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三章 五百年後，再決高下

　　徐誌穹手裏那只石眼，是袁成鋒道門真神的眼睛。
　　袁成鋒的道門真神，是混沌。
　　這份信息，讓袁成鋒魂魄直接潰散，徐誌穹也陷入了短暫的昏迷。
　　待徐誌穹蘇醒，袁成鋒的魂魄也憑著較高的位格重新聚攏在了壹起。
　　“不能再說了，再說壹句，我魂魄當真要散了。”袁成鋒如此配合，只是要為來生爭取壹次機會，他無論如何都要保住自己的魂魄。
　　徐誌穹也不敢再聽了，多虧他有三品體魄，換作四品時，聽到這壹句，怕是要重傷，甚至會送命。
　　徐誌穹拿起壹只布袋，問道：“這裏邊是什麽東西？”
　　“不能看的東西，”袁成鋒搖頭道，“此物是怒祖贈與我的，洪俊誠壯年時，在千乘境內嚴厲禁止怒夫教，到了年邁時，多少有些松懈，
　　我趁此時機建立了兒郎會和幾座學坊，對怒夫教算是立了大功，怒祖便給了我賞賜，就是這件東西，
　　自從他交給我，布袋上的繩索壹直沒打開，但這東西確實有大用處。”
　　徐誌穹詫道：“妳都沒打開過，還敢說有大用處？”
　　袁成鋒搖頭道：“不需要打開，妳且離他近些，仔細傾聽就是，妳會聽到……”
　　袁成鋒的臉頰又開始抽搐，徐誌穹也感到陣陣暈眩。
　　“罷了，莫再說了。”
　　布袋可以慢慢摸索，傾聽也不是什麽復雜的事情，且等日後慢慢研究，眼下還是不要作死的好。
　　接下來該說說袁成鋒的罪行。
　　這個不能由徐誌穹審訊，需要推官審理。
　　趙百嬌對著孽鏡臺看了許久，袁成鋒確實惡行累累。
　　早年間，在神機司任職時，為了抓捕民間修者，他屠過村子，男女老幼，壹個都沒放過。
　　為了謀求壹幅名畫，他誣陷壹名知縣勾結邪道，殺了知縣全家。
　　徐誌穹有些好奇：“妳那麽喜歡畫麽？”
　　袁成鋒搖頭道：“不是我喜歡，是洪俊誠喜歡，那是乾國畫師李思訓的名作，洪俊誠對李思訓的畫作愛不釋手。”
　　李思訓？
　　那不就是李沙白麽？
　　李思訓是大乾王朝第壹畫師，是李沙白在前朝的身份。
　　徐誌穹問道：“洪俊誠喜歡李沙白的畫作麽？”
　　袁成鋒道：“運侯所說，可是宣國第壹畫師李沙白？”
　　徐誌穹點點頭。
　　袁成鋒搖頭道：“洪俊誠不喜李沙白的畫，他說李思訓的畫作典雅大氣，又說李沙白的畫艷俗浮躁，
　　我倒是很欣賞李沙白的畫作，在府邸之中收藏了幾幅真跡。”
　　徐誌穹現在有些懷疑洪俊誠的品味。
　　他喜歡李思訓的畫，不喜歡李沙白的畫。
　　同壹個人的畫作，他竟然能看出兩種不同風格。
　　這是看出了李沙白在不同時期的不同心境，還是洪俊誠純熟附庸風雅？
　　“洪俊誠還有什麽癖好？”
　　“喜歡喝茶，茶藝極好，對宣國的茶百戲甚是精通，
　　喜歡花卉，神君大殿之中有花園二十余座，經常從宣國采買名貴花株，放在神君大殿培育，
　　喜歡熏香，不喜千乘的香藥，要從宣國采買極品香藥運來，就連香爐也要宣國的名匠打造的。”
　　點茶掛畫，燒香插花，這是大宣的四般閑事，是大宣最著名的文化風俗。
　　千乘國的語言和宣國壹致，文化和宣國相似，卻沒有類似的風俗麽？
　　沒有！
　　千乘人，尤其是普通人，不喜歡做這些不實用的事情。
　　宣人很在意生活的情致。
　　千乘人更在意下頓吃什麽。
　　雙方對生活有著不壹樣的追求。
　　千乘國有不少文人專門著書立說，批判大宣的四般閑事，認為這是玩物喪誌、奢侈靡費之舉，認為這是宣國糟粕，用以腐蝕敗壞千乘人的惡劣手段。
　　民俗且先放在壹邊，現在徐誌穹可以斷定洪俊誠肯定來自宣國，大概率來自宣國的使者團。
　　“洪俊誠有沒有特別厭惡的事物？”
　　“有，宣國。”袁成鋒脫口而出。
　　“妳是說整個宣國？”
　　袁成鋒點頭稱是。
　　徐誌穹楞住了。
　　咱們說話得有點邏輯性。
　　他最喜歡宣國的茶藝、花卉、畫作和熏香，為何最厭惡的也是宣國？
　　袁成鋒解釋道：“歷代千乘君王都厭惡宣國，千乘與宣國同文同種，千乘乃壹族主幹，宣國乃壹族支脈，然宣國不遵循古禮，敗壞禮儀風化……”
　　徐誌穹皺眉道：“且住！誰說妳是主幹？妳們千乘憑什麽就是主幹？”
　　“千乘史書自有記載。”
　　原來是妳們自己的史書。
　　徐誌穹沒心思和袁成鋒爭執這些，問道：“就為了禮法而厭惡宣國麽？”
　　袁成鋒接著說道：“本來千乘與宣國隔著大海，兩不相犯，可總有居心叵測之人，心懷惡意，妄做比較，說什麽宣國富庶，千乘窮苦之謬論。”
　　“等等，這個怎麽可能是謬論？這是明擺的事情！是人都知道大宣比千乘國富庶。”
　　袁成鋒搖頭道：“富庶不是春畫，總不能全天下的富庶都是壹般光景！”
　　“那妳說富貴有幾般光景？”徐誌穹還真得長長見識了！
　　袁成鋒道：“若是從百姓比較，宣國的百姓，吃穿用度確實比千乘百姓富足不少，可若比名門貴胄，妳宣國實在不值壹提，
　　我曾去過宣國，實不相瞞，妳宣國親王的府邸，還比不上我千乘壹個三品官邸，我壹座錄王府，比妳宣國皇宮還大，
　　任國公的公爵府我也見過，在我千乘，隨便找壹個四品知府的外宅，都比那公爵府大得多。”
　　紮心了。
　　任國公就是任頌德，任頌德的公爵府，就是徐誌穹的侯爵府！
　　特麽還沒壹個知府宅邸大。
　　還特麽是個外宅……
　　徐誌穹明白富庶的光景了。
　　千乘的富庶和宣國的富庶，確實不是同樣光景。
　　徐誌穹用真言訣試探了壹下，發現袁成鋒不是在激怒自己，袁成鋒說的是實話，這就是他的思維。
　　至於洪俊誠有多麽厭惡宣國，按照袁成鋒的描述是：“如無必要，不要提及宣國的任何壹代君王，不要提及宣國任何壹座州縣，不要提及宣國任何壹項習俗。”
　　徐誌穹道：“大宣痛擊圖奴，妳去向洪俊誠奏報，是否會招來洪俊誠厭惡？”
　　袁成鋒搖頭道：“軍務奏報，不會招來厭惡，但此事關乎絕密，絕不可泄露於民間。”
　　徐誌穹又道：“大宣連年豐產，各地人丁興旺，妳去向洪俊誠奏報，是否會招來厭惡？”
　　袁成鋒搖頭道：“此事常有奏報，也是絕密之事，只要不泄露於民間，洪俊誠也不在意。”
　　徐誌穹想了想，又問道：“再過些日子，就到了大宣的花子節，這事若是奏報了，是否會招來厭惡？”
　　袁成鋒思量片刻道：“這事情若是報知洪俊誠，鐵定會沒了性命，花子節是宣國風俗，洪俊誠最厭惡的便是此類。”
　　徐誌穹也無法揣度洪俊誠的性情了。
　　趙百嬌此時還在看著袁成鋒的諸般罪業，看到最後壹樁惡行，百嬌氣得牙根直癢。
　　袁成鋒壹共將京城壹萬多怒夫教徒變成了異怪，這壹萬多個異怪又害死了三千多人。
　　趙百嬌草略計算了壹下，如果不是徐誌穹率領判官拼死壹戰，這壹萬多怒夫教徒能害死十萬百姓，甚至還不止。
　　可天理論跡不論心。
　　趙百嬌把所有能找到的罪行全都加上了，判了袁成鋒五百二十二年的刑期。
　　徐誌穹真想判他個永不超生，可趙百嬌只能在規矩允許的範圍內判決。
　　能不能想辦法給他加點刑？
　　“百嬌，因惡為惡，是有加成的。”
　　趙百嬌查過了，袁成鋒做事，目的性極強，他只想當皇帝，每次作惡，都有緣由。
　　“百嬌，他臨死之前，拒不認罪！”
　　趙百嬌看了看徐誌穹，神情有些尷尬。
　　徐誌穹低下頭，沒再多說。
　　露怯了。
　　拒不認罪，罪業翻倍，這是針對判官同道的判決。
　　袁成鋒又不是判官，這和他無關。
　　沒辦法繼續加刑了，袁成鋒看著徐誌穹道：“運侯，妳審問我時，該交代的事情逐壹交代，沒有半點抵抗，按妳們道門的規矩，這是要減免責罰的。”
　　趙百嬌看了徐誌穹壹眼，道門確實是這樣的規矩。
　　徐誌穹微微笑道：“好，我免妳壹天責罰，妳看如何？”
　　“運侯，妳今日身份，已非往昔可比，還是勸妳秉公執法。”袁成鋒對判官道的規則很是了解。
　　徐誌穹問道：“這是粱孝恩告訴妳的吧？”
　　“有些是他告訴的，有些是我自己積累的，運侯，對我公道些，妳不吃虧的。”
　　徐誌穹想起了嶽遠峰的叮囑，三品判官，在道門規矩上要慎之又慎，
　　他看了看趙百嬌，趙百嬌走到近前，踮起腳尖，跟徐誌穹耳語了幾句。
　　“馬郎，像袁成鋒這種狀況確實要減免責罰，而且有算法……”
　　徐誌穹答應下來，讓百嬌在判詞上，將五百二十二年，改成五百年。
　　袁成鋒該上路了，徐誌穹擔心出狀況，且帶上常德才和姜勝群，壹並送他去陰司。
　　壹個三品判官，壹個三品宦官，壹個四品儒家，三個人護送袁成鋒的魂魄，走上了昭惡之路。
　　路上，徐誌穹告誡袁成鋒：“妳若敢有半點非分之舉，我當即讓妳灰飛煙滅。”
　　袁成鋒笑道：“事到如今，袁某別無所求，只求保全這點魂魄，我信運侯，定會秉公執法。”
　　到了酆都城，施程迎了出來：“馬兄弟，不就送個罪囚麽，妳怎麽還親自來了？
　　常姑娘也來了，幾日不見，常姑娘更俊俏了，我這看上壹眼，魂都守不住了，
　　勝群，妳可不能走了，兄弟我可是想妳了，妳得留這跟我守攤子。”
　　四人說說笑笑，典獄在旁，半天沒弄出憑票來。
　　徐誌穹以為是他業務不熟，也沒有計較，畢竟以前的千乘陰司根本就沒有憑票的概念。
　　施程惱火了，沖著典獄喝道：“我特麽得教妳幾回，寫個憑票恁地費勁？”
　　典獄拿著袁成鋒的罪業：“這，這也太長了。”
　　施程聞言壹回頭，這才留意到袁成鋒的罪業。
　　“這有四尺多？”施程也驚呆了，“這人誰呀？”
　　施程拿起判詞壹看：“袁成鋒？”
　　話音落地，不少掌刑都看了過來。
　　他們都是千乘人，有不少人聽過袁成鋒的名字。
　　施程喝壹聲道：“都特麽閑著沒事是怎地？各幹各活去！”
　　說完，施程問徐誌穹：“這袁成鋒到底是誰？怎麽有這麽長罪業？”
　　徐誌穹道：“就是他假扮錄王，用混沌術法做了滿城異怪，害死了上萬人命！”
　　施程壹怔，這事他知道，昨天來陰司的亡魂把閻羅殿都堆滿了，從鬼差到黑白無常，沒壹個人敢閑著！
　　掌刑們挽起了袖子，典獄咬了咬牙。
　　施程笑壹聲道：“原來這位就是錄王殿下，不管真假，我這好好伺候著，油鍋燒開了，您裏邊請吧！”
　　施程示意周圍掌刑，把袁成鋒捆上。
　　袁成鋒搖搖頭道：“不勞諸位動手，袁某自去服刑。”
　　說完，他主動跳進了油鍋。
　　無法想象的劇痛襲來，袁成鋒心緒依舊平靜。
　　徐誌穹，後會有期。
　　五百年後，倘若妳還活著，咱們再決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