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零七章 狄仁傑來信

　　蜀中多霧。
　　霧氣濃白稠密，將壹切遮掩得雲山霧罩，看不分明。
　　那些霧氣隨風時聚時散，恍如仙境。
　　大霧中，隱隱傳來似呢喃，似獸語的聲音：“早就說過要提防蘇大為了……”
　　“這人就是個攪局者。”
　　“要不先把他……”
　　“不可……妳忘了……交代過。”
　　“那就再看看吧，我們籌謀了這麽久，諒他壹個人，也翻不了天。”
　　“運始也是運終，這是天道，無人可以逆命。”
　　呢喃的聲音發出嘶啞的笑音，在霧氣中漸漸飄緲。
　　……
　　“妳這個笑是怎麽回事？”
　　蘇大為壹臉嫌棄的看了壹眼明崇儼：“壹個美少年露出姨母笑，惡心。”
　　“什……什麽叫姨母笑？”明崇儼壹臉懵逼。
　　蘇大為壹臉不屑的擺擺手：“跟妳說也不會懂，這是信息差。”
　　神特麽的信息差。
　　明崇儼雙眼死死瞪著蘇大為。
　　見他招呼李博等人生火造飯，雖然是按自己的意思來，但蘇大為的神色，怎麽這麽招人恨呢。
　　賀蘭敏之的事，現在還弄不清楚。
　　待黃安鎮事了，這些新仇舊賬，跟妳壹起算壹算。
　　他心中想起賀蘭敏之的樣貌，莫名壹痛。
　　不管賀蘭敏之多癲狂，那也是體內的妖血影響。
　　本性還是善良的。
　　何況自己與賀蘭這十幾年壹同成長，交情在此，賀蘭敏之的事，自己壹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明崇儼暗在心中發願。
　　“阿郎，沒有柴了。”李博向蘇大為壹臉為難。
　　偌大的縣衙，居然找不到壹根像樣的幹柴。
　　昨晚是蘇大為劈了桌案做柴，現在連桌案都沒了，憑空變火去？
　　“誰說沒柴，那不是還有道門嗎？把公廨門劈了就有柴了。”
　　蘇大為不以為意。
　　李博倒是吃了壹驚，想想也沒別的辦法，拱了拱手，帶著兩名親衛過去，數刀將木門劈下，又拆成大小木塊，尋來引火的茅草，用火石打火。
　　才將將生著火。
　　原本靠在木柱的蘇大為，忽然挺直身體，目光投向門外。
　　在另壹邊，靠著墻壁微微閉目打盹的明崇儼也跟著反應過來，閃身來到門前。
　　公廨外，霧氣流淌，隱隱聽到壹些聲音，但又聽不太分明。
　　“這聲音，有什麽東西過來了。”
　　“是人？”
　　“也說不定是怪物。”
　　蘇大為平靜的說著，雙目投入霧氣中。
　　眼見霧氣仿佛被到莫名的力量牽引，發出混沌的翻湧。
　　幾個身影從霧中穿了過來。
　　明崇儼冷笑壹聲：“大白天也敢來送死。”
　　他的雙掌壹揚，向著霧氣躍起。
　　人才在半空中，陡覺肩膀壹重，身形頓時下墜。
　　心中大吃壹驚，提掌護著胸腹要害，匆忙壹眼才看清，原來是蘇大為按著自己肩膀，將他硬是從半空中拉了回來。
　　“妳……”
　　“是人，不是怪物。”
　　前方霧氣破開，數名穿著官府，牽著蜀中矮腳馬的差役，小心翼翼的從霧氣中走出。
　　待看到縣衙頓時露出喜色。
　　不過下壹刻，這些差役又被砍爛的大門，和站在門前明崇儼、蘇大為兩人嚇了壹跳。
　　公廨門先不說，這兩人身上又是煙熏，又是血水，看上去，簡直是剛從戰場上廝殺回來。
　　蘇大為揚聲道：“妳們是從何處來？到黃安縣有何事？”
　　“二位……”
　　壹名牽馬的差役認出明崇儼身上穿的是縣丞服飾，忙叉手行禮道：“敢問是黃安縣丞明郎君嗎？”
　　“是我，妳是誰？”
　　明崇儼有些訝異。
　　“在下等，是奉都督府法曹狄郎君之命，送信給新來的黃安縣令蘇郎君，不知……”
　　“我就是蘇大為。”
　　蘇大為上下打量壹番差役，果然看到在馬背上插有有劍南道的令旗標誌。
　　看來是劍南道都督府派往這邊的信使。
　　那信使牽著馬走近幾步，再確了壹下明崇儼的樣貌，點頭道：“的確是明郎君，之前明郎君赴任時，曾經過都督府，在下曾遠遠看過壹眼。”
　　說完回身從馬鞍旁掛的兜囊裏取出信，猶豫了壹下問道：“蘇縣令，能否給在下看壹眼印信？”
　　蘇大為心道此人倒是認真。
　　他向身旁看了壹眼，李博立刻上來，將行囊中刻有黃安縣令的印出示給對方。
　　信使這才放下心來，雙手捧著狄仁傑給蘇大為的信，高舉過頭頂。
　　“那這封信，便較與縣尊。”
　　蘇大為伸手接過，驗了壹下上面的泥封，見完好無損，這才擔碎泥封，取信查看。
　　“說來我與狄仁傑大兄，也有好多年沒見了，他考中科舉後，便到地方赴任，我則在軍中……”
　　蘇大為壹目十行的看完信。
　　明崇儼在壹旁想看卻又礙於身份臉面，不太好意思湊上來，待他看完，正想問壹下，卻見蘇大為向信使道：“狄法曹的信我看過了，妳們回去替我向他致謝，另外替我告訴他，要快。”
　　“喏。”
　　信使行叉手禮，後退幾步，又向身邊的隨從低聲交代了幾句。
　　他們從馬背上的行囊裏解下數個布袋，看上去份量頗沈。
　　將其壹壹放在地上。
　　“這是我們來時，狄法曹讓我們轉交的糧米，他說蘇縣尊遠來，壹定沒什麽準備，這些可以應壹時之急。”
　　蘇大為微微欠身，算是致謝。
　　信使再次行禮，這才牽著馬，順著來路離開。
　　“這些都是米糧？”
　　明崇儼走上去，先用腳尖輕碰了壹下，接著蹲下身，打開其中壹個口袋，伸手抓了壹把。
　　金燦燦的栗米從他的指縫湧出。
　　明崇儼頓時又露出姨母笑：“好，真好，有這些，足以支撐壹段時間，暫時不用擔心挨餓了。”
　　“看來妳真的是被餓怕了。”
　　蘇大為調笑他道：“妳堂堂的異人，在這片豐腴之地，難不成還能餓死？”
　　“妳懂什麽！”
　　明崇儼擡頭譏諷道：“此時去歲旱，今歲澇，之後又逢蝗災，接著又是疫情，妳以為還有多少吃的？別說是野獸，連能吃的樹皮都啃光了，只怕妳現在掘地數尺，連能吃的草根都不多。”
　　“呃……”
　　蘇大為無言以對。
　　想起自己來時，沿路上卻時看到壹片破敗，猶如蝗蟲過境壹般。
　　當時還想著是蝗蟲啃噬。
　　現在想想，也沒準是饑民求活。
　　“別說草根樹皮，人餓起來，連蝗蟲都吃……”
　　明崇儼臉上流露出壹絲畏懼：“我之前聽那些差役說，他們餓極了時，推翻了本土的蝗蟲娘娘廟，去野外捕了那些蟲來吃。”
　　他搖了搖頭：“我實在難以想像，人……如何能吃得下那些蟲，我以為吃些野果和草根，就夠可怕的了……還聽他們說，有人吃蝗蟲居然毒死了，這蝗蟲也帶毒？這巴蜀黃安鎮，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他還在感慨，卻不見蘇大為等人回他，轉頭壹瞧，大吃壹斤。
　　只見蘇大為不知何時已經與李博他們圍坐在篝火旁，正捧著碗等著熱湯。
　　“惡賊，要開飯也不喚我壹聲！”
　　可憐長安翩翩美少年，此時形像全無，過去的貴族風儀氣度，全都拋過壹邊。
　　手捧著破瓷碗，毫不顧忌地上的灰漬，學著蘇大為他們壹樣，惡狠狠的擠上來，壹屁股坐到地上：“給我留壹碗。”
　　“放心吧，多的是。”
　　蘇大為伸著木勺，在鐵鍋裏舀動著。
　　他們來時帶了許多行軍幹糧和肉脯，雖然味道壹般，但煮成壹鍋熱湯，卻能帶給饑餓的人以飽腹滿足感。
　　“對了，狄仁傑剛才給妳的信裏寫了什麽？”
　　明崇儼雙眼直勾勾的盯著肉湯，鼻子微微抽動，嘴裏不經意的問。
　　“妳真想知道？”
　　“愛說不說。”
　　“呵，口是心非。”
　　蘇大為呵呵壹笑：“狄仁傑大兄說，他知道黃安縣情況艱難，近期會帶些人手給我，壹起先將本地疫情控制住，再與我壹起查瘟疫源頭。”
　　“還瘟疫，經歷過昨晚的事，妳還相信這是瘟疫？”
　　“就不是瘟疫，那也是有人投毒吧，狄仁傑大兄最擅抽絲剝繭，斷案如神，有他在，我們也能盡快理清頭緒。”
　　“那本地疫情……人都死光了。”
　　明崇儼眉頭壹皺：“死光了，算控制住了嗎？”
　　“賊妳媽，正因為這樣，我們才要查清染疫的源頭，還有那些逃離黃安鎮的人，那些人是否帶毒，都得壹壹追查清楚。待諸事完畢，還得重新招攬流民，恢復黃安鎮舊貌。”
　　“談何容易。”
　　明崇儼對這壹切嗤之以鼻：“有許多事，就是查不清的，就像敏之的事，到現在我也不知是誰做的。”
　　他的眼神若有若無的飄向蘇大為。
　　“別看我，我說過了，我在外面打仗，長安的事，與我無關。”
　　“妳真覺得，這死絕戶的鎮，還能招攬流民重建？妳以為妳是誰？”
　　明崇儼譏笑道：“妳是天師嗎？還是能點石成金？能變出糧食？”
　　“我雖沒有點石成金的本事，但是打仗還是有壹套的。”
　　蘇大為自信滿滿的道：“要搞定此地疫情不難。”
　　“我從未見過似妳這般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明崇儼壹臉嫌棄道：“自吹自擂！”
　　話音未落，他雙眼壹下瞪圓，看著蘇大為給自己舀了滿滿壹碗肉湯，唏唏溜溜的吹著熱氣，就著碗沿啜吸起來。
　　其余人也壹起動手，如餓狼壹般瘋搶肉湯。
　　明崇儼急道：“給我留壹碗！惡賊！說好了給我留壹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