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長安十二時辰（中）

　　“破不了。”
　　“壹日？便是給妳十日又如何？妳以為妳是誰？”
　　蘇慶節頗有些氣急敗壞，在蘇大為面前甚至有些不顧形像張牙舞爪：“那是皇宮，那是內廷，那是陛下的嬪妃和皇後，這案子怎麽查？沒法查！”
　　“咳咳，那個……”
　　蘇大為認真的糾正道：“不是壹日，也不是十二時辰，現在是……未時快過了，嚴格來說，還剩十壹時辰。”
　　“妳個瘋子！”
　　“妳幫不幫我？”
　　“不幫！”
　　“妳再說不幫？”
　　“行行，怕了妳了，妳要我如何做？”
　　蘇大為大笑著攬著蘇慶節的肩膀道：“壹筆寫不出兩個蘇，妳看我們都姓蘇，五百年前定是壹家，妳只要……”
　　“妳少來，妳是不是要害我？”
　　蘇慶節警惕的拍開他的手。
　　“怎麽會呢，妳要相信我，就看我的人品，妳看我臉上就差寫上靠譜二字。”
　　“惡賊，我信妳才怪！”
　　朱雀長街上，錢八指匆匆趕到，向早已等候多時的周良抱拳道：“公交令，不知……”
　　“噓~”
　　周良向他使了個眼色，兩人走到街邊，找了個四下無人處：“阿彌讓我通知妳，要這樣……”
　　“他，他居然真的賭了？”
　　“真的，在賭命。”
　　“瘋了？我們這些低賤的不良人，怎當得堂堂國公……”
　　“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阿彌說，只有壹天時間，現在……”
　　大慈恩寺，大雁塔下。
　　南九郎抹了把額頭上滾落的汗珠。
　　氣喘呼呼的向知客僧道：“求見，求見玄奘法師。”
　　守住塔門的是壹個胖大和尚，見狀向南九郎上下打量壹眼，搖頭道：“法師豈是輕易得見的？妳還是請回吧。”
　　“等等。”
　　南九郎忙道：“我是蘇帥，是蘇大為手下的不良人，有重要事情要找玄奘法師。”
　　“哦？”
　　悟能摸了摸自己的腦門，想了想道：“如果是蘇大為法師多半會見，妳是他……”
　　“手下不良人！有重要事情要找法師，麻煩通傳！”南九郎緊張的道。
　　他接到命令，已經是拚了最快速度趕來大慈恩寺。
　　可惜盧慧能回嶺南了。
　　聽說他在的時候，倒是可以在這大慈恩寺出入自由，特別得到玄奘法師的看重。
　　“抱歉，我還是不能讓妳進去。”悟能雙手合十，用身體擋在南九郎面前。
　　“這是為何？”
　　“法師今日在與人辯法，不接外客，莫說妳只是蘇大為手下不良人，便是蘇大為親至，也只能等候。”
　　“那法師辯法要多久？”
　　“少則壹日，多則三五日，也是有的。”
　　“這……”
　　“皇後，中郎將薛禮求見，為查案而來。”
　　薛禮站在殿前，拱手揚聲道。
　　等了片刻，無人回應。
　　薛禮再次開口道：“皇後……”
　　“大膽！”
　　殿門吱呀壹聲打開。
　　兩名宮女走出來，向薛禮橫眉冷對。
　　左邊壹人道：“壹個小小的中郎將，怎敢打亂皇後休息？”
　　“就是，妳壹個粗鄙武夫怎敢亂闖後宮，還不速速退下！”
　　陪在薛禮身邊的王福來，陪起壹張笑臉，小心翼翼的解釋道：“兩位，薛將軍是受蘇大為所托，這蘇大為呢，是陛下親口許了查安定公主的案子，是……”
　　“我啐！”
　　右邊的宮女狠狠壹口唾在王福來臉上。
　　“妳個沒臉沒皮的老東西，再敢亂吠，小心我掌妳的嘴！”
　　“皇後身份高高在上，妳們算什麽東西？退下！有多遠滾多遠！”
　　蘇大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定睛細看眼前之人，不由笑道：“原來是舊友。”
　　“我也沒想到會是妳。”
　　周二郎沖他笑著拱手道：“上次長安獄中多有得罪。”
　　“無妨，都是為了查案。”
　　蘇大為哈哈大笑，心裏卻罵了壹聲，長孫無忌這老賊。
　　派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上次房遺愛案，蘇大為被下長安獄後，曾來審訊他的那位中年男人。
　　“哈哈，山水有相逢，我跟蘇副帥也算有緣，對了，在下周揚，家中排行第二。”
　　周揚向蘇大為皮笑肉不笑的道：“妳我打過交道，此次案子定能好好配合。”
　　“好說，好說。”
　　蘇大為勉強笑著，心知對方定是長孫無忌派來給自己上眼藥的。
　　咚咚咚！
　　恰在此時，遠處鼓樓上報時鼓聲響起。
　　耳中聽得有人喊：“申時正。”
　　只剩十個時辰了。
　　啪！
　　壹枚黑子，落在棋盤上，往白子的方向步步緊逼。
　　落子之人，正是當今大唐趙國公，長孫無忌。
　　而坐他對面的，自然是他的老搭襠。
　　大唐右仆射，褚遂良。
　　雙方都是布衣之交，從李唐晉陽起兵時起，便跟隨著李世民，到現在，不覺已經匆匆數十栽。
　　“還記得當年跟著太宗，有時候前面在打仗，我二人便在軍帳中手談壹局。”
　　“時光跑得太快，想想當年，有時候還挺懷念的。”
　　“哦？”
　　長孫無忌微微壹笑：“我卻不怎麽懷念當時……”
　　他拈須道：“對我來說，如今才是最好的時候。”
　　褚遂良點點頭：“昔年楊廣無道，欲借征遼東，削弱我關隴門閥，終於引火自焚，好不容易我們有了現在安定的局面。”
　　“壹刻也不能放松啊，山東、江南，那些新舊門閥步步緊逼。”
　　長孫無忌眼神閃動：“如今雖然是我們關隴勢大，但是天下那麽多野心之輩，都想分壹杯羹，想要鎮住他們，並不容易。”
　　褚遂良點點頭：“咱們這兩個老家夥在時，還能鎮壹鎮，就怕百年之後，後繼無人。”
　　長孫無忌無語，只是向棋盤指了指，提示褚遂良快點落子。
　　等白子落下，他拈起壹粒黑子，提起衣袖，重重落了下去。
　　啪！
　　“所以王皇後，及太子，無論如何也要保住。”
　　長孫無忌眼現咄咄逼人之勢：“只有未來的皇帝，都出自關隴，才能保證門閥的利益，才能不被那些人奪去權柄。”
　　“此境危矣，只能步步小心。”
　　褚遂良臉頰微微壹抽。
　　只有身在關隴門閥中的人，才能體會到眼前的處境。
　　沒錯，如今的朝堂第壹人，長孫無忌出自關隴貴族。
　　整個朝堂，重要位置也幾乎都是關隴門閥之人。
　　但正是如此，才更能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從山東望族，到江南氏族，到底層寒門，無數野心勃勃之輩，想要擠進來，搶奪權柄，搶奪晉升之路，那種巨大的壓力。
　　看似鮮花著錦，壹片繁華，可危機，也在醞釀了。
　　“必須用酷烈手段，鎮住那些肖小之輩！”
　　長孫無忌沈聲道：“這天下，是我們關隴門閥壹刀壹槍的打下來的。”
　　“說的不錯。”
　　褚遂良緩緩落下壹子：“蘇大為那邊？”
　　“不用擔心。”
　　長孫無忌長吸壹口氣，笑了笑。
　　這壹刻他身上透出無窮的信心。
　　那個睥睨天下，傲視朝堂的長孫無忌又回來了。
　　壹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壹個小小的不良人，又能翻起什麽浪來？
　　“蕭淑妃說她不見。”
　　侍立在殿門外的宮女，冷著臉道：“蕭淑妃說了，要見她，妳可以去勢，做內侍，或者做宮女，方可見。”
　　臉上掛著笑容的蘇大為，神情壹僵。
　　這蕭淑妃手下宮女，說話有點毒舌啊。
　　去勢，就是閹掉，做太監，做公公。
　　做公公就算了，妳還讓人做宮女，是幾個意思？
　　蘇大為臉上保持著微笑，點點頭：“我奉陛下手諭，來查案，其實也不會多打擾，就問幾個問題。”
　　“那妳讓陛下來吧，除了陛下，蕭淑妃誰也不見。”
　　“阿姊……”
　　“誰是妳阿姊，少攀親戚！”
　　呯！
　　殿門被宮女重重扣上，差點把蘇大為的鼻子給撞了。
　　蘇大為退後幾步，摸著自己的鼻子，有些無奈。
　　就在這時，從身後不遠處，傳來壹聲嘆息：“蘇帥，妳這又是何苦呢？”
　　蘇大為轉頭看去，恰好看到李淳風正站在花園中，向他撫須搖頭。
　　“蘇帥難道以為，陛下答應，妳便能調得動這後宮之人？真以為皇後和蕭淑妃會配合妳查案？”
　　他擡頭看看天：“還剩九個時辰，貧道真替蘇帥覺得可惜。”
　　“太史令有空在這挖苦人，不如幫我壹個忙。”
　　“哦？妳居然想我幫忙？”
　　李淳風笑瞇瞇的點頭：“可以啊，不過我壹向只幫自己人。”
　　“我……”
　　“所以蘇帥是打算加入太史局了嗎？”
　　“妳……”
　　“若不加入，貧道就沒法出手幫忙，若不幫忙，只怕十個時辰以後，蘇帥便要人頭落地。”
　　李淳風微笑著看向他，壹臉親切：“不知蘇帥打算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