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三章 奈何橋

　　徐誌穹帶著施程來到了千乘罰惡司。
　　出於對道門本分的尊重，許日舒只允許派壹個人過來，這個人還不能是鐘劍雪。
　　他允許徐誌穹在黑白無常當中挑壹個，結果徐誌穹挑了施程。
　　施程只是個六品都官，鐘劍雪擔心施程實力不夠，但徐誌穹信得過施程的人品。
　　雖說和冥道有過不少爭鬥，但卻從來沒改變過徐誌穹對冥道的信任，這份信任很大程度上來自於鐘劍雪、施程和聶貴安這群來自冥道的朋友。
　　乘著許日舒親手布置的冥道法陣，施程跟著徐誌穹到了千乘陰司，按照許日舒的吩咐，他將在此，暫代閻君。
　　“施大哥，恭喜升遷。”
　　徐誌穹壹路祝賀，施程卻不領情。
　　“兄弟，妳是看我日子過得逍遙了，非要讓我去夜郎國那鳥地方！，夜郎國裏有不少黑白無常，我當閻君，這合適麽？他們要造反了，妳讓我拿什麽抵擋？”
　　“施大哥，妳放心，我把這群鳥廝打服了，只要我在，他們不敢造反。”
　　“妳也不能天天在陰司陪著我！”施程越想越覺得這事不妥當。
　　許老前輩這麽做，分明是故意為難我，他想讓我知難而退，也算給了馬尚峰壹個交代。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勉強自己？我又不是個愛惜面子的人。
　　施程看了徐誌穹壹眼，嘴上沒說，心裏打定主意，且在千乘國待上幾天，只說自己不能勝任閻君之職，趕緊回家就是了。
　　到了閻羅殿，壹群亡魂都在大殿裏蹲著，徐誌穹挨個給施大哥介紹：“這些是沒簽的，準備去刑獄殿受罰，這是有木簽的，準備去鱗羽殿，投胎做畜生，這是有鐵簽的，去苦生殿，下輩子還是窮苦人……”
　　徐誌穹逐壹介紹過了，施程笑道：“兄弟，妳還讓我來作甚，人家陰司不都分的井井有條，誰該去哪就去哪！”
　　徐誌穹搖頭道：“關鍵是這事情辦得不公道。”
　　施程擺擺手道：“兄弟，妳太挑剔了，哪有那麽多的公道？我在奈何橋頭送魂的時候，也就隨便問上兩句，差不多就送過去了，
　　壹天到晚，那麽多人上路，細枝末節我也分不清楚，別出了大格就行。”
　　徐誌穹道：“若是出了大格呢？”
　　“還能怎麽出格？”施程蹲在地上，看著壹個拿著木簽的男子道：“下輩子要做窮苦人？”
　　男子搖搖頭：“拿到鐵簽才能做窮苦人，我是要做畜生去的。”
　　“犯了什麽錯，是不是殺過人？”不經意間，施程已經用出了真言訣。
　　那男子自然毫無防備，如實作答道：“我沒有殺過人。”
　　“那就是做過別的壞事？”
　　男子思忖片刻道：“壞事是做過的，我們村的馬翠蘭，長得最俊，那天她下河洗衣裳，還把衣裳脫了，洗了個澡，我偷看過……”
　　“就這？”
　　“我，我，我還在她身上摸了壹把，就壹把，她打我，還扒我衣裳，我就跑了……”
　　徐誌穹覺得這好像不是做了壞事，人家姑娘似乎心甘情願。
　　施程笑道：“還有呢？”
　　“我娘養的雞，生了壹窩雞雛，我給馬翠蘭送過兩只……”
　　這男子犯下的種種過錯，基本都是圍繞著馬翠蘭展開的。
　　施程聽了半響，回頭看徐誌穹：“這人下輩子要做畜生？”
　　徐誌穹沒作聲，回頭看了看千乘陰司的壹眾差人。
　　施程轉臉看向身邊的壹個女孩，模樣大概十壹二歲。
　　“妮子，妳什麽簽？”
　　“我沒簽，要去刑獄受苦的。”
　　“妳犯過什麽錯？”
　　妮子低著頭，想了半天：“我偷吃了娘給弟弟的怡糖，壹共有六塊，我吃了兩塊。”
　　“還有麽？”
　　“有，有壹只碗被我打破了，我說是弟弟打破的。”
　　施程楞了片刻，又問：“妳要受什麽樣的刑？”
　　妮子道：“典獄大人說，每天要在我身上割八百刀，要割六十年。”
　　施程沈默片刻，站了起來，笑吟吟道：“她說那位典獄，在哪呢？”
　　妮子指了指大殿墻角，那裏蹲著六個典獄，壹個典獄此前正要帶著那妮子去受刑，而今看妮子指了過來，嚇得直哆嗦。
　　施程溫和笑道：“莫怕，我就是隨便問問。”
　　他上前數了數，又對了對名冊，皺起眉頭道：“不對呀，名冊上說有八個典獄，這怎麽才六個？”
　　眾人低頭不語，施程笑道：“兄弟們，別怕，我跟妳們是壹家人，有事只管跟我說。”
　　壹名典獄壯起膽子，指著徐誌穹道：“還有兩個兄弟，被他給殺了。”
　　徐誌穹確實殺了兩個典獄。
　　施程皺起眉頭，咂咂嘴唇道：“馬長史，妳這脾氣太暴躁，怎麽能把那兩個典獄給殺了呢？”
　　壹聽這話，那六個典獄擡起頭看著施程，仿佛看到了恩人，哭的甚是淒慘。
　　“我們兩個兄弟，死得慘呀！”
　　“莫哭，莫哭，”施程安慰他們兩句，拔出壹把刀來，對徐誌穹道：“妳看看，人家好的跟親兄弟似的，妳就這麽把人家給拆開了，我這人心軟，就看不得這個，兄弟們，我送妳們壹並團聚！”
　　說完，施程壹刀下去，把被妮子指認出來的典獄給砍了。
　　典獄人頭落地，腦袋上露出了有七寸多長的罪業。
　　余下五名典獄蜷縮成壹團，壹名典獄喊道：“我們都是按規矩辦事，他們沒簽子，就得受苦！”
　　施程笑問道：“誰給定的規矩？”
　　典獄們面面相覷，沒人作答。
　　施程笑呵呵道：“每天八百刀，這也是妳們陰司的規矩？”
　　真言訣再次發動，壹名典獄說了實話：“用什麽刑罰，典獄做主，這也是我們陰司的規矩。”
　　“這特麽的……還真就出了大格！”施程笑而無語，“且把妳們陰司的規矩都說壹遍，我仔細聽聽。”
　　施程是冥道中人，各種瑣碎規矩，全都問的清清楚楚。
　　問過之後，他掃視著眾人道：“妳們這陰司，就認銀子？”
　　施程看向了壹名掌刑，那掌刑中了真言訣，說了實話：“不認銀子，還能認什麽？”
　　“妳們當中有多少都官？”
　　五名都官被推了出來，施程的臉上依然帶著笑容：“這多亡魂上橋的時候，妳們就不多問壹句？”
　　都官低頭道：“也是問了的。”
　　“怎麽問的？”
　　“我們問他們冤不冤？”
　　“就沒壹個喊冤的？”
　　“誰要是喊冤，誰就要受重罰，陰司就是這個規矩，若是真有冤情，哪怕受罰他也會喊，若是怕受罰不敢喊，就證明是他心虛。”
　　施程把短刀舉了起來，笑道：“我現在殺了妳，妳覺得冤不冤？”
　　“冤！”都官脫口而出。
　　施程砍了都官壹只耳朵：“若是喊冤，要叫妳千刀萬剮，妳還冤麽？”
　　都官哀嚎道：“我，我……”
　　“怎麽，妳心虛了？”施程又砍了都官另壹只耳朵。
　　都官沒法回答，他若是說不冤，施程會壹刀殺了他。
　　他若說冤，施程真會把千刀萬剮。
　　施程擦了擦刀上的血跡：“妳們是都官，都有技法，為什麽不用？”
　　壹眾都官低頭不語。
　　施程又笑了：“妳們舌頭都金貴，不願說話，我且把妳們舌頭都割了，以後也省了不少麻煩。”
　　“我們知錯，當真知錯，饒我們壹命！”
　　壹群都官連喊知錯。
　　知錯是假的，怕死是真的，施程笑得那麽親切，可這人卻和馬尚峰同樣可怕。
　　“帶上亡魂，去奈何橋，我教妳們規矩！”施程帶著眾人來到奈何橋頭。
　　施程清清喉嚨道：“咱們不是判官，善惡功罪不用區分的那麽繁瑣，只要最起碼的是非沒看錯，橋頭上自然會掉下功勛。”
　　“功勛？”白無常於延彩搖搖頭，“奈何橋上從來沒見過功勛。”
　　施程壓低聲音對徐誌穹道：“千乘罰惡司當真修好了麽？”
　　“修好了。”徐誌穹回答的沒什麽底氣，其實只能算修好了壹部分。
　　“有賞勛樓麽？”
　　“有。”賞勛樓的確是有，可從來沒用過。
　　冥界取功勛，和賞勛樓也有關系麽？
　　“也不知這賞勛樓和陰司連上了沒有。”施程也沒什麽把握，且走到那女孩面前，笑著問道：“丫頭，妳是怎麽死的？”
　　女孩低下頭道：“我到山上挖野菜，摔下了山坡，腿摔斷了，在山上躺了兩天，又餓，又渴，又疼，然後就到了這個地方。”
　　施程壹怔，仔細的看著這女孩。
　　她的魂魄上沒有黑氣，證明她沒有變成怨魂。
　　“受了這麽多苦，心裏沒怨恨麽？”
　　“我不恨，誰也不恨。”姑娘搖了搖頭。
　　“隨我來。”施程帶著姑娘走向了奈何橋。
　　奈何橋是壹座石拱橋，橋面大概五尺多寬，橋上霧氣彌漫，徐誌穹只能看到三分之壹的橋身，余下部分都被霧氣遮掩了。
　　施程帶著女孩走進了霧氣當中，對著中央的壹個身影道：“姐姐，給這妮子壹碗好湯。”
　　橋上傳來壹名女子的聲音：“妳是都官，真都官。”
　　戴慧琴驚呼壹聲：“孟婆說話了！”
　　她從沒聽過孟婆說話。
　　莫說是她，於延彩在陰司待了幾十年，也從沒聽過孟婆說話。
　　“孟婆？”徐誌穹聽著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很難和孟婆聯想在壹起。
　　施程在霧氣中笑道：“還能是假的不成，丫頭，站到望鄉臺上，看壹眼吧。”
　　霧氣之中，傳來些許啜泣聲，女孩哭道：“我想我娘。”
　　“想了，便多看壹眼，妳娘也在哭呢。”
　　又過片刻，徐誌穹聽到了孟婆的聲音：“湯好了。”
　　施程笑壹聲道：“丫頭，擦擦眼淚，今生苦受盡，苦盡甜自來，妳且看清腳下路，壹直走，走下橋，來世再無衣食之憂。”
　　女孩喝了孟婆湯，按著施程的指引走向了奈何橋，木然踏上了無憂路。
　　看著女孩的背影消失，施程下了橋，對眾人道：“這妮子壹生無大錯，該去百生路，托生個尋常人家，然而臨死之前受盡苦楚，來世終究該有些補償，便讓她無憂路吧。”
　　話音落地，壹顆金豆子落在了地上。
　　“通了！”施程壹笑。
　　施程送對了去處，得了壹粒功勛的獎賞。
　　徐誌穹甚是驚喜，這證明罰惡司的賞勛樓和陰司連通了。
　　公輸班的工程質量確實有保障！
　　判官道和冥道的體系，在千乘國運轉起來了！
　　於延彩驚呼壹聲道：“還真是功勛！”
　　他俯身要去撿，被施程壹腳踹翻：“這是我的！”
　　千乘國的陰差就跟沒見過功勛似的，下至城門小吏，上至黑白無常，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那顆金子。
　　徐誌穹詫道：“妳們以前沒見過功勛？”
　　“見過！”於延彩道，“我吃過壹次功勛，是從壹位前輩的骨髓之中找到的，壹共吃了五顆。”
　　施程壹楞：“妳就吃過五顆功勛？”
　　於延彩點點頭。
　　施程詫道：“那妳怎麽升到的白無常？”
　　於延彩道：“找同道的肉吃，死了的時候吃也行，最好趁著還剩壹口氣的時候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