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零八章 無處可逃

　　“凡戰，以正合，以奇勝。”
　　黑齒常之回頭向身邊的鄭冬信道：“妳管好客軍，前鋒由我親自指揮。”
　　“是。”
　　鄭冬信心頭壹跳。
　　這麽多年來，他壹直作為黑齒常之的副手，替他統率前鋒，這次，黑齒常之居然把客軍的指揮交給他，自己親率主力，可以想到，接下來會有壹番惡戰。
　　“傳令兵已經出發了有半日了，算算時間，明天黎明的時候，階伯的軍隊就應該到了。”
　　黑齒常之繼續說，似乎是為了安鄭冬信之心，又或者是說給自己聽。
　　“階伯同我壹樣，是世襲達率，而且常年駐守邊境，他的邊軍實力不俗，只是要防備新羅人，不可能盡數抽調，最多能抽三千人。
　　我們手裏還有壹千多可戰之兵，再加上未谷城主借我們的壹千五百人，這樣我手裏也有三千兵，我與階伯合兵就有六千，這樣的羅網，那夥唐人不可能再逃走了。”
　　鄭冬信深以為然的點頭。
　　達率說的還是謙虛了，這次出擊，隊伍裏還有道慈這位異人。
　　另外還有壹批倭人武士。
　　還有未谷城主扶余忠信推薦的壹位異人。
　　據說階伯那邊，也有本領高強之士加入。
　　這樣豪華的陣容，只對付區區三名大唐來的異人，還有幾十名大唐細作，怎麽看，都有用牛刀殺雞之嫌。
　　以鄭冬信對黑齒常之多年以來的了解，絕不信他會做無用功。
　　達率壹定在下壹盤很大的棋。
　　“對了，把那些車看好了，都用黑布罩住，不許走漏了消息。”
　　黑齒常之的話傳來，鄭冬信壹個激靈清醒過來，忙點頭道：“達率放心，我派人牢牢看住了，誰都不許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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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天壹夜過去。
　　當太陽從地平線升起，秋的蕭瑟之氣，也從山林中顯現出來。
　　金黃的樹葉，被陽光照過，遠望如起伏的戈壁，明黃、暗黃，層層疊疊。
　　起伏的山脈沿綿，如莽莽長蛇。
　　“就是這座山，翻過就是新羅，這山原本是在新羅手裏，現在實際在百濟手中。”
　　蘇大為指了指眼前的山脈，向身邊的安文生、聶蘇、南九郎等人介紹。
　　跟在身後的，是他此次帶來百濟，還有原本暗中潛入百濟的都察寺暗探，現在還有十八人跟在身邊。
　　這是他在百濟開展情報的骨幹，也是基石，不能再有折損了。
　　雖然從熊津城逃至這裏，並沒有用太長時間，百濟畢竟不比大唐，國境狹小。
　　但這幾天大家風餐露宿，有時候連火都沒法生，當真是苦不堪言。
　　別說其他人，就蘇大為自己，自從來到大唐後，這樣的體驗還是第壹次。
　　當日在征西突厥時，在唐軍營裏有取之不盡的糧草物資供應，甚至有時候還能喝到點酒。
　　至於在草原時，打破壹個小部落，便能就食。
　　吃著那些胡人的牛羊，喝著馬奶酒，好不快活。
　　晚上睡的是帳蓬，中間生壹堆篝火暖洋洋的，不用擔心毒蟲猛獸。
　　半島這邊，則完全不是如此。
　　蘇大為感覺自己仿佛體驗了壹次大唐版的荒野生存。
　　看了看天色，他向所有人道：“趕了壹夜路，大家都辛苦了，在這裏休息壹下，等攢足了力氣，我們再翻過山嶺，去到新羅那邊就能得到充足補給。”
　　這算是難得的好消息，令所有人精神壹振。
　　安文生摸著肚皮坐下，臉色有些難看。
　　他感覺，幾個時辰前吃的什麽草葉子，野蘑菇和什麽籽壹起煮的粥，那玩意的味道有些古怪。
　　甚至眼前會看到壹些奇奇怪怪的顏色。
　　先不說有沒有毒的問題，就算是毒，都特麽幾個時辰過去了，早已餓得頭暈眼花。
　　他老安家什麽時候吃過這樣的苦頭。
　　就算是去西域，都是大塊吃肉，大口喝酒，過得是富得流油的生活。
　　“上當了，這鬼地方，我是再不想來了。”
　　安文生苦笑。
　　“文生，再堅持幾天，馬上，等我們大軍到了，區區百濟何足掛齒，到那時，妳想吃什麽就有什麽。”
　　蘇大為給安文生畫著大餅。
　　安文看了他壹眼：“先別等幾天了，再不進食我怕我都熬不下去，妳看，我倒還好，還有些肉可以消耗，妳家小蘇可憐，又瘦了。”
　　這話說的，蘇大為有些心虛的看看自家妹子。
　　這些天幾乎沒有壹次吃到過飽飯。
　　聶蘇也不可避免的瘦了壹圈。
　　這樣顯得她的皮膚更加蒼白，臉也小了壹圈，只有壹雙眼睛又黑又亮，顯得越發大了。
　　“阿兄，我沒事。”
　　聶蘇沖他笑了笑。
　　只是這笑容多少也有些有氣無力。
　　蘇大為心下歉然。
　　“小蘇，等這次事情結束，我帶妳去吃好吃的，妳想吃什麽我就帶妳吃什麽。”
　　“好啊！”聶蘇仰臉笑起來，兩眼瞇成了月牙兒。
　　“對了阿彌，獅子又去哪了？好像他下半夜走的吧？我看妳跟他嘀嘀咕咕的，說了些什麽？”
　　“這個嘛，妳很快就知道了。”
　　蘇大為微微壹笑，卻賣了個關子。
　　安文生拍了拍腿，無奈的搖頭，心知蘇大為認定的事，誰說也沒用。
　　就在眾人放松休息時，突然聽到前方林中隱隱傳來犬吠之聲。
　　安文生耳朵微動，壹下子坐直身體，吃驚的問：“好像有狗？”
　　“是狗。”
　　“那我們豈不是有肉吃了？”
　　安文生有些激動起來。
　　老天作證，這幾天雖然是穿行在郊外，可連只野狗也沒瞧見，更別說別的大型動物。
　　最多也就逮到只兔子。
　　真的是餓啊。
　　他哪裏知道，百濟本來國土就不大，各城之間若有什麽大貨，也早被城裏的獵人和城主狩獵光了。
　　這個時候，想靠野外捕獵生存，實在有些難度。
　　就算真獵到什麽，百濟軍陰魂不散的跟在後面，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出現。
　　沿路上眾人都十分小心，不到萬不得已都不願生火。
　　獵了獵物，總不能生吃吧。
　　等找到機會生火，都不知過去多久了。
　　“文生，醒醒，就算有肉了咱們現在也不方便生火，等去到新羅……”
　　“賊妳媽，憋不住了就現烤了，就算百濟人來了又能怎地？”
　　“也不差這壹會。”
　　安文生早已按捺不住，壹下子跳起。
　　饑餓的感覺，令他兩眼陣陣發黑。
　　他感覺自己的腰圍都瘦了壹圈。
　　但他並不想減肥。
　　賊妳媽，誰愛減誰減去。
　　大唐以豐腴為美。
　　似安文生這樣胖大的壯漢，才是標準的唐朝美男子。
　　說話間，陡然聽到前方草木悉索作響。
　　數條黑色獵犬，從草中壹躍而出。
　　安文生壹見大喜：“好貨，抓到這幾只，可以開開葷，吃頓狗肉也不錯！”
　　狗自古是六牲之壹，頗受先民喜愛。
　　比如漢高祖身邊的樊噲，據說便是屠狗出身。
　　不光中原市井有“屠狗輩”這樣的職業。
　　半島的扶余人，也愛這壹口。
　　經常在用狗祭禮祖先，儀式完了再分而食之。
　　這習俗壹直影響到後世韓國的飲食文化。
　　此刻看著草叢裏躥出的狥，安文生大笑著撲上去。
　　蘇大為卻喊了壹聲：“慢著，這狗有問題。”
　　“有什麽問題？”
　　安文生沖在前面，早見壹條狗犬撲了上來。
　　他飛起壹腳將狗踢得慘叫飛起。
　　右手壹揮，陰柔拂過另壹只沖上來的黑狗。
　　可憐他安文生壹身修為，沒想到來到百濟，居然也做了壹回屠狗之輩。
　　區區幾條獵犬自然不是他堂堂異人的對手，幾個呼吸間，便被他屠了。
　　蘇大為這才有空把話說完：“這種是山東細犬，不是百濟本土的金刀。”
　　“山東？哪個山東。”
　　蘇大為發覺自己口誤，剛想圓回來，陡然感覺地下微微震動。
　　散在四周休息的都察寺眾人壹躍而起。
　　“有敵人接近！”
　　他們此時正在山腳下，大片的地皮震動，只能說明壹個問題。
　　暴露了。
　　在這個地方，能大量集結軍隊的，只有百濟軍。
　　瞬間，安文生的臉色變了。
　　他看向蘇大為，似在問：怎麽辦？
　　蘇大為沖他搖了搖頭。
　　也不知是讓人冷靜，還是別慌。
　　此時處於山腳下，前方是曠野，迎面是斜四十五度的山坡。
　　大量的敵人從山上傾瀉而下。
　　從遠處看去，青山上樹木搖動，煙塵滾滾。
　　南九郎帶著其余人圍在蘇大為身邊，緊張的道：“蘇帥，怎麽辦？我們趕緊逃吧？”
　　“逃不掉的。”
　　蘇大為看了壹眼山上。
　　“敵人有地利，從高向低俯沖而下，沒料錯的話，將會是百濟鎮守在此處的駐軍，而且……”
　　他回頭看了壹眼另壹方向。
　　西面，地面線掀起點點煙塵。
　　“九郎，妳看見了嗎？”
　　“啊！”
　　“我們被包圍了啊。”
　　未谷城到邊境線，只有這塊地方最特別。
　　要想突破邊境，這裏是唯壹能走的路。
　　但這個區域是四周高山，中間凹陷，乃是山腳下的唯壹平原。
　　自古從未谷城翻過山脈去新羅，只有這麽壹條路，這也就決定了，蘇大為他們無法從別的方向撤離。
　　壹邊從山脈沖下百濟邊境官兵。
　　壹邊是從未谷城方向趕過來的百濟軍，兩邊，就猶如兩只大手，將蘇大為這二十余人，牢牢的握在掌心。
　　天空陰雲密布，透著壹種沈重的壓力。
　　蘇大為皺眉看了看天：“暴風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