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不良人

庚新

歷史軍事

炎熱的天氣,已經持續半個多月。 傍晚時壹場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非但沒有驅走炎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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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大唐不良人 by 庚新

2021-9-6 21:48

  戰鼓隆隆。
  雨水中,積石峽前關門大開。
  壹隊黑衣黑甲的騎士,從關內馳出。
  初春時節,寒意逼人。
  雨水澆鑄著鐵甲與戰馬,轉瞬間化作騰騰熱氣。
  冰冷的雨,冰冷的黑色鐵甲。
  卻難掩熱血。
  鐵蹄奮力擊打地面。
  轟隆隆~~
  蹄聲如雷。
  足有五百余騎,在蘇大為與聶落三十丈外,列成陣勢。
  蘇大為的目光掃過這些騎士,臉上現出凝重之色。
  黑甲黑馬。
  這是大唐騎兵中最高標準。
  象征當年太宗身邊,橫行天下,滅無數反王的玄甲精騎。
  雨水中,騎兵陣列,與蘇大為、聶蘇,隔相對峙。
  時間壹分壹秒過去,仿佛雙方都融化在雨幕中。
  蘇大為將手壹揮,無數水氣騰空而起,瞬間雲收雨歇。
  雨水飛升上空,化為彩虹。
  這神奇的壹幕,令玄甲精騎中的戰馬發生不安的騷動。
  四蹄焦躁的踩踏著大地。
  身形微微動搖。
  它們是大唐最好的戰馬。
  曾無數次沖垮敵人的陣勢。
  無論是巍巍金山下的突厥人。
  還是昆侖山下的胡人。
  又或者巴顏喀拉山下的吐谷渾人、吐藩人。
  但它們此生從未見過這樣的景像。
  壹個人,能控制雲雨,能改變天象。
  這是神,不是人。
  蘇大為牽著聶蘇的手,方才雨勢不小。
  但兩人身上仍不見壹滴雨水。
  聶蘇的神色有些困倦,也有些迷糊,好像剛做了壹個美夢還沒醒來。
  嘴角仍帶著壹絲淺笑,眼中透著倦意。
  對面馬上的騎士,終於有人出聲。
  那是壹個極蒼老的聲音:“蕭某縱橫在下數十載,也算見識過不少奇人異士,但是如開國蘇縣公這般,還是第壹次見。”
  話語中,黑騎帶頭的那人,伸手將覆面的猙獰面具摘下。
  露出壹張蒼老的臉龐。
  大唐蕭嗣業。
  “蕭老!”
  蘇大為雖早已看出對方身份,但是此刻仍有些奇怪的感覺從心中升起。
  “妳不是在長安養病?”
  “聖人有令,蕭嗣業骨頭雖老了,仍不得不跑這壹趟。”
  蕭嗣業輕撫頷下白須,兩眼壹瞇:“都是為了妳啊。”
  “蕭老,妳果然是……裝病。”
  “咳咳咳~”
  蕭嗣業神情微變,略有些尷尬的咳嗽起來。
  看破不說破,還是好朋友。
  早在蘇大為征吐蕃之前,蕭嗣業便執掌兵部尚書壹職。
  後來朝中為遷都壹事產生權爭。
  蕭嗣業人老成精,為了避嫌,遂裝病乞骸骨。
  最後是蘇大為回長安後,蕭嗣業功成身退,由蘇大為接任兵部尚書壹職。
  蘇大為任兵部尚書後,主持最大的事便是對西域防務,連下數道軍令,改善戎守府兵的待遇。
  安排新的府兵輪替,令早已超過服役期限的府兵,能盡快回家。
  並壹定程度,補上了朝廷拖欠給府兵的待遇。
  還有壹些戰死軍人,家中的撫恤。
  之前朝廷要麽拖欠,要麽當做不知。
  在蘇大為任職那半年裏,也做了相當程度的補償。
  然後便是遷都洛陽。
  再之後,蘇大為為了救小蘇,壹怒離開辯法會場。
  壹直追著金剛三藏和張果,遠赴蜀中。
  他兵部尚書壹職,自然也就無法再履行了。
  蕭嗣業半是錯開話題,半是傷感道:“這麽多年,老夫最引以為傲的事,就是將兵部尚書的位置騰出來,由妳任兵部尚書。
  觀妳任職那半年所為,不忌各方掣肘,替軍中爭取待遇,老夫自問,沒看錯人。
  但……”
  他的話鋒壹轉,雙目盯向蘇大為:“老夫最後悔的事,也正是此事,妳若能安心待在兵部多好?為何要辜負聖人期望?為何要丟下妳的責任,妳讓那麽多跟隨妳的人,仰仗妳的人,如何自處?”
  蕭嗣業壹向和善,哪怕生氣,也極少在面上顯露。
  只會用旁的手段敲打。
  被蘇大為私下稱為“蕭狐貍”。
  可與李勣壹時喻亮。
  但此刻,他並沒有如過去壹樣,嘻笑怒罵。
  而是疾言厲色,向蘇大為質問。
  那雙蒼老的眼睛裏,滿是痛惜之情。
  “蘇大為,妳還年輕,原本可為國之柱石,甚至成為大唐擎天之柱,妳為何……為何要如此做?”
  “阿兄!”
  小蘇緊張的輕喚了壹聲。
  蘇大為臉頰微動了壹下,向她搖了搖頭,轉向蕭嗣業:“蕭將軍,妳在這裏設伏,是要攔我嗎?”
  壹品大能天視地聽之下,方圓數十裏鳥飛蟲行,都瞞不過他。
  根本無秘密可言。
  眼前五百余騎,只是小數目。
  真正的威脅,還在積石關中。
  那裏面還有數千騎。
  若是依托關隘做防守,哪怕十倍之敵,也無法破關。
  但,這只是對普通戰力而言。
  蘇大為身為壹品大能,想走就走,想戰則戰。
  再多普通兵馬,也不可能將他攔住。
  甚至他若願意,完全可以造成大量殺傷,將積石關毀去。
  但,那樣壹來,蕭嗣業,還有許多唐軍士卒,將會慘死。
  過去既為同僚,又是軍中袍澤,哪怕蘇大為身為壹品異人,也很難毫無顧忌的出手。
  除非對方苦苦相逼。
  不得已而為之。
  “蕭將軍,妳們真要攔我?”
  蘇大為的聲音拔高數分。
  積石關下,寒風蕭瑟。
  雨水雖停,但寒意不減。
  “阿彌,我不知道妳究竟是為了什麽。”
  蕭嗣業緩緩摘下自己的頭盔。
  這個花甲老人,滿頭銀發,隨風飛舞。
  額頭上充滿汗水。
  他露出疲憊且痛心之色。
  “妳有大好前程,在長安洛陽還有那麽多親友,陛下信任妳,武後依仗妳,太子親近妳,如此大好前景,妳為何……為何要拋下責任,違逆聖人?
  老夫真的是不明白啊!
  妳說要救回妻子,如今妳已經辦到了。
  聽老夫壹句勸,這便回轉洛陽,向陛下認個錯。
  壹切,都還有轉寰的余地。”
  蕭嗣業這番話,可說是語重心長,苦口婆心了。
  他不忍,看到壹個冉冉升起的大唐將星,就此夭折。
  更不忍看著自己器重的後輩,大唐的名將,與大唐決裂。
  那是大唐的損失,何嘗不是蘇大為的損失?
  同樣也是他蕭家的損失。
  他原本,對蘇大為是寄予厚望的啊。
  因此讓嫡子蕭規與蘇大為親近。
  原本壹切都好好的,只需要按部就班,哪怕他蕭嗣業百年之後,也可以瞑目了。
  但誰知,誰知這個最被看好的後輩。
  被他視為柱石的大唐名將,居然如此任性妄為。
  事情鬧到現在這個地步。
  這消息早就捂不住了。
  各地胡人,曾被蘇大為親手征服的那些部族、突厥人、百濟、甚至吐蕃,都有暗流在湧動了。
  阿彌,妳怎可做出如此不智之事!
  怎可做讓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可知多少兵卒,視妳為榜樣,視妳為軍中之神!
  可知多少胡人,畏懼妳如天神,視妳為不可戰勝的神明!
  妳這壹走,天傾地覆!
  多少大唐好兒郎,為了平息局面,又得奔赴戰場。
  埋骨它鄉!
  又有多少親族兄弟,會被妳連累……
  做人,怎可如此自私?
  妳自是壹品大能,仗著修為可以橫行無忌,追尋自由。
  可人生天地間,總有壹些東西值得得妳牽掛。
  總有些恩情,是妳羈絆。
  有了羈絆,又何談自由?
  妳又不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又不是無父無母無親。
  怎可做那無君無父之事!
  蕭嗣業嘴唇哆嗦著。
  有太多深沈感情,數十年閱歷經歷,在他的眼中醞釀,濃烈如酒。
  不吐不快。
  最終,只化為壹聲長長的嘆息。
  那痛惜眼神,足以將頑石融化。
  但蘇大為,只是握著聶蘇的手,執著道:“蕭老,我不想與妳們為敵,莫要逼我。”
  蕭嗣業臉上露出壹抹濃濃的失望。
  他擡起右手。
  蘇大為眉頭微皺,身上殺意揚起。
  “妳們真要與我動手?”
  話音才出,卻見蕭嗣業身邊二將,也如蕭嗣業壹般將頭盔和覆面摘下。
  左邊壹員大將,虎背熊腰,乃是大唐程務挺。
  程務挺乃是東夷都護名將程名振之子。
  也是蘇大為舊相識。
  曾在征吐蕃之戰,在蘇大為麾下聽用。
  現為衛中郎將,檢果醬豐州都督。
  只是不想,此刻居然也隨蕭嗣業來到積石峽。
  右邊那將,身形不如程務挺雄壯。
  但是鐵骨錚錚。
  面具下膚色黝黑。
  雙眸精芒似電。
  臉頰棱角分明。
  雙眉如刀。
  正是大唐名將薛禮,薛仁貴。
  他與蘇大為知交多年,既是軍中袍澤,又是兄弟。
  早在萬年宮大水時,還壹同救出李治與武媚娘。
  此時再見,居然在這種場合,不由不讓人唏噓。
  “仁貴妳……妳不是奉旨去西域了?”
  蘇大為神色微變。
  他看到,從薛仁貴開始,那身後的數百唐騎,依次摘下頭盔、面具。
  露出壹張張熟悉的面龐。
  玄甲精騎與面具代表著大唐之榮耀。
  摘下面具,則是個人之本來。
  他們,全都是蘇大為曾經的袍澤,麾下兒郎,軍中兄弟。
  那壹個個熟悉的臉龐,曾是蘇大為的親兵、身邊旗官、材士、校尉、副手,斥候。
  全都是吐蕃壹役,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人。
  “妳……妳們。”
  蘇大為身形微微震動。
  臉上從驚愕,到憤怒。
  “李治讓妳們,讓妳們來親手殺我?”
  好毒啊!
  這就是帝王的狠毒嗎?
  我不願回大唐,便令我的兄弟,我的袍澤,我同生死的戰友,來攔我,殺我!
  這叫我如何下得去手?
  難道要我親手將壹起殺敵的兄弟殺死?
  李治……
  李治!!
  蘇大為的憤怒,升騰到極點。
  卻聽見蕭嗣業冰冷無情的聲音:“聖人有令,令我等不惜壹切代價,將妳帶回洛陽,我等自知非妳敵手,但是君王有令,不得不從。”
  鏘~
  蕭嗣業緩緩拔出腰畔橫刀。
  殺意如激浪壹般沸騰。
  蘇大為鋒利的目光,隨著蕭嗣業的刀緩緩拔出。
  他心中充滿了糾結與怒火。
  身為壹品異人,原本以為可以任意自由,可以逍遙自在。
  但是在這壹刻,他那顆驕傲而孤獨的心,居然品嘗到了痛苦的滋味。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真要親手將昔日袍澤壹壹斬殺?
  殺出壹條血路來嗎?
  “最後問壹聲,蘇大為,妳跟不跟我們回去?”
  蕭嗣業手握橫刀,聲音轉為冰冷。
  那冷厲的刀鋒,壹瞬間將鋒芒投映在老將的臉上。
  刀鋒下壹只眼睛,隱隱騰起霧氣。
  蘇大為沈默著。
  目光掃過程務挺。
  隨著蕭嗣業拔刀,這些大唐最精銳的騎兵,逐壹將腰上橫刀拔出。
  壹時,刀氣彌漫。
  連溫度都降低數分。
  所有人都在沈默著,都在等蘇大為給出最終答案。
  這種沈默,是令人痛苦的,煎熬的。
  “阿兄,我們……我……”
  蘇大為握緊聶蘇的手,輕輕搖動。
  “小蘇別怕,都聽阿兄的。”
  他的目光,掃過壹臉堅韌的程務挺。
  最後落在薛仁貴身上。
  “仁貴,妳我兄弟,也要拔刀相向嗎?”
  蘇大為的聲音沈悶。
  連喉嚨也似沙啞。
  但是熟悉他的薛仁貴,能從這低沈中,聽到如火山般的壓抑怒火。
  薛仁貴那張黝黑堅毅的臉上,露出壹抹苦笑:“阿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好!”
  蘇大為點點頭:“好壹個君要臣死,妳們要殺我,就過來吧。
  拔刀相向,便是敵人,大家都不必留手。
  恩怨,壹刀了斷。”
  幾乎是懷著極大的怒意,緩緩的說出這番話。
  最後“壹刀了斷”四字出口。
  蘇大為身上殺意湧出。
  濃烈如刀。
  想殺我,就來吧!
  不做兄弟了!
  統統沖我來吧!
  蕭嗣業從喉嚨裏發出壹聲悶吼。
  如蒼老的獅王。
  他的須發皆張,白須根根豎起。
  “蘇大為~~~”
  伴隨壹聲吼,橫刀翻轉。
  噗哧~
  壹刀,劃在自己臂上。
  銳利的刀鋒,劃過護甲縫隙,深透入骨。
  鮮血,隨著刀鋒迸濺。
  那血紅妖異的血花,壹下刺入蘇大為的眼睛。
  令他震驚。
  身邊的聶蘇,更是發出尖叫。
  “蕭老!”
  蕭嗣業單手執刀,鮮血從傷臂汩汩湧動,壹直染紅了半邊衣甲,染紅了戰馬。
  這員老將,白須隨風飄舞。
  在這積石關下,擲地有聲道:“我攔不住妳,也不願意向妳揮刀,我只有自伐!以報聖上之恩,以全袍澤之情!
  今日,妳若良心過得去,妳便走吧,踏著我們的血走吧!”
  蕭嗣業聲音吼過。
  程務挺壹言不發,同樣壹刀橫過手臂。
  噗哧!
  血水噴湧。
  薛仁貴狠狠壹刀斬向左臂。
  他那只手,壹向是拉動神弓,百萬軍中,射死賊酋的手,從來不令愛傷的手,斬破鐵甲,留下傷可見骨的傷口。
  那刀鋒沈悶斬入骨骼的聲響。
  直刺蘇大為的心臟。
  “阿彌,妳要走,便走吧,妳我兄弟,自此恩斷義絕!”
  “總管,我是第七夥第三團,總管恩情無以為報,還總管壹只手!”
  喀嚓!
  緊隨之後的壹名唐軍,揮刀狠狠斬落。
  壹條手臂被斬開,猶有皮肉相連。
  他的臉色慘白,冷汗如雨。
  卻死死咬牙,再壹刀將手臂斬下。
  “總管!妳的恩,我還了!”
  “自此以後,恩怨兩清!”
  噗哧!
  噗哧!!
  壹名名唐軍騎士,以橫刀斬向自己。
  五百唐騎,血流成河。
  “住……住手!”
  蘇大為頭皮發麻,只覺頭上血管突突跳動。
  無數喊聲,叫喊,瀕死的慘叫,戰場上戰馬的嘶聲,軍中兄弟的哭喊,怒吼,在耳邊回蕩。
  那漫卷的黑旗,是唐軍的戰旗。
  如今被鮮血染紅。
  那是自己兄弟們的血!
  “妳們住手啊!”
  蘇大為厲聲吼道:“這刀是對敵人的,豈可斬向自己!”
  他是大能。
  他是壹品真仙。
  他無所不能。
  但是這壹刻,壹種自責,深深的無力感,啃嚙著內心。
  壹腔憤怒,不知向誰而發。
  萬軍中指揮若定的大唐戰神,赫赫名將蘇大為,這壹刻雙目赤紅,眼中湧出霧水。
  鐺啷~
  不知是誰的橫刀從手中滑脫,掉落馬下。
  然後人影壹晃。
  有人失血過多,從戰馬翻墜在地。
  “救人!救人啊!”
  蘇大為幾乎是本能的沖上去,壹把抱起對方。
  絲毫不顧血水染到自己身上,手上。
  急忙替對方封住流血的傷口。
  多年戰場生涯,這些已經融入骨血,成為本能了。
  絕不能讓壹個兄弟,死在自己面前。
  咱們死壹人,便要叫胡人死十人,百人!
  兄弟們的血不能白流!
  大唐,萬勝!
  蘇大為紅著眼睛,四面尋找,目光落在蕭嗣業身上:“蕭嗣業,妳混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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