看到蘇大為從頭頂躍過的時候，臉上都流露出震驚，和難以置信之色。
　　只有壹個人。
　　壹個年青的突厥人，他的表現和其他人不同。
　　他有著刀刻般硬朗的臉龐輪廓，皮膚白皙幹凈，高鼻深目。
　　頭發做細小的發辮，壹根根的披在肩上。
　　他的眼睛是藍灰色的。
　　灰色的死寂，藍色的深邃。
　　在蘇大為翻上崖頂的壹瞬，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時間仿佛停滯了壹瞬。
　　下壹刻，蘇大為翻身落下，就地壹個翻滾。
　　耳中聽到驚怒交加的吼聲。
　　數名突厥狼衛沖了上來。
　　呼！
　　破風聲響，崖頂的冰雪隨著勁風被掀翻起來。
　　蘇大為半蹲著身子，剛剛穩住。
　　就見壹片冰雪對著眼睛急撲上來。
　　他的眼睛下意識壹瞇，但是手裏不停，橫刀向前壹劈壹卷。
　　破鋒八法。
　　鐺！
　　壹聲刺耳的金屬爆鳴聲響起。
　　耳鼓膜不由嗡的壹聲。
　　壹股巨力襲來，他不禁向後滑退。
　　立足不穩，對方這壹擊，可是力量十足。
　　百忙中，他的身體重心向下壹沈，將身形穩住。
　　眼角余光壹掃，壹滴冷汗從額頭淌下。
　　後方，是斷碎的懸崖。
　　如果再後退壹兩步，只怕就會從這裏翻滾下去。
　　這下面雲霧藹藹，不知有幾百幾千米。
　　要是掉下去，就算蘇大為也會摔成肉泥。
　　前方勁風呼嘯。
　　蘇大為手裏橫刀壹旋，用刀背將對方襲來的武器向上壹掛。
　　又是鐺的壹聲響。
　　不過這壹次，不像剛才沖擊那麽強。
　　蘇大為腳下壹旋，借著九宮步易形換位，將身子向壹側滑開。
　　這時才看清，向自己襲擊的是壹名手拿雙瓜錘的突厥狼衛。
　　此人身形八尺開外，身覆黑色皮甲，敞開的脖頸上露出發達的黑毛，壹直向上連上脖頸到下頷，全是濃密的毛發。
　　看上去像是熊多過像人。
　　在他後方，又有三名突厥狼衛撲了上來。
　　這些人手裏有的拿著是彎刀，有的是直刀，還有的拿著長槍，兵器五花八門。
　　但是先前與蘇大為目光交匯，突厥狼衛的首領阿史那畢，卻並沒有急著上來。
　　他就像是壹個冷靜的大腦。
　　站在原地，冷冷的看著這壹切。
　　而他的手上不停，又將壹個裝滿黑火油的瓷瓶點燃，扔下山崖。
　　這種東西，就像是土法的燃燒瓶般。
　　落地爆開，就是壹大片火海。
　　有時碰到不好，瓷瓶在半空中爆炸，破碎的瓷片和火雨，將造成大面積的殺傷。
　　轟！
　　下方傳來壹聲爆響，還有唐軍的慘叫聲。
　　夾雜著阿史那道真的怒吼。
　　蘇大為面色壹變，身形前沖。
　　他知道，自己只有壹次的機會。
　　拿著長槍的狼衛，首先出擊，長槍在空氣裏壹卷，發出淒厲的呼嘯。
　　尖銳的槍尖，向著蘇大為心口紮來。
　　蘇大為前沖勢子不減，手裏橫刀斜斜壹搭，噗的壹聲，手腕畫圈，將長槍蕩在圈外。
　　只是壹閃念間，他已經避開了槍鋒，來到了橫刀的攻擊範圍。
　　壹寸長，壹寸強。
　　壹寸短，壹寸險。
　　到了這個距離，用槍的便任人宰割了。
　　就在此時，從長槍狼衛身後跳出壹人，手裏形似唐橫刀的壹柄直刀，向著蘇大為的脖頸刺來。
　　他的劍，是雙手間，恍然壹眼掃過，似是中亞的雙手劍型。
　　比唐橫刀還要長了三寸。
　　蘇大為不為所動，甚至眼皮都沒眨壹下，繼續向前。
　　鐺！
　　長劍刺來，他的腦袋壹偏。
　　這壹劍，從頸邊掠過。
　　狼衛壹劍刺空，順勢向下回拉。
　　這是奔著蘇大為脖頸動脈去的。
　　他的唐軍衣甲還在下面的戰馬上，沒來得及穿上。
　　要是被對方壹劍割頸，哪怕是異人，也會失去戰力。
　　電光火石間，蘇大為右手橫刀壹顫，厚實的刀背在對方劍刃三分之壹處，壹磕。
　　叮！
　　對方長劍被磕開，貼著蘇大為的頭皮掠過。
　　噗！
　　橫刀刺入對方脖頸，猛地壹絞。
　　執劍的突厥狼衛做夢也想不到，雙眼怒睜，頓時氣絕。
　　蘇大為的橫刀順勢向右斜劃。
　　執槍的狼衛正在狼狽後退——
　　刷！
　　橫刀從他高聳的鼻梁掃過，壹縷血線劃開，血花綻放。
　　蘇大為前沖的腳步不止。
　　他離那個看起來像是狼衛首領的突厥人，只有不到數米。
　　便在此刻，手執彎刀的狼衛從倒下的槍兵身後跳出來，口裏發出恐懼的尖叫聲，彎刀猛掃向蘇大為的脖頸。
　　這彎刀，也是類似中亞的制式。
　　但沒有波斯彎刀那樣彎，更像是後世的狗腿刀。
　　這種刀符合人體力學，最適合劈砍。
　　可以輕松的將人的頭顱劈下。
　　蘇大為手裏的橫刀這時還在右側，來不及回收。
　　壹切都太快。
　　身後，幾乎同時傳出壹聲暴喝。
　　那個手執雙瓜錘的突厥狼衛返身回來，雙錘朝著蘇大為背心狠狠砸下。
　　空氣為之震蕩。
　　蘇大為幾乎能感覺到淩厲的勁風在親吻自己的脖頸，沈悶的空氣在按壓著自己的背脊。
　　壹口氣猛地吸入丹田。
　　這壹刻，他全身的精力高度集中，隨著壹聲大喝。
　　左手揚起臂盾擋住身側，右腿狠狠向身後甩出。
　　啪！
　　身後的突厥狼衛瞪大雙眼，帶著驚駭絕倫的表情，向後翻滾飛起。
　　他的心口被蘇大為壹腳踢中。
　　巨力將他掀飛，翻滾出懸崖，悠長的慘叫聲在山脈間連綿回蕩。
　　同壹時間，蘇大為聽得耳中鐺的壹震，彎刀斬在臂盾上。
　　他的壹條腿無法保護平衡，身體向後滑倒。
　　手執彎刀的突厥狼衛臉上帶著驚駭、恐懼和狂喜的復雜表情，向前跳出壹步，想要跟著再補壹刀。
　　但是沒等他彎刀再次劈出，倒地的蘇大為右手橫刀貼地滑過。
　　喀嚓！
　　握著彎刀想要追擊的狼衛，陡然覺得身子壹震。
　　然後他發現自己好似矮了壹截。
　　壹臉狐疑的低頭壹看，頓時發現自己雙腿齊膝以下，被齊齊斬去。
　　從他的喉嚨裏發出驚恐絕望的慘叫。
　　這壹切說起來雖慢，實則不過數秒時間。
　　兔起鶻落，驚險萬分。
　　蘇大為左手壹拍地面，借力跳起。
　　他的雙眼牢牢鎖定前方的阿史那沙畢。
　　只要再壹步，便是橫刀的攻擊範圍。
　　這個人，必然是突厥人的首領，抓到他，今次的任務可以說成功了壹半。
　　就在蘇大為要沖上去時，突然腳下壹滯。
　　低頭看去，竟然是先前被他壹刀削斷鼻梁的突厥狼衛。
　　他從地上撲了過來，雙臂死死的抱住蘇大為壹條腿，血流滿面，狀如厲鬼，嘴裏用突厥語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俟斤快走！快走！！”
　　劇痛令他眼中的淚水流淌下來，伴隨著鮮血。
　　這傷換在普通人身上，足以令人昏死過去。
　　然而他不知哪來的力氣，抱著蘇大為的腳，硬是讓他無法前移壹步。
　　“長生天會保佑妳們的靈魂上天。”
　　阿史那沙畢將手裏最後壹個燃燒的瓷瓶扔下去，深深的看了蘇大為壹眼。
　　他要記住這個唐將。
　　真是兇狠如惡鬼般的男人。
　　他壹個人，眨眼間，就殺了四名突厥狼衛。
　　阿史那沙畢要將他的樣子刻在腦子裏。
　　這次，自己低估了對手的實力，但是下壹次，這名唐將不會有這麽好運了。
　　然後，他翻身跳下山崖，沿著金山故道向前狂奔。
　　身後，是壹片火海，還有唐軍絕望的呼號。
　　蘇大為狠狠壹腳，將抱住自己的狼衛踢開。
　　目光掃去，早已不見了阿史那沙畢的蹤影。
　　他現在有兩個選擇，繼續追蹤阿史那沙畢，或者先去救下面的大唐斥候。
　　幾乎沒有猶豫，他翻身跳了下去。
　　下去的同時，刻意用腳帶起巖頂上大片的積雪。
　　“阿史那道真，用雪！用積雪去覆蓋這些火，沒有空氣，火就會熄滅。”
　　人在空中，蘇大為大聲喊。
　　阿史那道真頭發被燒著了，正在地上瘋狂的翻滾。
　　身邊的戰馬早就狼奔虎突，返身跳跑開。
　　不知踩踏了多少唐軍斥候。
　　斥候隊伍裏，被那些瓷瓶砸中，也是壹片火海。
　　聽到蘇大為的喊聲，阿史那道真狼狽的把頭埋在雪裏，口裏發出憤怒的慘叫。
　　“那狼衛！不要讓我抓到那狼衛首領，我以阿史那氏的名義發誓，我要殺死他！”
　　蘇大為揚腳掀起冰雪，將他身上的火星撲滅。
　　顧不上多話，急忙沖到隊伍中，壹邊撲滅大火，壹邊控制住驚馬。
　　等這壹切過去，已經花了大半個時辰。
　　天空中，鵝毛大雪挾著北風，呼嘯而下。
　　天地間，白茫茫壹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