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壹尾錦鯉（壹）

　　永徽元年的中秋，很平淡。
　　無風無雨，就這麽悄然無聲渡過。
　　不過對於普通百姓而言，無風無雨就是最好的節日。
　　畢竟，沒有誰願意整日生活在動蕩和恐懼不安裏。平平淡淡，有時候也難以求得。
　　在壹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蘇大為搬家了。
　　他們沒有大操大辦，只雇了壹輛馬車，裝上了行禮，然後壹家人悄然無聲進入輔興坊太子巷的新家。早在前幾日，蘇大為帶著人打掃宅院的時候，附近不少人已經得到消息。不過沒有人過來打聽，而是用壹種幸災樂禍的心態，等待著最終結果。
　　以前，也有人住進過這座宅院，但結局都不是很好。
　　有的人甚至請了法師前來祛除妖邪，結果卻壹個個空手而回。
　　反正，這元妃舊宅詭異的緊。
　　如今又有那不知死活的人搬進去，會是什麽結局呢？
　　輔興坊的壹些地方，甚至暗自開了盤口，賭蘇大為壹家人能在這鬼宅中撐過多久。
　　對於此，蘇大為早在搬家之前，就已經壹清二楚。
　　但，他會在意嗎？
　　家有天狗，還有進化之後的貓靈以及幻靈。
　　說句心裏話，蘇大為還真不是很在意什麽鬼怪妖魔。
　　要知道，黑三郎本身就是最頂級的詭異。而貓靈小玉和幻靈猴頭，也都不是等閑之輩。
　　倒要看看，這宅子裏的詭異妖靈，能做出什麽妖來。
　　聶蘇抱著幻靈，笑著跑進大門。
　　柳娘子在後面追趕著，壹邊跑壹邊說：“小蘇，慢點，別摔著。”
　　黑貓唰的從馬車上跳下來，緊跟著柳娘子。
　　蘇大為見狀，不禁笑了。
　　他也跟著從馬車上跳下來，和車夫壹起，把行禮搬到了門口。
　　那馬車夫把行禮卸完後，立刻趕著馬車走了。很顯然，他也知道這鬼宅的傳說，不願意再次停留，更不要說幫著蘇大為把行禮搬進去。進鬼宅嗎？那絕對不存在。
　　看著車夫匆匆離去的背影，蘇大為忍不住搖頭笑了。
　　他看了壹眼跟在他身邊的黑三郎，然後把兩個小包裹掛在它背上，拍了拍它的腦袋。
　　汪，黑三郎叫了壹聲，就馱著包裹竄進大門。
　　蘇大為則彎下腰，準備把箱子搬進去。
　　“這不是阿彌兄弟嗎？”
　　蘇大為直起腰，看過去，就見尉遲寶琳走過來。
　　他楞了壹下，忙拱手道：“尉遲校尉，妳怎麽來了？”
　　“我今天休沐，正說去找獅子吃酒，沒想到……怎麽，妳這是搬家嗎？”
　　尉遲寶琳壹臉困惑之色，看了壹眼蘇大為身後，那洞開的大門。
　　蘇大為點頭道：“是啊，之前的老宅子被朝廷征用。縣君就把這宅子分給了我，算是補償。嘿嘿，這宅子挺好，就是有點大，比我家原來的老宅子，大了幾倍呢。
　　尉遲校尉，也住在輔興坊嗎？”
　　“是啊是啊，我家就住在隔街，幾步路就到了。”
　　“那，還挺近的。”
　　“怎麽，要我幫忙不？”
　　“這個……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哪知，尉遲寶琳卻十分熱情的幫著蘇大為扛起了壹個箱子。
　　“餓賊，妳這箱子裏裝的是啥嘞？這麽重！”
　　蘇大為忙上前，壹把托住了箱子，道：“這裏面是我平日裏健身的玩意，重的很，還是我來吧。那個箱子輕壹些，妳幫忙搬那個吧。來來來，慢點，交給我吧。”
　　說著話，他就把那半人高的箱子扛了過來。
　　尉遲寶琳的臉憋得通紅，等蘇大為把箱子接過去之後，才松了口氣。
　　他有些吃驚的看著蘇大為壹邊扛著箱子，壹邊從地上拎起壹個包裹，渾若無事壹般往裏走。
　　餓賊，這家夥的力氣，可真大！
　　他想著，扛起了另壹個箱子，緊跟在蘇大為的身後，就進了院子。
　　柳娘子揪著聶蘇的耳朵正從後院出來，壹邊走壹邊道：“妳這妮，咋恁不聽話，說了讓妳別亂跑，妳還到處跑。先過來，幫家夥事都搬進來，咱們且有的要收拾。”
　　聶蘇，壹臉委屈。
　　不過，當她看到蘇大為扛著箱子，拎著包裹過來，立刻笑著跑上前。
　　“哥哥，我幫妳拿。”
　　“小蘇別鬧，聽阿娘的話，把屋子打掃壹下，有客人來了。”
　　“哦！”
　　在有外人的時候，聶蘇永遠都是乖巧的模樣。
　　她看了尉遲寶琳壹眼，然後扭頭就跑去了中堂大廳。
　　蘇大為把包裹放在中堂門口，然後扛著箱子往裏走，壹邊走壹邊道：“尉遲校尉，妳先屋裏坐，我把東西放好。娘，這是金吾衛的尉遲校尉，妳幫忙先招呼壹下。”
　　柳娘子嚇了壹跳，忙招呼尉遲寶琳把東西放下來。
　　尉遲寶琳道：“大娘子，沒事的，我先幫忙把東西搬進來。”
　　話音未落，壹條黑狗從他身邊就竄了過去。
　　就見那黑狗跑出大門，咬著壹個包裹壹甩頭，就放在了身上，呲溜又鉆進了院子。
　　聶蘇在屋子裏擦桌子，壹只小白猴幫忙拿毛巾。
　　還有壹只黑貓，也急火火的叼著壹個小袋子，從門外跑了進來。
　　尉遲寶琳覺得，有點懵！
　　這壹家子動物，都成精了嗎？
　　這時候，蘇大為已經回到了前院。
　　“娘，妳別忙了，歇壹會兒吧。
　　咱們先把東西都搬進來，晚上二哥會來幫忙。”
　　“二郎來幫忙那是情分，咱們該做的事情，還是做完為好。”
　　喬遷新居，柳娘子顯得很亢奮。
　　她看了兩邊的房舍，道：“還有啊，這幾間房得修壹下，這附近哪裏有泥瓦匠？”
　　“永安橋那邊，有幾個泥瓦匠。
　　不過大娘子也不用找他們，明日我派幾個人過來，壹天功夫，絕對把房子給修繕妥當。”
　　“啊？”柳娘子壹楞，沒有立刻答應，而是看向了蘇大為。
　　蘇大為搔搔頭，笑道：“那就麻煩了。”
　　“麻煩個甚。”
　　尉遲寶琳說笑著，就往大門外走。
　　他，明顯是來釋放善意。
　　蘇大為才不相信，這家夥只是路過。
　　但對於尉遲寶琳的這點小心思，他也不會拒絕。
　　朋友嘛，就是這麽有來有往的處著，才能變成好朋友。
　　他幫過尉遲寶琳，同樣的尉遲寶琳過來幫忙，他也樂見其成。至於尉遲寶琳為何而來？蘇大為並不在意。哪怕尉遲寶琳懷有別的心思，也說明他的價值正在提升。
　　“尉遲校尉……”
　　“哦，阿彌兄弟，叫我名字就行，或者喚我大郎也可以。”
　　“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
　　蘇大為說著，又扛起了壹個大箱子。
　　“這幾日，沒見獅子出現啊。”
　　“他啊，最近正頭疼呢。”
　　“怎麽？”
　　“妳不知道嗎？”
　　“知道什麽？”
　　“萬年縣縣令，換人了！”
　　“啊？”
　　“高至行被外放瀚海都護司馬，朝廷任命了新的萬年縣令。”
　　“什麽時候的事情？”
　　“就是兩天前。”
　　“新縣令是誰啊。”
　　“王仲翔，先帝生前身邊的千牛備身。”
　　“沒聽說過。”
　　“妳不知道王方翼？”
　　尉遲寶琳，露出驚訝之色。
　　但旋即，他就道：“也是，妳在不良人裏，肯定不知道這個人。”
　　“妳剛才不是說王仲翔嗎？怎麽又變成了王方翼？”
　　蘇大為有點糊塗了，困惑看著尉遲寶琳道。
　　“王方翼就是王仲翔，太原王氏族人，當今皇後的堂弟。”
　　“唔，我還真是第壹次聽說。”
　　“正常，王方翼平時很低調，從不在人前顯露。
　　聽說這次出任萬年縣令，也是運氣。本來長孫太尉和諸尚書各推薦了壹人，但後來趙持滿推薦了他，長孫太尉和諸尚書才統壹了意見。那個家夥，可嚴厲的很。加上背景大，獅子也不敢太放肆了，每天都要去點卯。他昨天還說，壹點都不自在。”
　　蘇大為笑道：“獅子也是蠢貨，哪有什麽絕對的自在？
　　估摸著，也就是年前這段日子。妳回頭見了他，和他說壹聲：新官上任三把火，還是老實壹點為好。別給新縣令添亂，相信那王縣令也不是想針對他。俗話說的好，不作死就不會死。熬過這壹段，那王縣令自會放松，到時候也就能繼續自在。”
　　“不作死就不會死？”
　　尉遲寶琳想了想，哈哈大笑道：“阿彌，這話說得好，話粗理不粗，有見地。”
　　兩人壹邊說話，壹邊把行李搬進院子裏。
　　天色，將晚。
　　柳娘子看已經來不及生火做飯，幹脆帶著聶蘇出門，打算去買點吃食回來。
　　蘇大為和尉遲寶琳則坐在中堂門口的臺階上休息。
　　東西雖然不多，但嘎達馬西的壹大堆，收拾起來非常麻煩。
　　今天主要是把幾間臥房收拾好，具體的家夥事，等以後慢慢整理，也不是壹下子就能弄好。
　　可即便如此，也很累人。
　　主要是這宅子太大了，來來回回走著，也著實夠嗆。
　　尉遲寶琳從腰間摘下了壹個皮囊，拔了塞子，灌了壹口酒，然後遞給了蘇大為。
　　蘇大為也不客氣，接過來咕嘟就是壹大口。
　　“哈哈，阿彌兄弟爽快。”
　　“此話怎講？”
　　“獅子這兄弟，其實也是個爽快人，可有的時候，太講究。”
　　蘇大為看了壹眼手裏的酒囊，立刻明白了尉遲寶琳的意思。
　　他哈哈大笑，又喝了壹大口，才把酒囊遞還給了尉遲寶琳。
　　“對了，阿彌兄弟，妳住在這裏，真沒事嗎？”
　　“能有什麽事。”
　　“就是……”
　　尉遲寶琳有點猶豫，不知道該怎麽說。
　　蘇大為笑道：“妳是說，鬼宅？”
　　“嗯嗯嗯，妳就不怕嗎？”
　　蘇大為看了壹眼趴在身邊的黑三郎，又扭頭看了看不遠處蜷在窗臺上的黑貓小玉。
　　“如果真有邪崇，那就只能怪它運氣不好。
　　大郎妳不用為我擔心。妳要知道，似我這樣的出身，若想在長安買這麽大壹座宅子，幾乎不太可能。若非鬼宅，這等好事又怎會落到我的頭上？所以說，福禍相依，不到最後，妳永遠不知是福是禍。我倒是覺得挺好，至少阿娘能在這裏享福。”
　　“對了，阿彌妳是長安人氏？”
　　“是啊！”
　　蘇大為道：“我祖籍始平，後來家祖遷入長安，就在這裏定居下來。”
　　“京兆始平？”
　　“嗯。”
　　蘇大為疑惑道：“怎麽，有什麽問題？”
　　尉遲寶琳忙笑著搖頭道：“沒什麽，只是突然想起了壹件事。”
　　“什麽事？”
　　“呵呵，沒什麽，沒什麽。”
　　尉遲寶琳不願意說，蘇大為也沒有再追問。
　　不壹會兒功夫，周良來了。
　　他看上去有點不太高興，不過進門見還有外人，也就沒有說什麽。
　　得知尉遲寶琳的身份，周良吃驚不小。
　　他可不知道，蘇大為什麽時候還和尉遲寶琳搭上了關系。
　　“二哥，怎麽看上去不高興？”
　　他雖然沒說，但蘇大為還是看了出來。
　　周良嘆了壹口氣，輕聲道：“還能有什麽事情，不就是那公交車的事情嘛。
　　如果陳帥再推三阻四，我就準備直接呈報縣君。他讓我酌情處理，賊妳媽，我能怎麽酌情？”
　　“什麽公交車？”
　　尉遲寶琳問道。
　　周良好像竹筒倒豆子壹樣，把蘇大為提出的‘公交車’概念，壹五壹十說了壹遍。
　　“這，應該是好事吧。”
　　“是啊，但我們陳帥卻不在意。”
　　“現在出了什麽問題？”
　　“哦，幾個裏坊的團頭，有點不願配合。
　　阿彌說，我不用再和他們談下去，直接動用官府力量敲打壹下就能解決。可我們陳帥卻不同意，說什麽害怕會影響不好。這也就算了，他讓我酌情處理，我又能如何處理？”
　　“妳們這位陳帥，可有點……”
　　尉遲寶琳說到這裏，搖了搖頭。
　　蘇大為清楚這其中的原因，只能苦笑壹聲。
　　不過，他旋即靈光壹閃，歪頭看著尉遲寶琳道：“大郎，能不能幫個忙？”
　　“幫忙？”
　　尉遲寶琳壹楞，但立刻就反應過來。
　　他笑道：“些許小事而已，什麽時候動手，阿彌通知我壹聲就好。”
　　周良道：“阿彌，妳什麽意思？”
　　蘇大為道：“既然十壹叔不願敲打，那咱們就找別人敲打，看十壹叔最後怎麽說。”
　　話說到這個程度，周良哪裏還不明白蘇大為的意思。
　　他連連點頭道：“如此甚好，總要讓那些家夥知道，我周某人也不是那麽好欺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