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初唐四傑

　　清風徐來，吹動屋檐風鈴。
　　悅耳的鈴聲令屋內席地而坐的濃眉少年，眉梢壹揚，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他的衣襟寬大，胸襟微敞，手裏拿著壹支筷著，輕敲席間的杯盞，發出節奏的叮鐺之聲。
　　口中吟道：“梅嶺花初發，天山雪未開。
　　雪處疑花滿，花邊似雪回。
　　因風入舞袖，雜粉向妝臺。
　　匈奴幾萬裏，春至不知來。”
　　“好！此詩極妙！”
　　在濃眉青年對面，壹個面如敷粉，眉宇隱帶憂郁之色的青年，大笑著，舉杯相邀。
　　濃眉少年，王勃瞥了他壹眼，搖頭嘆道：“我從未見過似升之這般厚顏無恥之人！我吟的是妳的詩，哪有妳這般捧自己的。”
　　被他稱為升之的，自然是他的知交好友盧照鄰。
　　這聲音才落，對面又有壹個青年，撫膝笑道：“似今日之勝，可遇而不可求。”
　　他指了指坐在對面，瞇著眼睛似睡非睡的壯年男子道：“我們幾個能在蜀中相聚就罷了，今日居然能將黃安縣令蘇大為請至，簡直是意外之喜！”
　　“觀光所言不錯！”
　　坐在駱賓王對面的，乃是楊炯。
　　他隨著駱賓王的話，將目光投向蘇大為，心中暗自稱奇。
　　昔年在長安時，自己在弘文館待制，做校書郎，沒能見到蘇大為。
　　不想在離長安千裏之外，卻得遇此人。
　　“當年在長安時，聽說蘇縣令曾任不良人，在長安破案無數，被陛下所倚重，爾後從軍，又替我大唐開疆拓土。”
　　楊烔向蘇大為拱手道：“在下敬蘇縣令壹杯。”
　　他雙手舉杯敬向蘇大為。
　　在他的目光中，這個頗具傳奇色彩的蘇縣令，看上去實在憊懶得不像話。
　　席間自己與駱賓王、王勃和楊炯都是妙語如珠，又是詩賦相邀，可蘇大為卻好像有些不以為然。
　　除了開始飲了壹杯酒，就壹直靠在廊柱上，壹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這令楊炯不禁有些懷疑，是不是請錯了人。
　　傳聞中蘇大為多謀善斷，而且用兵如神，怎麽會是這麽副懶散的樣子？
　　看他靠在那裏，膚色黝黑，不似尋常士子肌膚白皙。
　　壹雙手顯得極為勻稱有力，手指甲修得極為幹凈。
　　隨意的置於膝上。
　　靠在柱上的身子渾不受力，兩眼微微瞇起，猶如貓兒。
　　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人壹時看不清他的神色。
　　究竟是真的困了，還是裝的？
　　“蘇縣令？”
　　楊炯見蘇大為沒回應，臉上閃過壹抹尷尬。
　　舉起的杯子頓在空中。
　　壹旁的駱賓王忙打圓場道：“令明我來敬妳，蘇縣令最近忙於公務，想是累了。”
　　說著，他舉起酒杯，準備幫楊炯找臺階下。
　　誰知年少氣盛的楊炯卻並不領情。
　　“呵，我知自己身份低微，不值蘇縣令多看壹眼……”
　　楊炯將手中酒杯重重頓在桌上，語氣透著壹絲自嘲：“想我與王勃、駱賓王、盧照鄰等，皆自幼苦讀，學富五車，心懷報國之念，然而像我們這等人，卻只能被遠配至劍南道。
　　而像蘇縣令妳，卻有武後另眼親睞，平步青雲。
　　人與人果然不同。”
　　說到最後，已經不僅是自嘲，而是透著濃濃的不甘了。
　　他確實不甘心啊。
　　年少氣盛，恃才傲物，往來都是像王勃和駱賓王這樣的大才子。
　　用壹句名滿長安也不為過。
　　然而名氣雖大，在仕途上卻十分坎坷，相比較蘇大為，明明壹介平民出身，卻能得武皇後的看中。
　　年紀輕輕，便已是從四品。
　　而這次撲滅蜀中疫情，又治理黃安縣，招攬流民，重建黃安。
　　撲滅蝗災，勸耕農桑。
　　憑著這些功績，幾乎可以肯定，回長安必受朝廷重賞。
　　甚至有可能壹步邁入三品序列。
　　人，最怕比較。
　　這麽壹比，再加上蘇大為此時的反應，令楊炯心中，猶如被針紮壹般。
　　不甘、自嘲、不忿、惱怒，各種情緒從心中湧起。
　　“好吵。”
　　壹個醇厚，宛如烈酒般的聲音，帶著沙啞的磁性，突兀的響起，壹時將所有的聲音都蓋過了。
　　蘇大為揉了揉眼睛，看了壹眼席間，似乎楞了壹會神，才反應過來：“抱歉，昨日帶人撲殺蝗蟲，還有推倒縣中淫祀，忙了壹整天，方才居然睡著了。”
　　說完，察覺有些不對，目光看向駱賓王：“發生什麽事了？”
　　駱賓王臉上略有尷尬，畢竟人是他請來的。
　　沒想到楊炯居然會說那些話。
　　他將壹只手暗中從桌上伸過去，在楊炯膝上拍了拍，向著蘇大為笑道：“無事無事，方才正說起詩詞，我說蘇縣令不光用兵如神，作詩也是冠絕當世。”
　　“咳~”
　　蘇大為咳嗽壹聲，擺手道：“哪有哪有，我那些詩都是以前聽友人說的。”
　　“我瞧也是。”
　　楊炯在下面將駱賓王的手拍開，沖蘇大為帶著壹絲嘲笑：“蘇縣令還算有自知之明。”
　　“令明！”
　　王勃與駱賓王同時變了臉色。
　　他兩人都與蘇大為接觸過，知道此人雖然平時看著壹團和氣，但真不是好惹的主。
　　若做他的朋友，是極好的。
　　但若與之為敵，只怕事情就糟了。
　　駱賓王在心中叫苦不叠：本來是好心，沖著過去和蘇大為的交情，請他來飲宴，順便介紹壹下其他人認識。
　　哪知楊炯這麽不曉事！
　　坐在蘇大為壹側的盧照鄰左看看，右看看，想勸又不知如何去勸。
　　他曾有壹段時間，專程寫信給蘇大為。
　　所以算是神交已久。
　　對於蘇大為的才情是極為佩服的。
　　楊炯作為知交好友，卻在席上說這種話。
　　他夾在當中，頗為頭痛。
　　蘇大為方才半睡半醒之間，也不知楊炯哪根筋不對，居然話裏對自己透著譏諷之意。
　　目光壹掃席間眾人，眉頭微皺，搖了搖頭：“初唐四傑……”
　　“蘇縣令妳說什麽？”
　　王勃耳朵壹動，雙目透出奇光。
　　“沒什麽，我還有公務在身，不便久留。”
　　蘇大為說著，舉杯道：“我敬諸位壹杯，今日算是相識了，改日我請大家喝酒。”
　　說著，擡杯壹飲而盡。
　　其他人忙舉杯，各自飲了壹杯。
　　只有楊炯，舉起手裏的杯子，冷笑道：“我們這裏四個人，蘇縣令壹杯酒就打發了，嘿嘿……”
　　蘇大為掃了他壹眼，心中暗奇自己不知何時得罪了此人。
　　壹伸手，將駱賓王手中酒壺拿過來，替自己杯中倒滿。
　　然後舉起酒杯，先向駱賓王道：“妳年長，先敬妳。”
　　“不敢不敢。”
　　壹杯喝下，接著又是盧照鄰，王勃。
　　最後到最年輕的楊炯。
　　蘇大為向他舉杯，楊炯在桌下的腿，被盧照鄰和駱賓王都掐爛了。
　　駱賓王掐他的腿還不算，還掐著肉轉了壹圈。
　　楊炯的嘴角疼得直抽抽。
　　手忙腳亂拍開駱賓王的手，站起來沖蘇大為大聲道：“敬酒就不必了，我也不是存心為難蘇縣令，但妳來才喝幾杯就要走，於情於理，是否應該給個交代？”
　　“令明！”
　　“令明妳喝多了！”
　　壹旁的駱賓王、王勃和盧照鄰臉上同時變色。
　　心中暗叫不好。
　　這下只怕友人變仇人。
　　把蘇大為得罪死死的。
　　“妳想要如何交代？”
　　蘇大為擡首看著這年輕氣盛的少年才子。
　　今日若不是沖著駱賓王的面子，他也懶得來赴會。
　　忙著呢，哪有空飲酒吟詩。
　　但是心裏又對“初唐四傑”存著壹絲好奇。
　　覺得難得能把這四人湊齊，想來看壹看。
　　沒想卻遇到楊炯這麽個“刺頭”。
　　“簡單，方才大家都說妳詩才高，在下想請蘇縣令賦詩壹首，就以蜀地為題，若蘇縣令的詩令大家滿意，就可自便，若是不能……”
　　“不能又如何？”蘇大為目光平靜的看向楊炯。
　　這令楊炯心裏越發惱怒。
　　豈有天下的好事，給蘇大為壹人得盡的？
　　做不良人，他能破案。
　　做將軍，他能開疆拓土。
　　論仕途，此人壹躍為當朝四品。
　　連身邊朋友，都對此人交口稱贊。
　　這顯得自己寒窗苦讀十余載，簡直是個笑話。
　　楊炯不顧壹旁的盧照鄰、王勃拚命給自己使眼色。
　　揮手拍開駱賓王伸過來的大手，厲聲道：“若是蘇縣令真能作出壹首上佳詩作，我願替蘇縣令牽馬！”
　　“呵，這麽激動做甚。”
　　蘇大為面上露出猶豫之色：“不如我罰酒三杯……”
　　“蘇縣令可是承認自己沒有詩才？若是蘇縣令認輸，便可自去，楊某看在駱兄等人面子，絕不令妳為難。”
　　楊炯臉上露出嘲弄之色。
　　他仿佛已經看到蘇大為狼狽離去的模樣。
　　呵，天下的好事，豈能令妳壹人占盡了。
　　就算妳名聲享譽大唐，但是妳在我等面前，依然是無才的武夫！只不過武後在背後撐腰，才得幸進！
　　壹旁的駱賓王、王勃和盧照鄰三人，都是面面相覷。
　　要作詩，不難。
　　難就難在在當場成詩。
　　而且還要不離開“蜀”這個題。
　　更何況，要令場中眾人滿意。
　　大唐長安最負勝名的幾位才子，就坐在這兒，蘇大為壹介武人，聽說沒讀過什麽書，更沒入過弘文館。
　　若能當場成詩，還令眾人交口稱贊，奉為佳作，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環顧整個大唐，能做到這壹點的，只怕也不出雙手之數。
　　就算在場的盧照鄰和駱賓王，也沒有自信能當場作詩，令其余人欽佩。
　　“令明！到此為止，到此為止！”
　　“蘇縣令，令明說的都是醉話，不要同他壹般見識。”
　　“我沒醉，誰說我醉了！”
　　楊炯憤怒道：“蘇縣令若是作不出來，只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