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天將降大任

　　五月，已是立夏時節。
　　夜色下的甘露殿透著寧靜。
　　在殿後的花園中，此時擺著壹張小小的桌案，桌上放置著都是李治愛吃的點心。
　　頭上明月高懸，感受著夜風帶來的壹絲清涼，李治坐在搖椅上，雙眼微閉，似乎都快要睡著了。
　　武媚娘看著兩歲的李弘牽著壹歲的李思，在宮人和內侍的看護下，在園子裏搖搖擺擺的玩耍著，不禁嬌嗔壹聲：“還沒學會走就想跑了。”
　　說完，她伸手從壹旁的乳母手裏接過自己與李治的第三個孩子，李賢。
　　自從去歲生了安定公主沒多久，她便懷上了李賢。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武媚與李治極為恩愛，歷史上幾乎壹年壹個孩子，前後共生了四子二女。
　　李賢就是後來的章懷太子。
　　輕輕拍了拍懷裏的李賢，看著孩子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安安靜靜的看著自己，武媚娘心裏莫名安寧。
　　恰在這時，她聽到躺在搖椅上的李治發出壹聲嘆息，不由詫異的問：“九郎，怎麽了？”
　　“我是壹時感慨，妳看，這搖椅是阿彌做的，這冰也是他制出來，獻上的，這葡萄酒，聽說也是他自己釀的，還有這裏用的鯨油燈，還有此物……”
　　說著，他伸手從桌案上拿起壹把牙刷。
　　這是今天宮人當稀罕物剛獻上來的，據說是蘇大為所制。
　　比起當初第壹把牙刷，眼下李治這把，無疑要精致許多。
　　它是用獸骨精細打磨而成，造型與後世牙刷已經極為接近，刷頭上的毛是用獸鬃制成。
　　李治試用後，大覺得新奇，頗有些愛不釋手。
　　他已經決定，今後洗漱，都要用此物來清潔牙齒，比之青鹽擦牙之類，這牙刷簡直是神物。
　　壹件小東西，解決大問題。
　　就像是他現在坐的搖椅，李治壹用之後，再也離不開了。
　　在此之前，他從沒想過，從小用到大的胡凳，在腳部做壹些改動，居然能變得如此舒服。
　　武媚娘壹時不明所以，笑道：“阿彌弄這些東西，也是為了方便，他很聰明的。”
　　“確實很聰明。”
　　李治點點頭，眼中光芒微動：“從初為不良人開始，短短數年，上到妳我，中到鄂國公、丹陽郡公，下到縣君、公交署、胡商，全都能打通關節。”
　　“九郎，妳此話何意？”
　　武媚娘神情微變。
　　“媚娘別急，阿彌是妳弟弟，那就如我的親人壹般，我對他沒有惡意。”
　　李治沖她微笑道：“只是有時候忍不住驚訝，在壹個人身上，能有這麽多發現，這麽強的人脈手腕，他現在還年輕，若稍加打磨，未來必能成我大唐股肱之臣。”
　　聽到李治這麽說，武媚娘稍稍放心，想了想道：“九郎，妳該不會是因為上次的事怪阿彌吧？”
　　上次的事，指的便是突厥狼衛之事。
　　這事，是李治與武媚娘心照不宣的秘密，只有極少數人知道。
　　蘇大為，顯然是不清楚內情的。
　　但是上次他與狄仁傑聯手，差點弄壞了李治的計劃。
　　“怎麽會呢，他是妳弟弟，他夠聰明，有能力，我高興還來不及。”
　　李治擺擺手：“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能做到這壹步，當真是出人意料，幸好李淳風那邊應變及時，沒有胡亂動手，才讓朕把這全局看得清楚。”
　　武媚娘點點頭。
　　上次皇宮有李淳風及壹眾太史局異人。
　　大明宮處有太史局的北鬥司。
　　只等潛藏在暗處的人全都跳出來。
　　但是因為蘇大為行動能力太強，最後，未能全部如願。
　　當然結果也不算太差，至少朝中壹些人，李治是看清了。
　　同時，也因為上次之事，看清蘇大為手中能動用的人脈、力量，心下不由暗暗稱奇。
　　“媚娘，我有壹個想法。”
　　“什麽想法？”
　　“這次蘇定方用兵，讓他把阿彌也帶上吧。”
　　“這……”
　　“我知道妳舍不得，但是天將降大任，必先苦其心誌。
　　阿彌此前在長安已經出夠了風頭了，此時讓他出去歷煉壹番，壹來可以暫避風頭；二來可以讓他在軍中多加打磨；最後，蘇定方那邊，也需要阿彌這種人，能幫他整合軍中斥侯消息，杜絕隱患。”
　　李治說得略為隱晦，但是武媚娘卻聽懂了。
　　之前蘇定方對高句麗用兵，雖然戰報說是“大勝”，也對蘇定方進行封賞。
　　但其實戰果並不大。
　　最主要問題，就在於高句麗提前知道蘇定方進兵的消息，提早做好了堅壁清野，長期對峙的準備。
　　李治並沒有怪蘇定方。
　　無論是他或者蘇定方，對此次征高句麗消息泄露之事，都極為惱怒，憋著壹腔怒火。
　　“大唐之敵不在外，而在腹心啊……”
　　“蘇定方必須用兵，也必須贏得壹場大勝，憑借此功，朕才能樹立起足夠的威望，能有底氣去做壹些事……”
　　李治壓低聲音緩緩道。
　　“所以此次用兵，只許成功，不許失敗，阿彌既有能力，就讓他助我壹臂之力吧。
　　我此前已經提點過蘇定方，他應該會征召阿彌隨軍，只是妳這邊……”
　　武媚娘臉色變了變，她壹言不發，低頭輕輕拍打著李賢，哄著孩子入睡。
　　從她的臉色，李治看出來不高興。
　　“妳既已經決定了，現在跟我說做什麽？”
　　“媚娘，我……”
　　“妳是天子，妳決定的事就去做吧，問我壹個婦人做甚。”
　　“哎，媚娘，我這不是尊重妳嘛，妳我夫妻本為壹體。”
　　李治站起來，環抱著武媚娘，小聲哄著她。
　　夜色，再次寧靜，清風徐來，催人欲眠。
　　永徽六年五月，蘇定方隨從蔥山道行軍大總管程知節征討西突厥，被任命為前軍總管。
　　而在這樣壹支大軍中，多出壹個不良人，卻是誰也不曾註意到的。
　　大軍營寨綿延數裏。
　　這壹路，從長安出發，經河套和林，然後是燕然都護府，再翻阿爾泰山，行軍異常艱辛。
　　至於後世的河西走廊，此時還是壹片沙漠。
　　中軍大帳中，當中主帥頗有些不顧形像，頭盔隨手扔在壹邊，雙手抓著壹只烤兔，正在大塊朵頤，壹邊嚼著，壹邊稱道：“阿彌，妳這手烤肉的功夫倒真不賴，比妳手上功夫強多了。”
　　說話的正是演義裏常提到的混世魔王程咬金，程知節。
　　他與蘇大為在軍中雖是初次見，但是他兒子程處嗣跟蘇大為十分親近，又參與到蘇大為的生意裏，壹見之下，熱情的壹個熊抱，又用力拍打著蘇大為的肩膀，誇他年少有財，會賺錢，是個好男子。
　　差點把蘇大為拍蹲下。
　　天知道這混世魔王哪來這麽大手勁，以至於蘇大為壹度懷疑他是想給自己壹個下馬威。
　　接下來，程知節這老貨沒臉沒皮的，居然邀蘇大為下場角戲。
　　也就是軍中摔跤為戲。
　　美其名曰軍中都是這樣交流情感，蘇大為要想讓大家都認可，就必須得來玩兩把。
　　蘇大為自然不敢用自己異人之術，更不可能把唐軍主帥在軍營裏給弄傷，最後束手束腳，被程知節瞅了個空子，提起腰帶摔出圈外。
　　這大老粗明明知道蘇大為在相讓，偏偏還沒臉沒皮的大吹大擂，弄得蘇大為心裏不知罵了幾次了。
　　事後才知道，程知節居然還玩了壹把騷操作，在場外下註買自己贏。
　　不但贏了面子，還贏了些五銖錢。
　　雖然不多，但看程知節笑得眉不見眼的，不但不以為恥，似乎還很享受這種占便宜的感覺。
　　這讓蘇大為，頓時有些郁悶了。
　　總感覺，李治讓程知節做征西突厥主帥，是不是有些忒不靠譜了？
　　不過錯有錯著，經過昨天壹場角戲，蘇大為現在就堂而皇之的跑到了主帥帳裏。
　　軍中其他大小將領，隱隱猜到蘇大為與主帥程知節有舊，倒也無人去拂程老魔頭的面子。
　　不然這老貨真能壹巴掌呼人臉上。
　　論不要臉，現今在唐軍中，無人能出程知節之右。
　　此次軍中，除了程知節，軍職最高的要數蘇定方，他現在右屯衛將軍，臨清縣公，是此次西征軍的副帥，眼下正坐在程知節左手席位上。
　　坐在程知節右手的，是大軍的副總管王文度。
　　這個人蘇大為沒怎麽聽過，不知其根角，只聽說是由李治親手點的將。
　　那多半就是李治的人了？
　　除了蘇定方和王文度，軍中還有大小將領，依次按職位高低坐於帳中。
　　至於蘇大為，則比較苦命的，在大帳中忙著張羅烤肉。
　　壹邊忙著，壹邊還要聽程咬金哈哈狂笑著，恬不知恥的吹噓說自己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尼瑪，妳才是物。
　　蘇大為忍不住在心中腹誹。
　　聽著這些大唐軍頭們壹邊吃喝壹邊吹噓著過往的光榮戰績，漸漸的，卻也聽出些門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