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壹章 高句麗攻略（上）

　　泗沘城。
　　當劉伯英騎馬進入故百濟王都後，目光從四周壹壹掃過，忍不住感慨道：“沒想到本將有生之年，還能騎馬入泗沘。”
　　“將軍以前曾來過泗沘？”
　　劉仁願騎在馬上向劉伯英問道。
　　劉伯英為左驍衛將軍。
　　按職務劃分，是原本劉仁願的上級。
　　只不過現在劉仁願又加了個嵎夷道行軍副總管的頭銜。
　　行軍總管壹職，壹般是唐軍有做戰任務時，臨時任命的，戰後即取消。
　　“貞觀十七年，太宗皇帝曾命我出使百濟，想與百濟共討高句麗。”
　　“哦，還有這回事。”
　　劉仁願及蘇大為、薛紹義、婁師德等壹幫將領聞言都十分詫異。
　　這件事還是頭壹回聽說。
　　“當時是秘密出使，所以知道的人不多，不過事情都過了這麽久了，現在說壹說也無妨。”
　　劉伯英以馬鞭指著街旁鱗次櫛比的建築道：“當時第壹次來，我便覺得此地與我們大唐，頗有幾分相似，後來壹打聽，時人稱之為小中華。”
　　“那百濟答應了嗎？”
　　“當然沒有。”
　　劉伯英眼睛微微壹瞇，冷笑壹聲。
　　花白的胡須，隨之翹起，顯得有些忿恨。
　　“這夥百濟人驕傲得狠，雖然名義上臣服我大唐，但實則另有打算，甚至連本將都被喝令必須牽馬入城。
　　當時為了出使的任務，不得不忍耐下來。
　　哪想到風水輪流轉。
　　到底本將還是騎馬進來了。”
　　說著，壹撫胸前白須，大笑幾聲。
　　笑聲裏，有壹種出壹口惡氣的爽快感。
　　片刻之後，壹行人來到泗沘城王宮旁的臨時行轅。
　　劉伯英在馬上以手執鞭，指著王宮道：“這宮倒修得富麗堂皇，比之長安太極殿除了小上壹些，裝飾更加奢華。
　　這些百濟王族收到稅賦不用以改善百姓生活，只顧自己享受，這樣的國家不亡才奇怪。”
　　“將軍，先在公廨裏休息片刻，壹會熊津都督府設宴請將軍，諸將做陪，壹起痛飲壹番。”
　　劉仁願在壹旁道。
　　他的態度持得端正，既不顯得過份熱情，卻也不會讓人覺得失了禮數。
　　“不急，我還有些事要跟妳和蘇大為說。”
　　劉伯英目光在劉仁願和蘇大為身上壹掃而過。
　　蘇大為眉頭微動。
　　劉仁願則是怔了壹瞬，左右看了看，揮手道：“都散了吧，先各自忙去，有事再通知妳們。”
　　幾下把聚起來的眾將，並熊津都督府的文武官員都驅散，帶著劉伯英和他的親兵壹直走進都督府的臨時公廨。
　　到了這裏，雙方的親兵都被命守在門外，不許旁人進來。
　　劉伯英並劉仁願、蘇大為三人單獨在裏面。
　　很明顯，劉伯英帶來的聖旨只是“明旨”。
　　他方才已經暗示過了，應該是李治還有別的旨意，是為秘旨。
　　三人在空曠的公廨中坐下，窗戶半開。
　　凜冽的寒風從窗外吹進來，寒意徹骨。
　　屋內的火盆裏，炭火已經熄滅。
　　劉仁願剛要叫人換上，卻被劉伯英止住：“妳我武人，什麽樣的苦沒吃過，這些許寒冷算得了什麽。
　　先談公務，別的都不急。”
　　“是不是陛下還有別的旨意？”
　　“郎將、將軍，我在這裏是不是有些不合適？”
　　蘇大為壹直沒怎麽說話，此時忍不住開口道：“我的品級，似乎不足以參與到……”
　　“休要胡言。”
　　劉伯英目光如電，射在蘇大為身上：“似妳這種簡在帝心之人，又豈能妄自菲薄。”
　　簡在帝心？
　　懂了。
　　看來李治是特別交代過的。
　　畢竟，自己是武媚娘的弟弟，也算半個老婆娘家人。
　　而且這兩年，李治用蘇大為和他的都察寺都用得很順手。
　　這次在半島重組的情報網，對蘇定方半月平定百濟，功不可沒。
　　想必蘇定方回去，也會在李治耳邊提及此事。
　　蘇大為猜的不錯。
　　時間倒回去壹點，東都洛陽。
　　自從三月巡幸東都後，李治便沒有再回長安。
　　身在百濟的蘇大為等都不知此事。
　　在洛陽，有好幾個原因。
　　首先，長安作為自秦至今數朝古都，土地漸漸貧弱，不富當年天府之國沃野千裏的盛況。
　　要養活帝都的人口，實在消耗了太多的地力。
　　其次，長安畢竟各方勢力盤根錯節，李治是壹個想要有所作為的帝王，也有意在洛陽另起爐竈。
　　最關鍵的是，洛陽為天下中心，在帝國的版圖裏，比長安更接近心臟位置。
　　而且托隋煬帝疏通大運河之功，糧食轉運極為便給。
　　身在洛陽，交通四通八達，遙控天下。
　　最後還有壹點私心就是，李治在東都治陽，感覺身體要輕快不少。
　　在長安，也不知是因為太極宮地勢太低，濕氣太重還是怎麽回事，他的頭風和痛風病，越來越厲害。
　　嚴重時，足痛難行，不得不讓人用轎子將他擡著上下朝。
　　但在洛陽，似乎因為氣候幹爽，痛苦緩解不少。
　　若說洛陽有什麽缺陷，那便是相對長安，洛陽幾乎無險可守。
　　不過如今以唐帝國的強大，武德之充沛，絕不會有任何敵人能打進帝國，深入國都。
　　除非，這個敵人來自內部。
　　總之，李治巡幸東都洛陽後，便安心住下來。
　　群臣就算有些想法，現在也不敢當面頂撞。
　　他的好心情，在收到蘇定方即將到達洛陽，並獻上百濟王族俘虜後，達到了最高峰。
　　就在最開心的時候，隨著壹封加急的，來自百濟的奏折交到他的手上後，全都毀了。
　　奏折是身在百濟的左驍衛郎將劉仁願所寫。
　　通過海路，達到萊州，再經過運河轉運，以最快速度來到唐帝國的皇帝，李治手裏。
　　當看到上面清晰的寫著“王文度暴斃”時，李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經歷最初的情緒失控，壹連砸了好幾個玉碗，並書房裏價值不扉的文房四寶後，便是連李治最喜歡的壹支狼毫筆，都扔在地上摔成兩段。
　　在武媚娘的安撫下，他終於恢復了平靜。
　　近年來，隨著權勢日盛，還有身體病痛的加深，李治能感覺到，自己的脾氣大了許多。
　　但他也不想改，就這樣挺好。
　　只要不是無故發火，該有脾氣時，就得有。
　　帝王若壹味溫和，是不會收獲臣下敬畏的。
　　在緊急召見最倚重的幾位重臣在書房商議後，他壹時還不能下定決心。
　　接著在第二天的朝會，將百濟面臨的局面拿到朝堂上討論。
　　結果不出所料，亂成了壹窩粥。
　　群臣裏有主張蘇定方再率大軍去平定百濟叛亂的。
　　有說要給劉仁願增兵的。
　　也有說反正都要入冬了，入冬時不會用兵，就讓百濟人鬧去吧。
　　等春暖花開，朝中再派大軍去從容收拾。
　　總之壹人壹個意見。
　　李治在朝堂上，經過討論後，還是沒有找到令他放心的方案。
　　第三天，聽聞蘇定方終於到了洛陽。
　　都顧不上讓他獻俘，也不讓他回府休息，而是命宮中小太監傳話，第壹時間召蘇定方入宮問對。
　　見過蘇定方，聽他詳細說了百濟的情況，不但沒解決李治心中的疑慮，反而令他越發不安。
　　這種感覺，就像是壹只鴨子明明以為煮熟了。
　　可眼下，鴨子卻開始扇動翅膀，好像要飛走的模樣。
　　直到武媚娘看出李治的焦慮，悄悄問起。
　　李治才將心事合盤托出。
　　“王文度暴斃後，熊津都督府無主，現在整個後續的戰略無法推進，而百濟各地因蘇定方撤軍，蠢蠢欲動，只怕會有壹場大亂。”
　　武媚娘微微壹笑道：“太宗在世曾言，大亂之後，方有大治，陛下既有心效仿太宗，立不世之功，又何必在意這壹點點小的曲折呢。”
　　“媚娘說的是。”
　　李治以手扶額：“我是有些焦慮了，現在有幾個問題，首先便是王文度沒了，誰可接任熊津都督壹職，若是這壹環缺失，整個東征的戰略，從這裏便失敗了。”
　　“陛下，昨天不是說蘇定方推薦阿彌嗎？可是因為阿彌的品級太低，不想壹下子給他提拔太快？”
　　“這只是其中壹個原因，極小的原因。”李治手扶腰帶，好似捧著自己日漸外凸的肚子，
　　他在禦案前，緩緩踱步。
　　仔細看，會發現他的左右兩只腳，重心不壹樣，有輕微的跛足感。
　　那是因為，出巡洛陽前，曾犯過壹次嚴重的痛風。
　　當時足痛欲死，把他折磨得苦不堪言。
　　現在雖然沒發作，但這腳，始終還有些隱痛留下。
　　他向武媚娘緩緩的道：“阿彌確實不錯，能力不差，對妳我也算忠心，但是……”
　　“但是什麽？”
　　武媚娘眼裏閃過壹抹疑惑。
　　“但是他現在執掌都察寺，可監查百官，權力實在太大了，壹直以來，我是既用，也防。
　　這是對臣下的愛護，避免他生出不該有的野心。”
　　李治看了壹眼武媚娘，似在解釋，也似說給自己聽：“真正愛惜他，便要限制他，這何嘗不是壹種保護。”
　　“陛下說的我懂，但是這和百濟那邊有何關系？”
　　“當然有關。”
　　李治瞳孔微縮，喃喃道：“若是許他以熊津都督，便等於放開了枷鎖，任其施為，壹旦都察寺這種猛獸放開，會造成何等樣的後果，就連朕也難以預料。”
　　都察寺，說白了，便是間諜機構。
　　壹個直屬於皇帝壹人的黑暗組織。
　　正如後世大明的錦衣衛，可監察天下，可自設詔獄。
　　下至百姓，上至朝中大員，皆在錦衣衛的監控之下。
　　可以說權力大得沒邊了。
　　而李治，所以防備的，正是這種情況出現。
　　他要做千古壹帝，他要效仿，甚至超過父親的功業。
　　他要緊緊攥著權力，自然不允許有這樣壹個超然的組織存在。
　　只能是，設下重重限制，既用且防。
　　就像是他自己說的，都察寺是壹頭惡犬。
　　這惡犬必須有鎖鏈，而且鎖鏈得牢牢置於自己手中。
　　熊津都督，若把這個權柄給了蘇大為，又遠離帝都，蘇大為究竟能仗著戰時身份，臨機獨斷，搞出多少事來？
　　李治，不想讓自己陷入被動。
　　他要完全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