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三章 異怪滿城

　　神君大殿，禦書閣。
　　內侍們壹封接壹封送來急報。
　　洪俊誠坐在書案之後，饒有興致的練習著書法，急報他也懶得去看，只讓秦燕念給他聽。
　　“戶賢街出現異怪傷人，刑部已派人前往緝拿。”
　　洪俊誠平靜落筆，似乎沒有聽到急報的內容。
　　不多時，急報又來。
　　“黃葉坊出現異怪，傷人命三十余條，刑部已派人前往緝拿。”
　　洪俊誠放下毛筆，只覺寫得不甚滿意，把此前的字撕了，讓內侍攤開壹張新紙重寫。
　　“清悅裏出現異怪，傷人命五十余，刑部正全力緝拿。”
　　洪俊誠依舊充耳不聞。
　　他寫好了四個大字：神臨盛世！
　　“秦燕，妳看著四個字寫的如何？”
　　秦燕上前，仔細看了片刻。
　　給洪俊誠鑒別書法，是壹件非常危險的事。
　　不能說外行話，胡亂品評，視為欺君。
　　不能直接說好，要說明好在什麽地方，否則也是欺君之罪。
　　說出了好的地方，還要說不好的地方，否則就是阿諛諂媚。
　　說不好的地方，還不能說的太直接，否則就是大不敬。
　　但也不能說的太委婉，否則還是欺君。
　　為了書法的事情，掉了腦袋的內侍不計其數，秦燕懂書法，還懂得拿捏火候，特別受洪俊誠的賞識。
　　看了這四個字，秦燕先是贊許道：“神君筆鋒遒勁，墨痕甚是剛健，字字氣勢逼人，老奴看了，只覺得雙眼刺痛，難以長久直視。”
　　洪俊誠點點頭道：“寫這四個字的時候，朕確實用了不小力道，妳且說說，這四個字有何不足之處？”
　　秦燕思忖片刻道：“容老奴鬥膽說壹句，神君今夜運筆的時候，稍微急促了些，您看此處這壹筆，筆鋒急轉，勁道十足，但看著略顯壹絲突兀。”
　　洪俊誠微微壹笑：“罷了，重寫壹幅。”
　　重寫壹幅？
　　秦燕不動聲色，心頭陣陣翻滾。
　　他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所謂筆鋒急轉，完全來自秦燕的臆測。
　　神臨城出了異怪，百余人丟了性命。
　　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按照秦燕的推測，洪俊誠不可能壹點都不著急，就算裝的不急，也不可能真的不急，所以他說洪俊誠運筆急促。
　　但現在洪俊誠還在專心寫字，他是真的不急。
　　如果秦燕不能正確揣度洪俊誠的用意，很可能會丟了性命。
　　這壹次，洪俊誠寫的還是四個字：神賜太平。
　　字剛寫好，洪俊誠讓秦燕品評，秦燕看了半響，剛要開口，卻見壹名內侍上前通傳：“神君，刑部尚書張敬文求見。”
　　洪俊誠默然片刻，眉頭壹點壹點皺了起來。
　　秦燕看了內侍壹眼，依舊沒有表情。
　　他知道這內侍要遭殃了。
　　洪俊誠回到書案旁邊，看著剛寫好的四個大字，隨手壹揮，將它撕了
　　“敗興！”
　　內侍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洪俊誠眉頭壹挑，吩咐帶下去，抽五十鞭子。
　　這五十鞭子抽下去，能不能保住性命，要看這內侍的造化。
　　他來的不是時候。
　　可如果他剛才不進來呢？
　　不進來，貽誤機要，他必死無疑。
　　他就沒有壹條活路走麽？
　　在神君大殿，在洪俊誠眼裏，內侍就不能算作人，今天輪到他當值，遇到了刑部尚書覲見，註定他難逃壹劫。
　　洪俊誠沒有召見刑部尚書，他知道刑部尚書要說什麽。
　　刑部肯定抵擋不住異怪，洪俊誠知道那些異怪從何而來，也知道刑部那群廢物幾斤幾兩。
　　可洪俊誠依然沒作理會，他再次揮舞毛筆，又寫了四個大字：神佑安泰。
　　“秦燕，再看看這幅字寫的如何？”
　　……
　　城東，戶賢街。
　　壹頭壹丈多高的巨獸，撞進壹戶民宅之中。
　　這巨獸身形像牛，頭上有兩根碩大的犄角，但犄角不是從頭頂長出來的，是從雙耳裏生出來的。
　　兩根犄角的末端各長著壹張人臉，壹張人臉不停哭喊，另壹張人臉放聲大笑。
　　帶著淒厲的笑聲和哭聲，那巨獸沖進屋子，先將壹名老翁撞倒，幾腳上去，踩成壹地血肉。
　　這壹家壹共四口人，老翁的兒子上個月剛成婚。
　　看到老翁死了，老翁的兒子慌了手腳，不知道該怎麽辦。
　　老太太喊了壹聲：“帶上妳媳婦，快……”
　　話沒說完，那只犄角從老嫗胸口裏穿了出來，犄角末端的那張臉還放聲大笑。
　　“嘿嘿嘿嘿～”
　　這壹聲笑，嚇掉了兒媳婦半條命，連路都不會走了。
　　兒子抱上媳婦，跳窗逃了，剛沖到街上，見壹頭巨大的山豬，正往肚子裏塞屍體。
　　這山豬身形和房子差不多高，壹顆腦袋比水缸還大，但這腦袋上沒有嘴。
　　這只山豬的嘴，豎著長在肚子上，五六尺長，有四顆獠牙，左右外翻。
　　那山豬往肚子裏塞進去兩具屍體，嚼了半響，沒有吞下去，吐出壹坨肉泥。
　　肉泥冒著熱氣，在地上蠕動翻滾，不多時，變成了壹條半人高的蚯蚓，帶著滿身的黏液和腥血，慢慢朝著那年輕的夫婦蠕行。
　　年輕夫婦嚇得轉頭狂奔，那頭巨牛已經撞穿了院墻，追到了身後。
　　嗚嗷～
　　山豬咆哮了壹聲。
　　“嘿嘿嘿嘿～”
　　牛角上的臉還在笑。
　　夫婦腿壹軟，倒在了地上。
　　就在這對夫婦身邊，有壹座臨街的小屋，刑部員外郎蘇世群，帶著兩名官差蹲在地上，各自拿著佩刀，捂著嘴，小聲啜泣。
　　蘇世群哭道：“妳們出去看看，適才是什麽聲音？”
　　壹名官差抽泣壹聲道：“哥，妳膽子大，妳出去看看。”
　　另壹名官差哭啞了嗓子：“放妳娘的屁，妳特麽說誰膽子大？”
　　員外郎蘇世群擦擦眼淚道：“讓妳去便去，妳還敢抗命不成！”
　　官差哭道：“老爺，我跟您這麽多年，妳要說查瓦窯，查鶯花，查暗門子，我什麽時候含糊過？
　　上去揪頭發、扇臉、帶枷鎖，上撩子，我對那些婦人可從沒手軟過！可，可，這，這個不行呀！”
　　他們三個奉命來戶賢街搜尋異怪，結果剛看見異怪，就躲進了壹戶鐵匠家裏。
　　鐵匠和他的妻兒，縮在墻角瑟瑟發抖。
　　“呼～啊！”
　　院子裏出了動靜，好像有男女老幼幾十人，壹起哀嚎。
　　怪物進院子了，孩子嚇哭了，媳婦抱著孩子哭，鐵匠緊緊抱著媳婦。
　　蘇世群見兩個官差不肯動，他指著鐵匠道：“妳出去看看！”
　　鐵匠哪裏敢出去，抱著妻兒不住搖頭。
　　蘇世群喝道：“我等拼上性命保妳壹家周全，讓妳出點力，妳敢推三阻四！把這刁民的妻兒給我抓來！”
　　抓女人和孩子，這事難度不大，兩名官差擦幹了眼淚，提著佩刀正要上前，鐵匠趕忙起身道：“我去，我這便去。”
　　“呼～啊！”
　　鐵匠往門口走，院子裏的咆哮聲越來越大。
　　鐵匠的媳婦抱著孩子，壹咬牙，跟著自家男人壹並去了門口。
　　鐵匠回頭含著淚道：“妳們跟著出來作甚？”
　　媳婦哭道：“要活咱壹塊活，死了也要壹塊死。”
　　蘇世群低聲對官差道：“快把她們娘倆抓回來，不然他們就都跑了！”
　　兩名官差正要上前，發現鐵匠已經推開了房門，趕緊又縮回到了屋子裏。
　　蘇世群罵道：“壹群廢物，刑部的臉都讓妳們丟盡。”
　　兩個官差低頭不語。
　　鐵匠壹家來到院子裏，看到隔壁院子的腳夫站在了門口。
　　從外形上看，腳夫似乎沒什麽異常，就是衣衫淩亂了些。
　　這院子裏也沒見其他怪物，剛才的咆哮聲從何而來？
　　鐵匠小心問了壹聲：“大哥，妳們家怎樣了？嫂子他們沒事吧？”
　　等了許久，那腳夫終於開口了：“妳嫂子，我也不曉得她有沒有事，要不妳問問她。”
　　說話間，腳夫慢慢舉起手，把自己的腦袋搬了下來，抱在胸前。
　　在他脖子的斷口上，又長出壹顆腦袋，正是腳夫的媳婦。
　　他媳婦披頭散發，滿臉血汙，張開嘴，沖著鐵匠壹家喊道：“呼～啊！”
　　腳夫自己的人頭被他抱在懷裏，張著大嘴，跟著媳婦壹起喊。
　　剛才的咆哮聲，是他們兩口子壹起發出來的。
　　眼看腳夫頂著媳婦的腦袋沖了過來，鐵匠拽著妻兒閃在了壹旁。
　　腳夫撲了個空，堵在了屋子門口，鐵匠抱起兒子拽著媳婦，往院子外邊跑。
　　剛要沖出院子，但見壹個老嫗，腰上掛著半截老翁的身子，帶著壹副螳螂般的手臂，撲向了鐵匠。
　　鐵匠躲開了，媳婦嚇傻了，躲不開。
　　鐵匠回過身子，緊緊摟住媳婦。
　　媳婦緊緊抱住了懷裏的孩子。
　　壹家三口閉上了眼睛。
　　噗！噗！
　　兩聲悶響！
　　老嫗的腦袋掉在了地上，身子被劈成了兩截。
　　“把眼睛睜開，說妳呢！”
　　鐵匠驚魂未定，含著眼淚，睜開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個高大的男子。
　　那男子帶著面具，手裏拿著壹把鐵戟。
　　鐵匠緊緊摟著妻兒，他不認識這男子，也不敢相信自己壹家三口還活著
　　堵在屋子門口腳夫捧著腦袋又沖了過來，鐵匠不知所措。
　　徐誌穹上前壹戟將腳夫攔腰砍成兩段。
　　斷口之處，生出幾十條觸須，四下盤曲摸索，徐誌穹丟出壹張符咒，引來壹束火焰，將兩截屍體燒成了灰燼。
　　逃到街上的那對年輕夫婦也救了下來，看著院子門口老嫗和老翁的屍體，男子哭道：“這是我爹和我娘。”
　　徐誌穹壹怔：“妳爹和妳娘？”
　　男子哭道：“他們被妖怪給殺了，不知怎麽又活了。”
　　被怪物殺了的人，還會再變成怪物？
　　徐誌穹不大相信，男子的媳婦在旁道：“剛才街上那條曲蟮（蚯蚓），也是死人變出來的！”
　　徐誌穹暗自咬咬牙。
　　袁成鋒，妳個雜種養的！
　　徐誌穹問道：“屋子裏還有別人麽？”
　　鐵匠剛要開口，妻子在旁道：“沒別人了。”
　　鐵匠詫異的看著妻子。
　　妻子咬著牙道：“當真沒別人了。”
　　徐誌穹也沒多問，把眾人先安置在了街口的大宅裏。
　　刑部員外郎蘇世群帶著兩名官差還在屋子裏哆嗦。
　　屋子外面又響起了嘶吼聲。
　　蘇世群哭道：“妳們兩個誰出看看？”
　　官差哭道：“大人，要不咱們跑吧，這破房子不能待了！”
　　兩名官差扶起了蘇世群，蘇世群腿軟，走不動路。
　　兩名官差丟下了蘇世群，跑向了門口。
　　房門哐當壹響，壹顆和水缸差不多大的人頭滾了進來，趴在壹名官差身上，壹口咬掉了官差的腦袋，咯吱咯吱，慢慢咀嚼。
　　另壹名官差想往外沖，那顆巨大的腦袋，從額頭上伸出壹條舌頭，將那官差卷住，送進了嘴裏。
　　蘇世群放聲嚎哭，壹邊哭，壹邊罵道：“那家惡民呢？他們跑哪去了？他們都是惡民，就知道自己性命，不顧朝廷命官死活，他們目無王法，目無朝廷，目無神君，就該將他們滿門抄斬……”
　　巨大的頭顱壓在了蘇世群的身上，張開大嘴，慢慢含住了蘇世群的腦袋。
　　……
　　禦書閣中，洪俊誠還在揮毫潑墨，壹連寫了幾十幅，都不太滿意。
　　秦燕很緊張，他不知道洪俊誠是對字不滿意，還是對他的品評不滿意。
　　內侍再次送來急報。
　　“城東、城北、城南各地，異怪接連不斷，傷人無數，被異怪所殺者，亦會化作異怪。”
　　死者也會變成異怪。
　　洪俊誠放下了毛筆，這回他不能不管了。
　　如果壹直放任不理，異怪會越來越多，整個神臨城就要失控了。
　　而且城南也出現了異怪，神臨城四品以上的大員，都住在城南。
　　洪俊誠思忖片刻道：“秦燕，去把黑衣營撫安尉劉錦書叫來。”
　　黑衣撫安營營尉劉錦書。
　　秦燕明白了洪俊誠的意思。
　　整個撫安營，只有壹個營尉，再無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