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相邀

　　天，亮了。
　　長安從沈睡中醒來，恢復了勃勃生機。
　　蘇大為起了壹個大早，帶著柳娘子做好的包子，來到了長安縣衙。
　　把公廨打掃幹凈，他站在門口，看著眼前的這個院子，突然間有壹種異樣感受。
　　半個多月前，他只是壹個普通的穿越眾。
　　而現在，他已成為異人。
　　對，就是異人。
　　李客師對他們這個群體的稱呼。
　　異人，異人，異於常人……而事實上，他們的確也異於常人。
　　怕誰也不會想到，在昆明池底，還隱藏著壹頭巨型石鯨。
　　它最初，只是壹頭鎮水獸，為協助操練水軍而生。然則隨著時光流逝，朝代更叠，昆明湖已變成了壹處景致。石鯨得元炁而生靈智，潛入昆明池湖底，鎮壓八百裏秦川水脈。
　　嗯，只不過，石鯨低調，很少現身。
　　以至於在八百裏秦川，雖說有許多水域被詭異所占據，但實際上卻操控在石鯨之手。
　　壹般而言，只要詭異不作亂，石鯨就不會在意。
　　因為它也知道，詭異占據水域，也不過是求壹棲息之地，它沒有必要放在心上。
　　就這樣，石鯨棲息在昆明池，轉眼八百載。
　　直到後來李靖發現了它的存在，而後借石鯨之力，成就了壹番事業。
　　李客師之所以居住在這裏，是為了保護石鯨，償還當初石鯨幫助李靖的情義。只要李家和石鯨香火不斷絕，那麽就能借助石鯨的氣運，保李家長長久久，太太平平。
　　可惜，李客師四個兒子都沒有開靈的機緣。
　　唯壹壹個開靈的小兒子，卻因為幼年時和他鬧別扭，壹怒之下投了道門，使得他這壹脈面臨斷絕。如果沒有蘇大為的出現，也許再過幾十年，李家就將榮光不再。
　　從這壹點來說，李客師願意傳授鯨吞術，也是為了他李家著想。
　　只不過，李家和蘇大為從此，就成為壹體。
　　蘇大為深知這壹點，所以在李客師提議，推薦他入左右領左右府的時候，他毫不猶豫拒絕了。
　　做那千牛備身有什麽好處？
　　君不見，李大勇常年奔波在外，幾十歲的人了，還沒有成家。
　　他做不到如李大勇那麽瀟灑。
　　他有老娘牽掛，無論如何，也不想離的太遠。
　　相信，老娘也是如此。哪怕柳娘子會為了他的前程，願意讓他遠行，可內心裏卻未必願意。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郡公，非是我不識好歹，而是我知道，壹旦加入其中，便身不由己。我不畏壹死，然需老娘百年之後。”
　　他拒絕李客師的時候，脫口而出那首後世盡人皆知的《遊子吟》。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李客師聽完後，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放聲大哭起來。
　　惹得正和他鬧別扭的胡夫人也出現了，摟著滿頭白發的李客師道：“這是怎麽了？”
　　“我，想我娘了！”
　　只這壹句簡簡單單的話，卻道盡了無盡悲傷。
　　李客師年紀不小了，他的老娘，怕早已化為壹掬黃土。
　　可聯想到李家三兄弟的輝煌戰績，就能夠想得出來，他常年離家，很少和老娘壹起。
　　孟郊的《遊子吟》，讓李客師想起了很多。
　　他哭的好像壹個孩子壹樣，對胡夫人道：“妳也有很久沒有回家看看了，我陪妳回家，如何？”
　　胡夫人聽了這話，竟然也哭了。
　　就是當天，李客師急不可待把蘇大為趕出了郡公府。
　　“我要陪夫人回鄱陽湖探親，歸期不定。
　　有什麽為難時，妳可以去找大誌他們，我會交代清楚。
　　昆明池紅拂軍妳也可以調用，郡公府上下壹應人員，都可以配合妳，只要妳做的不是傷天害理之事。”
　　臨走時，他丟了壹個玉如意拂塵給蘇大為，然後就不見了人影。
　　蘇大為也沒有想到，那壹首詩竟會產生如此威力。
　　可惜，他會背的詩並不算多，算下來有二三十首，其中有十幾首，已經問世了。
　　以後這種文抄公的事情，還是少作為好。
　　蘇大為不想做文賊，那對他而言，似乎也沒有什麽意義。
　　“阿彌，妳回來了？”
　　就在蘇大為站在公廨大門外發呆的時候，桂建超來了。
　　蘇大為連忙行禮，卻被桂建超攔住道：“都是壹家人，哪來的那麽多禮數？
　　之前，我聽說妳得了丹陽郡公府的賞識，還以為妳會離開這裏。沒想到……哈哈，又在這裏見到妳，和妳爹當年可真像。不錯，不錯，不愧是蘇三郎的兒子。”
　　“我爹怎麽了？”
　　“當年妳爹殺了詭異，曾有貴人想要提拔他。
　　但他說，他這輩子沒讀過書，去了別的地方會失了體統，倒不如留在這裏做不良人。嘿嘿，當年妳爹犯傻，今天看到妳回來了，我好像又看到了妳爹的模樣。”
　　“我爹當年殺詭異，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個嘛……不能說，不能說。
　　有些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就再去想了。到能說的時候，我壹定會告訴妳的。”
　　看起來，蘇釗殺鬼的事情，還有內情。
　　想必和太史局有關？
　　蘇大為心裏，隱隱約約猜到了壹些。
　　這時候，不良人陸陸續續也都來了。
　　看到蘇大為，他們的表情各異。
　　有的高興，有的冷笑，有的暗地裏嘲諷，也有的不理不睬。
　　倒是江摩訶見到蘇大為很開心，拉著他的手，問個不停。當然了，那話語中透著打探蘇大為和丹陽郡公之間關系的意思。蘇大為倒也沒有說太多，只說他幫丹陽郡公做了些事情，如今事情辦完了，所以就回來了。
　　江摩訶倒也沒有多想。
　　事實上，這種事再正常不過。
　　他又怎可能想到，此刻在他面前的蘇大為，已經邁入了異人行列。
　　“回來好，回來挺好。”
　　江摩訶道：“最近長安縣的事情也著實不少，楊義之那家夥偷懶，總把壹些麻煩的案子丟過來，我正愁手下缺人。這樣吧，妳跟著十壹郎，也可以多歷練壹些。”
　　蘇大為，沒有拒絕。
　　當然，他最想的是和周良搭檔。
　　可是看樣子，有點困難。周良在江摩訶身後朝他使了個眼色，蘇大為也就答應下來。
　　“最近，我跟著江大頭跑馬車的事情，已經有眉目了。”
　　“這麽快？”
　　“也不算快了！”
　　周良私下裏拉著蘇大為解釋道：“主要是牽扯的人太多，各坊團頭都要協調。妳沒看江大頭那壹身的酒氣嗎？這幾天，他可沒少找人，連耍錢的事情都做的少了。”
　　蘇大為不禁笑了。
　　他旋即問道：“二哥，長安獄……”
　　“狄郎君的那件事，我記著呢。
　　不過，這件事的確是有難度，昨天晚上，好像宗正寺派人接管了那邊。我認識的那些人雖然還在，但確實做不得主。真想要進去，得找機會，妳告訴狄郎君，別急。”
　　“宗正寺派人來了？什麽人！”
　　“昨天老曹提了壹句，說是什麽局的人，反正是內侍省那邊派來的。”
　　那就不是太史局！
　　說實話，以前不知道太史局，蘇大為也就不放在心上。
　　可自從知道了太史局的厲害以後，他也小心起來。那，可是大唐異人的集中營。
　　“那妳也小心點。”
　　周良咧嘴笑道：“我辦事，妳放心。”
　　時間，悄然進入四月。
　　初夏到來，天氣也壹天熱似壹天。
　　人們開始脫下厚厚的衣袍，換上了單衣。
　　而伴隨著天氣轉熱，從西域送來的瓜果品種也越來越多，豐富著長安人的生活。
　　距離靈寶寺殺人案，已過去十天了。
　　也許是由於官府封鎖了消息，所以知道這件事的人並不多。
　　狄仁傑也很少在街頭巷尾，聽到人們談論此事。就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壹樣。
　　可越是如此，狄仁傑就越是煩躁。
　　壹般而言，官府封鎖消息，事情就不會小了。
　　這案子其實不難處理，從驗屍報告上就可以證明明空法師的清白。
　　按道理說，宗正寺也不可能會為難明空法師，除非，他們對這件事有其他看法。
　　他去了幾次縣衙，裴行儉也沒有消息。
　　壹開始，裴行儉還應付兩句，但是到後來，幹脆就見不到人。
　　而周良那邊也進展不太順利，讓狄仁傑越發煩躁。
　　唯壹的好消息就是，那侍鬼沒有再出現。
　　但對狄仁傑而言，這絕非好消息。兇手沒有行動，那就不會有破綻。沒有破綻，他又該如何下手？亦或者說，兇手已經藏匿起來。這樣的話，可能更加危險？
　　四月初八，是浴佛節。
　　據說，這壹天是佛祖釋迦摩尼的誕辰日。
　　長安大大小小的寺廟裏，到處可見香客以香水為佛祖佛像沐浴，長街兩側，布施的信徒也隨處可見。
　　今天，國子監沒有開課。
　　壹大早，柳娘子就去了大慈恩寺。
　　黑貓小玉跟著柳娘子，所以無需擔心她的危險。
　　而黑三郎，則留在了家中。
　　蘇大為這兩天跟隨陳十壹郎忙壹樁案子，據說是壹個萬年縣的兇徒殺了壹家六口，躲到了長安縣。別看這長安縣和萬年縣只隔著壹條朱雀大街，但跨境辦案，還需兩縣協調。長安縣派出協助的人，就是陳十壹郎和蘇大為兩個人。據說，他們已經鎖定了目標，這兩日就會動手抓捕。按照萬年縣的說法，死活不論。
　　狄仁傑對這個案子，沒有壹點興趣。
　　他現在，急不可耐的在等待著周良的通知。
　　濟度巷，靜悄悄的。
　　他坐在庭院裏看書，黑三郎則趴在正午門口曬太陽。
　　正午時分，外面突然傳來了壹陣馬蹄聲。
　　壹個女人在院門外勒住馬，隔著院墻就看到了狄仁傑，高聲道：“裏面的，可是狄仁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