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九章 凡塵之上

　　徐誌穹離開了九娘的客棧，剛上馬車沒多久，回頭再看，那座客棧已經沒了蹤影。
　　倩娘壹驚，問徐誌穹：“這客棧是什麽來歷？”
　　徐誌穹從容壹笑，答不上來。
　　混沌道：“那是星宮。”
　　星宮？
　　倩娘倒吸壹口氣，星宮這個概念離她太遙遠了，名家在鼎盛之時，雖然有過不少星官，但那些星官對倩娘而言，只是虛無縹緲的概念，不是現實中的真切的存在。
　　但徐誌穹離星宮並不遙遠。
　　他去過孽星殘留的星宮，他去過太蔔尚未完工的星宮，他適才見到了九娘的星宮，他還常去師父的星宿廊。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徐誌穹馬上要晉升二品，他自己的星宮長什麽樣子？
　　這星宮是道門給準備好的，還是自己想辦法去找？
　　該不會向太蔔壹樣，為個星宮東求西告，然後再東躲XZ吧？
　　罷了，先不想這些，先想想怎麽把混沌和窮奇交到師父手上。
　　九娘說走不多遠就能遇到師父，卻該問的仔細些，不多遠，又是多遠？
　　混沌和窮奇的關系越發融洽，若是他不想殺窮奇了，窮奇可以隨時逃跑。
　　大雨初歇，春寒料峭，混沌隨手從樹上摘下些枝條和樹葉，編織成了壹件外衫，披在了窮奇身上。
　　“當心著涼。”
　　窮奇把外衫扔在混沌身上，罵道：“我套死妳！”
　　天色將晚，混沌捕來壹頭水鹿，烤了吃了，他把精肉都留給窮奇，窮奇把肉扔在混沌臉上，厲聲罵道：“我套死妳！”
　　當晚，混沌找來幾棵大樹，做了壹棟木屋。
　　木屋還是三個房間，徐誌穹和倩娘壹間，窮奇和混沌各壹間，給窮奇的房間裏，裝飾了各色山花。
　　窮奇把山花全都扯掉，隔著墻壁罵道：“等我復原了，第壹個便套死妳！”
　　次日天明，眾人上了馬車，混沌轉身對徐誌穹道：“妳去船上，救人去吧，我把法陣教給妳，妳自己去便好，我不隨妳去，妳可以帶上她走，不帶她也無妨，我不會害她。”
　　說話間，混沌看了看窮奇。
　　窮奇看著徐誌穹道：“妳若是要回船上，我也攔不住妳，但道理我先講明，
　　別被他的手段騙了，只要妳從法陣走，我必死無疑，利弊得失，妳自己權衡。”
　　混沌嘆口氣道：“我而今真不想殺妳。”
　　窮奇啐壹口道：“我特麽套死妳！”
　　倩娘看著徐誌穹，輕聲耳語道：“徐郎，公主和陶姑娘都在船上，尉遲姑娘也在船上，還是回去看看吧。”
　　徐誌穹點點頭道：“是該回去看看，可這路途太過遙遠，中間還隔著大海……”
　　混沌道：“卻不說了麽，我把陣法傳授給妳。”
　　“妳獨門陣法，我怕是學不會。”
　　混沌面無表情道：“既是我親自傳授，妳怎麽可能學不會？”
　　徐誌穹，能用意象之力模擬混沌氣機，也能使用混沌不少技法，但混沌的傳送法陣，他確實壹直沒能學會。
　　他跟付驥認真學過，跟何芳也討教過壹二，但陣法精髓，兩個人都不能說，只能靠徐誌穹自己摸索。
　　徐誌穹摸索了許久，發現這兩人的陣法精髓根本不相同，無論氣機的使用還是布陣的順序都沒有相似之處，唯壹相同的是，他們都使用了蠟燭。
　　混沌停下馬車，取來壹棵大樹，與小路旁做了壹間木屋，帶著徐誌穹走了進去。
　　混沌秘辛，不可說，不可聽。
　　以徐誌穹當前的位格，聽兩句倒也無妨，但倩娘壹句也聽不得。
　　她坐在馬車上，默而不語。
　　窮奇看著倩娘，眼角微微下垂。
　　他就這麽把這女子單獨放在我面前？
　　他就不怕我把這女子抓了！
　　銀鈴到底在不在這女子身上？
　　思緒翻轉，窮奇終究沒有動手。
　　倩娘如果出事，徐誌穹勢必放棄和混沌之間的約定。
　　沒有了五百步的限制，混沌隨時會對窮奇動手。
　　至於混沌說不會殺了窮奇，這種話，窮奇壹個字都不會信。
　　過不多時，徐誌穹從木屋裏走了出來。
　　混沌面無表情道：“妳只學了法陣的技巧，卻沒學我道門的基礎，沒有無常道的氣機，妳如何使用法陣？”
　　徐誌穹搖頭道：“無常道氣機太難掌控，我這天資，卻是學不會了。”
　　窮奇聞言啞然失笑，但終究沒有說破。
　　讓徐誌穹學會了法陣的技巧，他就能運用法陣，他有萬法自然之技，氣機根本不是問題。
　　他不想學無常道的氣機，是不想在混沌的引誘下，入了無常道的道門。
　　粱孝恩的例子擺在前面，他入了判官道，始終會處在薛運的監視之下。
　　如果徐誌穹入了無常道，很可能會處在混沌的監視之下。
　　混沌微微搖頭道：“看來妳是不打算回到船上了，這樣也好，妳修為就快到凡塵之上，少些凡塵的牽絆，卻也沒什麽壞處。”
　　徐誌穹搖頭道：“牽絆終究少不了，那船上的性命，我都惦念著。”
　　混沌費解：“既是惦念著，為何不救他們？只是因為信不過我？”
　　“那倒不是，是他們不用我走這壹趟。”徐誌穹從懷裏拿出個布囊，從布囊裏拿出了葉安生的人頭。
　　混沌和窮奇盯著人頭看了片刻。
　　以他們的位格，自然看得出來，這顆人頭是真的。
　　葉安生已經死了。
　　混沌良久無語。
　　窮奇笑出了聲音。
　　混沌看向窮奇道：“妳笑甚來？”
　　窮奇笑道：“我笑妳白讓他給套了。”
　　徐誌穹摸著倩娘的良心，表示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混沌趕著馬車，在崎嶇山路間繼續穿行。
　　將至黃昏，混沌收住了韁繩，不再趕車，也沒有搭建房屋。
　　窮奇看著混沌道：“要動手就趁現在，否則妳再也沒機會了。”
　　混沌搖頭道：“有沒有機會由不得妳，或許我把妳們兩個都拾掇了。”
　　把妳們兩個都拾掇了？
　　徐誌穹壹驚，混沌指的是我和窮奇麽？
　　他不想再遵守約定了？
　　徐誌穹迅速做好戰備，忽覺意象之力有所觸動。
　　走下馬車，循著感知穿過壹片茂密的叢林，徐誌穹看見師父坐在壹棵樹下，抱著兩條羊腿，正在齋戒。
　　“來，陪為師喝壹杯。”師父又拿出壹條羊腿，壹壇酒。
　　徐誌穹提醒壹句：“師父，有客人。”
　　“叫兩位客人壹並喝壹杯。”師父又拿出兩條羊腿，兩壇酒。
　　“師父，還有……”徐誌穹看了看倩娘。
　　師父並不介意：“叫那小泵娘壹並過來喝壹杯！”
　　壹人壹壇酒，壹人壹條羊腿，眾人埋頭吃喝，也不說話。
　　待吃飽喝足，師父看著徐誌穹，臉上滿是喜色。
　　徐誌穹完成了遠超出他實力的任務，而且途中通過了考驗，沒有違背道門本心。
　　“妳且去找那位前輩，對他說時候到了，他定然會幫妳。”
　　師父說了壹句沒頭沒尾的話，但徐誌穹能聽得明白。
　　他讓徐誌穹去找那位前輩，指的是武四。
　　他說時候到了，指的是徐誌穹即將晉升星官。
　　徐誌穹向師父深施壹禮。
　　師父看著徐誌穹，始終忍不住笑意，濃濃的喜悅，幾乎穿透臉上的皺紋。
　　窮奇慨嘆道：“老道，恭喜妳了，妳道門又有凡塵之上的修者了！”
　　“有了，有了！”劉恂連連點頭，對徐誌穹道：“事成之後，來找為師，妳快些去吧。”
　　徐誌穹再度施禮，帶著倩娘離開了叢林。
　　凡塵之上。
　　我到了凡塵之上！
　　自此長生不老了！
　　自我當上提燈郎那天起，便幻想長生不老，今日卻成真了。
　　當真是真的？
　　徐誌穹伸出雙手，看了看自己的肌膚。
　　好像沒什麽變化。
　　他扯開衣襟，看了看自己的胸膛。
　　好像也沒什麽變化。
　　真的到凡塵之上了麽？
　　徐誌穹說不出心裏的感受，說不出那股激動、緊張和懷疑。
　　肯定有變化，要從整體上來看。
　　拿出潛輝鏡照照自己的模樣。
　　潛輝鏡太小了，也照不出個端倪。
　　徐誌穹在叢林裏找到了壹處坑窪所在。
　　他站在坑窪之前，沈澱心思，平復意念，舒展全身經脈，以寧靜平和的心態，撒了壹個尿。
　　尿，都撒在了坑窪裏。
　　對著坑窪裏倒影，徐誌穹仔細審視著自己。
　　變英俊了，明顯英俊了！
　　徐誌穹在倒影之中，看到了自己超凡脫俗的魅力和氣場。
　　倩娘扶著額頭，似乎站不穩身子。
　　徐誌穹上前將她扶住：“倩娘，妳以後不要這樣壹直盯著我看。”
　　“我，我沒……”倩娘不知該如何解釋，她沒有壹直盯著徐誌穹。
　　適才聽那老者說凡塵之上的時候，倩娘就有些暈眩。
　　徐誌穹扶著倩娘上了馬車，用意象之力幫倩娘平復經脈的異動，倩娘漸漸緩和過來。
　　“徐郎，適才是不是下過馬車？”
　　徐誌穹點點頭。
　　“到馬車下，好像見到了壹位老者？”
　　徐誌穹點頭道：“那是我師父。”
　　倩娘錯愕道：“是徐郎的師父……我，我適才是不是差了禮數？”
　　徐誌穹搖頭道：“禮數沒差，師父很滿意。”
　　“當真滿意麽？”倩娘低下頭，咬了咬嘴唇，“師父適才說的話，我卻沒能記住……”
　　不是她記不住，是劉恂說到凡塵之上的事情，倩娘聽不清，也聽不懂，這不是她的位格能理解的。
　　先莫管他了，徐誌穹輕撫著倩娘臉頰道：“我要離開幾日，咱們今夜，先把正經事做了。”
　　倩娘壹陣顫抖，這次徐誌穹認真了。
　　在這荒郊野外？
　　就在這馬車上？
　　不妥吧。
　　可師父既然滿意了，許是也沒什麽不妥……
　　倩娘有些慌亂，顫抖著聲音道：“徐郎，容我洗洗去……”
　　“不必洗了，這壹整夜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哪還顧得上這些瑣屑！”
　　倩娘深吸壹口氣道：“卻要壹整夜麽？”
　　“壹整夜都不見得夠！”徐誌穹打開背囊，把之前倩娘抄寫下來的名家經典拿了出來。
　　“咱們先說技法，再說經典，名家九品技，實際叫做尋論，就是尋找公理，妳看這篇經典，就是尋論典範……”
　　倩娘眨眨眼睛，看著徐誌穹道：“徐郎，這是正經事麽？”
　　徐誌穹怒道：“這不正經，還有什麽事情正經？”
　　……
　　星宿廊裏，混沌、窮奇和劉恂壹起，坐在了正殿之中。
　　劉恂給兩人各自倒了壹杯酒。
　　混沌壹飲而盡。
　　窮奇微微笑道：“這算是斷頭酒麽？”
　　混沌看了看劉恂，轉眼又看了看窮奇：“這老道斷不了我的頭，但我要斷了妳的頭，妳離徐誌穹已經超過五百步了！”
　　窮奇笑道；“都到了這壹步，妳還計較這件事？”
　　“憑什麽不計較？”混沌起身道，“妳在我身上開了七個窟窿，我只給妳開了壹個，若是讓我把這七個窟窿都開了，咱們的事情算是有個了結。”
　　窮奇嗤笑壹聲道：“妳做夢。”
　　“既如此，也不必多說，我滅了妳元神就是。”說完，混沌露出了五道彎笑容。
　　劉恂把杯中酒喝幹，又給自己倒了壹杯：“今日請諸位來此，是為說些正經事情，不是來動刀兵的。”
　　混沌沒有理會劉恂，窮奇嗤笑壹聲：“不動刀兵？難不成在這講壹夜道理？”
　　“講講道理也沒什麽不好！”劉恂壹笑，意象之力四下翻滾。
　　窮奇和混沌幾乎同時打了個哆嗦。
　　“妳復原了？”窮奇仔細打量著劉恂。
　　混沌面無表情道：“許是不止復原了。”
　　劉恂又喝了壹杯，請兩人坐下：“怒祖已經身殞，梼杌也已臣服於我道門之主，饕餮也支撐不了太久，妳們二位，何去何從，且得有個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