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劉仁願

　　黑齒常之雖然沒有親眼見到各地的烽火。
　　但是他的頭腦清明，對局勢洞若觀火。
　　眼下的情況，因為大唐主力已經隨蘇定方渡海撤回，留在百濟的只有少量唐軍精銳。
　　此時，這部份唐軍，就猶如坐在火藥桶上。
　　壹朝不甚，可能整個局面將會翻覆。
　　暗流洶湧，局勢極為惡劣。
　　吃過午食，蘇大為從殿中出來，結束了今天與黑齒常之的會面。
　　午後有些昏沈。
　　他伸手抓起壹把窗前的雪，往臉上搓了搓。
　　阿史那道真和蘇慶節各有公務要忙，已經離開。
　　身邊只有安文生，見他拿雪搓臉，又是好奇，又是嫌棄道：“怎麽如此不講究。”
　　“妳還說我，妳跟那個苩春彥聽說最近走得很近，妳是怎麽想的？”
　　蘇大為看了安文生壹眼。
　　自從兩月前，他率軍進占未谷城，便把還在城裏未及走脫的苩春彥重新拿下。
　　本來以苩春彥的身手逃走不難。
　　奈何蘇大為此前在她身上動過手腳，令她無法調用元氣。
　　如今，比之常人，也就是拳腳厲害點。
　　她身上又被聶蘇反復搜過，保證連頭發絲都沒放過，各種毒香什麽的，也是不用指望了。
　　如此壹來，現在只得委委屈屈，做了蘇大為手下又壹階下囚。
　　只是如何處置她，蘇大為壹時還沒想好。
　　照理說，當初安文生是說要殺了此人，替昔秀芳報仇的。
　　但現在安文生又改了主意，好像對這苩春彥頗有憐惜之意，天知道安文生腦子是不是進水了。
　　“當初是妳說要給昔秀芳報仇的。”
　　“阿彌，秀芳已經死了那麽多年了，活著的人，總還要繼續。”
　　安文生背負雙手，仰頭看天，長嘆壹聲。
　　說不盡的落寞。
　　“負心漢。”
　　“妳說什麽？”安文吃怒視他，文藝範裝不下去了。
　　“我說妳負心漢有錯嗎？”蘇大為白了他壹眼：“當初壹口壹個秀芳大家，不知多欣賞，現在呢，人不在了，情也漸漸忘了？”
　　“我……”
　　安文生啞口無言。
　　蘇大為擺擺手：“不用跟我解釋，妳自己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就行，還有，苩春彥這女人不比昔秀芳，這女人心思歹毒，妳莫要玩火。”
　　“我不是那樣的人。”
　　蘇大為不再理他。
　　擺了擺手，徑自向前院走去。
　　眼前滿園雪景，四下瑩白壹片。
　　蘇大為忍不住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只落得壹片大雪白茫茫，真幹凈。”
　　“呸，這些關我鳥事，瞎操心。”
　　安文生若是喜歡，便是把苩春彥娶了，也不是什麽大事。
　　只要這女人別玩什麽花樣就成。
　　眼前壹條小道通往熊津都督府的衙門，剛巧壹個小兵正跑過來，見了蘇大為面色壹喜，上來叉手見禮道：“蘇都尉，左驍衛郎將命我找妳。”
　　“有事？”
　　“說是有急事找妳商議。”
　　“嗯，我正要去他那裏，帶路吧。”
　　跟著傳令親兵，經過幾道哨所和巡邏衛。
　　蘇大為帶著風雪，邁入了剛建立不久的熊津都督府。
　　這裏，原本應該屬於新任熊津都督王文度。
　　可是現在，人沒了。
　　壹切休提。
　　上午出事後，都督府已經翻了天。
　　無數醫生，仵作，各級將領，輪番被劉仁願召見壹遍。
　　熊津城的防衛等級壹下子提升到最高級。
　　誰也不知道，王文度的死，是壹個偶然，還是蘊藏著更大的危機。
　　是否是敵人反攻的開始？
　　現在這壹切都無法確定。
　　只能說，王文度死得太不是時候了。
　　在熊津都督府公廨裏，蘇大為見到了此時唐軍在熊津城的最高將領劉仁願。
　　劉仁願，字士元，雕陰郡大斌縣人，匈奴族。
　　唐初將領，右驍衛大將軍劉大俱之子，匈奴右賢王劉豹之後。
　　初以門蔭，選為弘文館學生，授右親衛，負責保衛唐太宗李世民，授予果毅都尉。
　　參與攻打高句麗，授上柱國、黎陽縣公。
　　跟隨李勣攻打薛延陀，隨程知節攻打阿史那賀魯。
　　從履歷上來看，這劉仁願是標準的軍二代，而且戰功彪柄。
　　就有如後世TVB的老戲骨，妳說不上來他有多耀眼，因為初唐時將星璀璨，名將能打仗的將領實在太多了。
　　但妳又絕對無法忽視這樣壹員能將。
　　因為幾乎所有的大唐戰役，重要的戰爭，他都有參與。
　　堪稱大唐軍中的骨幹之臣。
　　唐軍之強盛，除了有如李靖、蘇定方、李勣這樣的名將。
　　更因為有無數像是劉仁願這樣的骨幹之將。
　　下面還有無數如蘇慶節、蘇大為、阿史那道真、王孝傑、婁師德這樣的能將。
　　再加上初唐時府兵制的強盛，才成就大唐的武德充沛。
　　唐軍之強，是整體的強。
　　仿佛華夏的武魂在經歷過魏晉南北朝的動蕩之後，在這壹個時期井噴式的爆發了。
　　將星璀璨，彪柄千古。
　　此時，身為大唐駐守熊津城的最高將領，劉仁願的眉頭幾乎打成了壹個疙瘩。
　　因為有匈奴人的血統，他的毛發看起來迥異於壹般的唐人。
　　壹副大大的掛腮胡子，野蠻的生長著。
　　鬢角很長，眉毛和頭發皆是又濃又密。
　　整張大胡子臉上，只有壹雙圓瞪瞪的眼睛，看上去顯得不怒自威。
　　“蘇大為妳來了。”
　　“見過左驍衛郎將。”
　　蘇大為直接以官職相稱。
　　劉仁願看起來也是軍中粗人，並不太扣細節。
　　點了點頭，伸手攬過蘇大為的肩膀，低聲道：“來，我有話要問妳。”
　　“何事？”
　　“大總管臨行前說過，如果有什麽不決之事就問妳。”
　　“大總管真這麽說？”
　　大總管，便是蘇定方。
　　他為此次征百濟唐軍最高統率，被李治命為神丘道大總管。
　　不過上個月，蘇定方已經帶著唐軍主力，以及壹萬多俘虜，還有百濟王族義慈王等人，乘船返回大唐了。
　　其中獻俘表功是壹方面。
　　更重要的問題是，糧草不濟，以及軍心思歸。
　　此次蘇定方的動作已經夠快的了。
　　但麾下府兵們，似乎越來越不想在外長久征戰。
　　畢竟原本是輪換的府兵，結果壹打就是數年，家裏田地荒蕪，又不得田產賞賜。
　　換誰，也會有想法的吧。
　　蘇大為心裏轉過這些雜念，耳中聽到劉仁願道：“大總管說，妳鬼點子多，有事問妳準沒錯。”
　　蘇大為：“……”
　　壹時無語。
　　蘇定方老師，您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呢？
　　劉仁願繼續道：“妳應該知道我是為何事找妳吧？”
　　“是為了王文度之事？”
　　“妳果然聰明。”
　　“左驍衛郎將，這種事，跟聰明沒關系的吧。”
　　蘇大為苦笑道：“這種情況，除了王文度死在任上，還有何事能引起這麽大的亂子。”
　　“說得是啊。”
　　劉仁願有些憂心仲仲的道：“各城各鎮和州郡，我已經去信知會他們了，讓各地小心防備，也已經去信回長安，希望陛下能及時看到，指示下壹步如何做。”
　　“等等，妳給各地都去了信？”
　　“對，有什麽不妥嗎？”劉仁願聞言壹楞。
　　他並不笨，很快明白蘇大為的意思。
　　然而他還是樂觀的道：“我已經加派人手護送信，應該沒事，這麽冷的天，那些義軍反應不會這麽快。”
　　“希望如此吧。”蘇大為將信將疑。
　　他現在，不敢對此抱有太大希望。
　　萬壹，事情偏偏發生了呢，萬壹事情就是那麽糟呢？
　　唐軍在此乃是客軍，補充糧草後勤不易，除了在百濟各地搜刮，主要就是靠新羅人。
　　而新羅人，又是絕對靠不住的。
　　蘇大為對此無比清醒。
　　可惜，唐軍上下，現在對此有清醒認識的並不多。
　　大部份人，還沈浸在這壹場滅掉百濟的勝利中。
　　以及唐與新羅是宗主與藩屬，是軍事盟友這樣的定位裏。
　　包括眼前的劉仁願。
　　但蘇大為也無意去扭轉他們的看法。
　　空口白話，誰會相信。
　　且行且看吧。
　　“對了，左驍衛郎將，我正想問，仵作看過王都督的屍身了嗎？他是怎麽死的？有何可疑之處？”
　　“這正是我要找妳來的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