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四章 我這人，心地是好的

　　徐誌穹乘著馬車，和墨遲壹起去了皇宮。
　　路上，墨遲再三叮囑：“我兄長枷剛打了勝仗歸來，這人跋扈慣了，許是要說幾句難聽的話，妳千萬不要招惹他。”
　　“打了勝仗？”
　　墨遲嘆道：“算是勝仗吧，四月時，壹季糧熟，那幫蠱種來搶糧食，枷剛率軍兩萬，前去迎敵，打了壹個多月，把蠱種打退了。”
　　“能打勝仗，足見妳兄長確實有些本事。”
　　墨遲搖頭道：“他不用上戰場，且坐在營帳裏，抱著姑娘，喝著酒，等著消息就是，
　　況且這場勝仗，卻也不太好說，他帶去的兩萬大軍，只剩下了七千多人。”
　　“折軍過半，卻還沒引發潰敗，還能打勝仗？”徐誌穹對此深表懷疑。
　　墨遲道：“那是因為有梵霄國在西邊牽制，梵霄國如果對蠱族出兵，蠱族勢必撤退。”
　　“也就是說皇長子這次運氣好。”
　　“也不全是運氣，且先看看咱們今天的運氣如何，我再叮囑妳壹句，無論枷剛做了什麽出格的事情，妳千萬別和他計較。”
　　出格的事情？
　　到底能有多出格？
　　說話間，馬車到了玉華門外，也就是郁顯皇宮的正門。
　　兩人下車，進了皇宮。
　　偌大的皇宮，卻和郁顯國所有的建築壹樣，沒有院子。
　　徐誌穹跟著墨遲，穿過五道前殿，四條長廊，終於來到了皇宮正殿。
　　郁顯皇端坐皇座之上，左右兩邊，位列群臣。
　　陽環公主也在其中，看著徐誌穹，微微笑道：“運侯，昨夜睡得可好？”
　　徐誌穹點點頭道：“睡得甚好。”
　　陽環公主又道：“府上那幾位男侍伺候的可好？”
　　男侍？
　　她問這個作甚？
　　徐誌穹笑道：“那幾位男侍歇息的早，有位叫熒珠的姑娘，伺候的倒是周全。”
　　陽環公主壹楞：“熒珠？這卻巧了，我家中有個丫頭也叫熒珠。”
　　她在挑釁，她在等著徐誌穹興師問罪。
　　她相信徐誌穹壹定會翻臉，到時候她會借題發揮，要了徐誌穹的命。
　　徐誌穹故作驚訝：“這卻巧了，叫熒珠的姑娘想必都是美人，改日勞煩公主引薦壹番。”
　　陽環掩口而笑：“運侯好花心，壹個熒珠卻還不夠？”
　　“似那般絕色佳人，多來幾個又何妨？”
　　陽環笑意猶在，卻沒再說話。
　　她心裏很是詫異，沒想到徐誌穹竟對昨晚的事情只字不提。
　　徐誌穹在朝堂之上環視壹周，看了看臣子們，又看了看郁顯皇。
　　這朝堂氛圍不錯。
　　皇帝還沒說話，公主卻可以隨意與人攀談。
　　照這個架勢，今天很可能要遭到大臣們的圍攻。
　　徐誌穹懶得和他們打嘴仗，大臣們的想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的態度。
　　“運侯，初次來我大郁，想必甚是思念故土。”郁顯皇終於開口了。
　　徐誌穹施禮道：“思鄉之情在所難免，然貴邦盛情相待，足見兩國盟好之誠意。”
　　話音落地，大典客居良突然放聲大笑。
　　墨遲皺眉道：“大典客何故發笑？”
　　居良笑罷，長嘆壹聲：“好壹句兩國盟好，但為這壹句盟好，可知我大郁受了多少誆騙？糧食、錢財自不必說，就連我大郁送去大好兒郎，都被妳宣國皇帝趕了回來，
　　妳宣人卻把便宜占盡，我大郁兒郎灰頭土臉，狼狽還鄉，稍有遲滯，性命難保，卻問這兩國之盟，好在何處？”
　　墨遲道：“大宣新君已經繼位，與我大郁誠意修好，大典客何必重提舊事。”
　　居良道：“舊事不提，且說這新事，墨遲殿下，妳答許給宣國壹千萬兩白銀，三日之內便送去了五百萬兩，宣人許給妳的十萬軍械何在？三萬大軍何在？殿下所說的誠意又何在？”
　　墨遲道：“大宣遣運侯為使，不遠千裏來我大郁，此番誠意，大典客卻未得見？”
　　“運侯？”居良再度發笑，“敢問這位運侯，妳是大宣皇室的哪壹支？”
　　徐誌穹道：“徐某非大宣皇室。”
　　“既非皇室，敢問官居幾品？”
　　徐誌穹道：“徐某任掌燈衙門千戶，官職五品。”
　　“五品，諸位都聽見了，這是壹位五品大員！”居良再度大笑，陽環公主也笑，周圍臣子跟著壹起笑。
　　墨遲道：“運侯乃大宣侯爵，封爵不居要職，這是大宣的規矩。”
　　居良又道：“既是封了侯爵，想必運侯必定出於顯赫世家。”
　　墨遲無言以對。
　　貌似大典客下了不少功夫，每句話都說在了徐誌穹的軟肋上。
　　徐誌穹似乎並不介意這幾句挖苦，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
　　郁顯皇帝對徐誌穹道：“寡人不似大宣君王，沒有那麽多規矩，君臣於朝堂之上暢所欲言，是我大郁慣例，運侯不要介意。”
　　徐誌穹臉帶笑意，微微頷首。
　　居良收去笑容，端正神色道：“實不相瞞，運侯到我大郁之前，我也曾在望安城打探過運侯的底細，老臣若是沒記錯，妳應是布衣出身。”
　　徐誌穹點頭稱是。
　　居良沈下臉道：“宣國派個布衣，與我大宣皇子交質，此分明有意羞辱，卻還說什麽誠意？”
　　墨遲表情陰沈，居良咄咄逼人，惹得他有些惱火。
　　前任大宗伯，現任大奉常（掌宗廟禮儀的最高官員）——炎煥道：“運侯深得國君器重，兩人私下以兄弟相稱，此事老夫可以作證。”
　　陽環公主嗤笑壹聲：“大奉常，妳回鄉多日，心裏卻還惦念著宣國，連宣國皇帝私下那點小事都不曾忘卻。”
　　壹頂大帽子扣下，炎煥不好再說話了。
　　墨遲道：“打造軍械需要時日，兵馬集結也要時日，等到了約定之日，再做評判不遲！”
　　居良搖搖頭道：“等到約定之日？且問我大郁等過多少次約定之日？卻問大宣何時兌現過諾言？墨遲殿下，妳也吃過不少虧了，怎麽還能相信宣人的謊話？”
　　壹名武將用郁顯語道：“要說真正的盟友，還得是梵霄，咱們打仗的時候，他們便在西邊策應，從來沒讓咱們等過。”
　　徐誌穹聽不懂郁顯話，墨遲在旁邊大致翻譯了壹遍。
　　壹群郁顯臣子隨之議論起來：
　　“梵霄當真沒有騙過我等。”
　　“每次打仗，他們都跟著出兵！”
　　“就算不和那幫蠱種真打，也能把他們嚇跑。”
　　“說的是，若論誠意，宣國哪能和梵霄比。”
　　徐誌穹聽不明白，但看他們的神情和語氣，也能猜出個壹二。
　　等墨遲大致翻譯壹遍，徐誌穹終於看明白了局勢。
　　以陽環公主和大典客為首的大臣集團，反對郁顯和大宣結盟，原因是他們對大宣喪失了信任，而且為郁顯找到了新的盟友，這個盟友，就是西域的梵霄國。
　　而已墨遲和炎煥為首的另壹批臣子支持與大宣結盟。
　　可他們與大宣結盟的理由是什麽？
　　與梵霄相比，大宣為大郁幾乎沒有付出過任何行動，再結合壹下大宣以往的信譽度，就連墨遲壹時間都想不出說服眾人的理由。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更加信任大宣。
　　因為他知道梵霄在背後，也曾給過蠱族不少支持。
　　“父皇，大宣與我大郁世代盟好，梵霄之心尚且難測，父皇當仔細斟酌。”
　　郁顯皇嘆口氣道：“若說梵霄之心難測，然叛軍出兵之時，梵霄屢屢予以策應，此番情誼，我大郁不能忘卻。”
　　徐誌穹看了看郁顯皇，他似乎更傾向於與梵霄結盟。
　　墨遲道：“父皇，梵霄用心於兩面，對蠱族叛軍也有過不少支援，切不可被其虛情假意所蒙蔽。”
　　“妳放肆！”壹名男子沖著墨遲大喝壹聲。
　　他站在左列大臣的上首位置。
　　從徐誌穹走進朝堂至今，壹直沒見他說話。
　　看他容貌與郁顯皇有幾分相似，身材比墨遲更加高壯些，看來他就是郁顯皇的長子，枷剛。
　　枷剛看著墨遲，用郁顯話道：“妳剛才用什麽語氣和父皇說話？”
　　墨遲道：“我只是照實陳述，兄長覺得我有何失禮之處……”
　　話沒說完，枷剛壹拳打在了墨遲的肚子上。
　　墨遲臉色煞白，弓腰縮腹，險些沒倒在地上。
　　徐誌穹楞住了，這朝堂也太放得開了，居然還能直接開打！
　　枷剛神情陰冷，語氣低沈道：“妳平時猖狂慣了，在父皇面前，居然壹點規矩都沒有，此番若不是梵霄出兵，蠱族叛軍怎會輕易撤退，父皇說不忘他們的情誼，難道有錯麽？”
　　墨遲挺直了腰身，看來他也不是第壹次挨打。
　　喘息片刻，墨遲道：“兄長這話什麽意思？難道這仗不是大郁兒郎打的？是梵霄替我大郁打的？恁多大郁的軍士卻白白死在戰場上了麽？”
　　梆！
　　枷剛擡手壹拳打在墨遲臉上，墨遲這次沒站住，直接倒地了。
　　炎煥在旁閉上眼睛，暗自咬了咬牙。
　　這種事情他不是第壹次見，他看不慣枷剛的跋扈，但這終究是皇子之間的事情，他也不好插手。
　　枷剛低下頭，看著墨遲道：“將士在戰場上流血，輪不到妳指手畫腳。”
　　墨遲還要爭辯，陽環公主道：“墨遲，不要再頂撞妳兄長！”
　　墨遲默不作聲。
　　枷剛轉臉看著身邊壹位大臣：“妳有話說麽？”
　　大臣臉色慘白，不敢作聲。
　　枷剛又看了看另壹位大臣：“妳什麽話講？”
　　另壹位大臣低頭不語。
　　郁顯皇見徐誌穹神情驚愕，且笑壹聲道：“我兒枷剛，性情燥烈了些，運侯不要見怪，大郁與大宣多年的情誼，寡人也不曾忘卻。”
　　徐誌穹微笑頷首。
　　他現在明白郁顯皇帝的立場了。
　　郁顯皇既不站在大宣壹邊，也不站在梵霄壹邊，他學奸滑了，他想在兩者中間周旋，從雙方手上謀取利益。
　　因為大宣此前讓郁顯吃過虧，所以他今天要親自給徐誌穹壹個下馬威，順便敲打壹下主張大宣結盟的臣子，包括他兒子墨遲在內。
　　枷剛來到徐誌穹面前，神色冰冷道：“宣人，妳有話何話講？”
　　徐誌穹沒有作聲。
　　陽環在對面微微壹下：“運侯，倒是說句話呀，連張嘴的勇氣都沒有麽？”
　　郁顯皇在旁道：“運侯，吾兒心地是好的，只是這嘴上不饒人，都怪寡人平時少了些管教，妳不要介意。”
　　徐誌穹點點頭道：“不介意。”
　　“不介意？”枷剛劍眉壹豎，“這是大郁的地界，妳個宣人憑什麽介意？”
　　言罷，枷剛壹拳打向了徐誌穹的臉頰。
　　郁顯皇並沒加以阻止，這就是他要給徐誌穹的下馬威。
　　所有人都等著徐誌穹出醜，炎煥再次閉上了眼睛，他都不忍心看了。
　　可誰也沒想到，徐誌穹仰面躲過枷剛的拳頭，擡手壹拳打向了枷剛的面門。
　　這壹拳來的太快，枷剛全無反應，拳鋒正打在鼻梁上。
　　枷剛脖子壹仰，口鼻之間，血流如註。
　　沒等他回過神來，徐誌穹上前又是壹拳，錘在了枷剛的肚子上。
　　枷剛身子前傾，眼看倒在徐誌穹身上。
　　徐誌穹提起膝蓋，頂在了枷剛的下巴上。
　　上下兩排牙齒撞在壹起，枷剛的壹顆門牙當場磕掉了。
　　所有人都驚呆了，沒想到徐誌穹竟敢在朝堂之上毆打皇子！
　　衛兵紛紛上前，手執戈矛，圍住了徐誌穹。
　　枷剛含著眼淚，看著父親。
　　從小到大，他從沒被人打過。
　　徐誌穹揪著頭發，拎起枷剛，看了看四周的衛兵。
　　衛兵不敢輕舉妄動，皇長子就在徐誌穹手裏。
　　徐誌穹拍了拍枷剛的臉頰：“妳這麽不禁打，不像是上過戰場的樣子。”
　　郁顯皇勃然大怒，正要起身，卻見徐誌穹笑道：“妳這兒子，確實少了些管教，我這人，心地也是好的，就是拳頭不饒人，我替妳好好管教下，妳不要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