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鎮定自若

　　“那些百濟人號稱有二十萬，依我看，肯定沒那麽多，有十萬就不錯了。”
　　“就算是十萬人，也是很大的壓力，足以從四面把泗沘城堵死。”
　　“在冬季結束前，恐怕來自海上的補給也有限，不知我們能不能撐過冬季。”
　　唐軍各將領妳壹言我壹語的說者，言語都對過完這個冬天充滿了憂慮。
　　劉仁願壹直靜靜的聽著大家說話，直到此刻，等其他人說得差不多了，他才輕輕敲了敲桌面，提醒所有人註意。
　　然後才開口道：“叫我說，敵人數量越多才是越好，不知諸位以為如何？”
　　“呃，將軍，屬下不明白，敵人越多，我們的麻煩不是越大嗎？”
　　劉仁願圓眼壹瞪：“不要忘記我們來的目地是什麽？是跟這些叛軍打壹仗爭個輸贏嗎？
　　不，我們是來開疆拓土的。
　　爾等想不想這戰過後，封賞田地？”
　　“想，想！”
　　“當然想了！”
　　“誰不想啊，不想的都是賊孫子！”
　　帳內發出壹陣輕松的笑聲，把方才的低沈氣氛沖淡不少。
　　劉仁願繼續道：“本將就說直白壹點，來這裏，就是替大唐，替我們自己開疆拓土，不要在意壹時的得失，關鍵看怎樣對完全吞下百濟這塊飛地，更有利。”
　　說著，他的眼角余光掃到帳中蘇大為，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指了指蘇大為：“妳的鬼主意最多，有什麽就說吧。”
　　“末將剛想到了。”
　　蘇大為眼中微帶笑意，拱手道：“這些叛亂的賊人，若是散布在各地，我們要壹壹找上去剿滅，頗費功夫。
　　如今他們自動聚集起來，人數越多，那麽目標就越大，等我們經過壹冬的休整，再動手時，可以將其壹網打盡。”
　　劉仁願摸著頷下濃黑的大胡子，不置可否。
　　旁邊的將領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蘇大為想了想接著道：“賊人聚起來，固然人數眾多，但除了目標更大，更集中外，他們還有壹個致命的弱點。”
　　“哦，是什麽？”聽蘇大為這麽說，劉仁願來了點興趣，眼中露出期待之色。
　　包括折沖都尉薛紹義，果毅都毅婁師德、王孝直，校尉崔器等人，都紛紛向蘇大為投來探詢之色。
　　“是糧。”
　　蘇大為肯定的道：“糧食對我們重要，對他們也壹樣，人越多，需要的糧草也越多。
　　若是前幾個月倒無妨，不過我軍過來的時候，正好是秋季，百濟敗得太快，後面壹個月，都是我軍在各地搶割稻麥，留給當地人的本就不多。
　　如今，他們聚起來，每天的消耗是驚人的。
　　而冰天雪地裏，想要找吃的，只怕是不容易。
　　唯壹能想的，就是那些大族和大戶了。
　　這樣壹來，這些叛賊，等於是自掘根基，騰不起多大的浪花。
　　他們的糧草供應比咱們更危險。”
　　蘇大為這番話說完，劉仁願輕輕鼓掌道：“說得不錯，常人看來，那是十萬二十萬人，在本將看來，那是二十萬嗷嗷待哺的嘴。
　　今年仗打完後，各地的稻谷被我軍已經收割過壹遍，我料這些叛賊，也收不到多少糧食。
　　何況暴雪之後，道路難行。
　　阿彌說得不錯，他們肯定是會鬧糧荒的。”
　　這話說出來，帳內的將領們或若有所悟，或點頭贊同，基本認同這個判斷。
　　壹萬唐軍的消耗每日已經如此驚人，若是十萬，二十萬……
　　哪怕是二十萬頭牲口，對糧草的消耗也是個無底洞啊。
　　“在這裏，本將還想提壹句。”
　　劉仁願的聲音，將所有人的註意力重新拉回來。
　　“本將壹直座視這些反賊去鬧，不出兵平叛，妳們是不是都覺得奇怪，覺得弱了我軍的威風，助長了叛軍的氣焰？”
　　沒人回答。
　　沒人回答就至少說明在場有人真這麽想。
　　劉仁願冷笑壹聲：“現在說說我的想法，要征服百濟，擄走他們的王族，摧毀他們的建制，只是第壹步。
　　接下來，我們要面對的是百濟地方勢力，和前朝舊臣貴族的反撲。
　　若這些人蟄伏著，藏於民間，會給我們極大的麻煩。
　　但現在本將不動如山，這些野心家，便迫不及待的壹個個跳出來了。
　　正如蘇大為所說，等開春後，咱們可以將他們壹次斬草除根，壹勞永逸。
　　此為萬事不拔之基也。
　　聽明白了嗎？”
　　營中諸將壹凜，抱拳道：“將軍思慮周全。”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
　　劉仁願輕輕壹抖系在身後的血紅披風，在坐位前坐下，伸手在標註有泗沘城周邊壹圈壹劃。
　　“還有壹個好處，若叛軍缺糧，必然也要洗劫各地，如此便由他們與百姓割開，背負罵名。
　　此外，若我軍實缺糧……”
　　劉仁願擡頭看了蘇大為壹眼，臉上露出透著壹絲詭異的笑容。
　　“之前他們名義上已降服了大唐，各城，各鎮、各州郡乃至村，都服服帖帖，可現在，大部已追隨叛軍立起叛旗。
　　如此壹來，我軍可以放手抄沒。
　　只挑當地世家大族，打破他們的倉稟充公，有多余的浮財還可以散壹些分給百姓。
　　諸位以為如何？”
　　蘇大為驚訝的張了張嘴，心裏忍不住冒出壹個詞：老狐貍！
　　真是別被劉仁願那張粗獷的大臉給欺騙了。
　　這位老將，壹肚子壞水啊。
　　不過也不得不說，他說的這些，真是妙極了。
　　經由劉仁願三言兩語壹番剖析，所有人都發現，唐軍龜縮於泗沘，非但不是困守，相反是壹招可攻可守，進退自如的妙棋。
　　看起來，唐軍丟失在百濟的大片土地和城鎮，只能守著泗沘是吃了大虧。
　　但從戰略上來說，這是壹招化被動為主動的精妙布局。
　　只要熬過這個冬天，開春之時，便是唐軍壹次性解決百濟問題的最佳時間窗口。
　　到那時，將聚集起來的叛軍壹鼓蕩平，削其首腦。
　　此後，百濟將永遠失去與大唐對抗的資本。
　　要是運作得好，這個冬天過後，百濟當地百姓，說不定會更討厭那些叛軍，而喜迎大唐天兵。
　　畢竟，叛軍可不像朝廷正規軍那樣有紀律。
　　壹旦饑餓起來，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這個口子壹開，換誰來都約束不住這夥叛軍。
　　嘗過了劫掠百姓血腥味的賊人，是很難再規規矩矩做兵卒的。
　　失去了紀律與組織性，人數再多，也不過是壹群待宰的羔羊罷了。
　　“將軍！”
　　營外有傳令兵大喊：“將軍，有有……”
　　“什麽事如此失態，不知這裏正在軍議嗎？拖出去，重重鞭苔十下。”
　　傳令兵剛進來，哪知舉止失措壹下撞到劉仁願手上。
　　被劉仁願壹罵，守住營門的兩名親衛忙上來，將這名臉都嚇白的小卒拖了出去。
　　就在營門外，脫去衣甲，光著膀子啪啪鞭打了十下。
　　過了片刻，才由親衛把傳令兵兩邊膀子夾著拖了進來。
　　這是劉仁願給軍中立下威嚴。
　　他可以對士卒仁善，可壹旦有機會，也不吝冷酷無情。
　　為將者，必虛在慈與嚴二字上自由轉換。
　　壹味的慈和壹味的嚴，都帶不好兵。
　　進了帳內，劉仁願親自上前，當著眾將的面，解下自己的披風，披在傳令兵的身上，將他背後的鞭痕和赤膊的身體遮擋住。
　　“疼嗎？”
　　劉仁願聲音變得溫和。
　　“本將打妳，妳可怪本將？”
　　“不……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怪。”劉仁願扶起對方，在對方惶恐之下，安慰道：“本將壹向賞罰分明，方才在開軍議，妳大聲喧嘩，擾亂了軍議，本將打妳，是依軍法處置，妳可心服？”
　　“服，服了。”
　　傳令兵聲音哽咽道：“是是屬下不好，不該壹時激動，亂了軍規。”
　　“記住這次教訓，以後切莫犯軍法，否則我能饒妳，法不能饒。”
　　“是！”
　　傳令兵用力點頭。
　　劉仁願又向壹旁的親兵道：“從我的俸祿裏，取十貫錢給他，讓他安心養傷，再請大夫給他醫治。”
　　這話說出來，傳令的小兵真的服了。
　　卟嗵壹聲跪下，以頭頓地。
　　“郎將，是小人無禮，犯了軍規，本該受罰，當不得郎將如此……”
　　“起來，起來。”
　　劉仁願將他扶起，接著道：“罰妳，是為軍法，賞妳，是我愛妳是條漢子，方才鞭苔很痛吧？本將若挨到，說不定都得叫喚幾聲，而妳壹聲不吭。
　　鐵骨錚錚，不愧是我大唐的好兒郎。”
　　“謝……多謝將軍。”
　　傳令的小兵感動的眼淚肆流。
　　這種感覺，就是後世的部級領導，親手扶著妳，拿私人的錢給妳養傷，又安排醫生照顧妳，告訴妳罰妳，是為公，現在我獎妳，是我私人欣賞妳。
　　誰能不感動？
　　蘇大為和薛紹義等人，又是驚訝，又是欽佩的看著劉仁願的舉動。
　　這番馭下之道，是為將者必學的功課。
　　古代名將有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還有替士卒吮傷口，吮血什麽的。
　　同吃同睡，共同訓練，即是此謂。
　　倒也不能說是作秀，能做壹輩子，那便是真性情。
　　而底層士卒，也非常吃這壹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