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壹章 罰惡司

　　徐誌穹上前摸了摸那犄角，質地很硬，也很光滑，有點像陶瓷，在他曾經生活的時代，能算得上壹件精美的工藝品。
　　這就是罪業？
　　罪業從何而來？
　　是這個世界的客觀規律，還是所有生物的自帶屬性，還是某位神靈的主觀判斷？
　　看著道長不耐煩的眼神，徐誌穹沒敢多問。
　　他用力扯了幾下，犄角紋絲不動，道長吐了壹塊骨頭，略顯失望道：“我道雖不以氣力見長，可既然入了品，十鈞之力也是有的！我就不信妳連個罪業都拔不下來。”
　　鈞，是大宣的重量單位，也是力量單位，三十斤為壹鈞，十鈞就是三百斤，大宣的斤比徐誌穹熟悉的“斤”要重壹些，換算到前世有四百斤上下。
　　這個力氣算大麽？
　　分跟誰比。
　　十鈞之力是絕對力量，擁有十鈞之力，可以把壹個三百斤的大鐵球舉過頭頂，跟普通人比，絕對算得上大力士。
　　但和白虎殺道的修者相比，就不值壹提了，殺道九品修者有五十鈞之力，能把壹千五百斤的鐵球舉過頭頂。
　　扯下壹根犄角，十鈞之力應該夠了。
　　可徐誌穹的力量天賦不好，比正常的九品判官差了不少，他抱住狗頭，努筋拔力，滿眼血絲，連扯帶蹬，折騰了壹盞茶的時間，終於把犄角拔了下來。
　　手裏的犄角並不安分，裏面有東西在跳動。
　　道長用手指戳了戳犄角：“放他出來吧。”
　　“放什麽出來？”徐誌穹看了看手裏的犄角，渾然壹體，似乎沒有類似出口的地方。
　　“我道之技以意和象為根基，妳想放他出來，表意即可。”
　　表意即可？
　　徐誌穹盯著犄角看了片刻，腦袋裏反復想著三個字：“出來吧，出來吧……”
　　犄角下房冒出壹陣白煙，真有東西出來了，影綽綽的，好像是個亡魂。
　　徐誌穹對這樣的結果是有心理準備的，在前世的民間傳說裏，他也聽過壹些對判官的描述。
　　判官是給亡魂定罪的官員，能看到亡魂自然在情理之中。
　　在這個由超凡之力主宰的世界裏，徐誌穹覺得自己看到什麽都在情理之中。
　　可等亡魂的形狀漸漸完整，徐誌穹不淡定了。
　　這亡魂不是狗的形狀，是人的形狀。
　　半透明的亡魂赤著身子，是個七尺多的男子，面容有些模糊，看著倒也端正。
　　他跪在地上不停的祈求：“判官老爺，您饒了我，我知錯了，當真知錯了！”
　　他還知道這位道長是判官？
　　這黑狗到底是什麽來歷？
　　道長啃著狗肉道：“這廝本魂是個人，前世慣於仗勢欺人，死前罪業剛好到了兩寸，被我親自送去罰惡司定了罪責，在陰間受了多年苦楚，終於爭得了輪回的機會，這輩子讓他投胎成了狗，
　　念他此前幾世為人，未曾犯過大錯，陰間把他的人魂保留了下來，前世的記憶也給他留下了，讓他記得受過的苦，希望他悔過自新，不想當了畜生，這廝竟然變本加厲的作孽，帶他上路吧，去罰惡司！”
　　“罰惡司是什麽地方？”
　　“罰惡司是什麽地方，妳去了自然知道，至於路該怎麽走，我只說壹次，妳且記下，以左腳為軸，自右向左，轉三周，以右腳為軸，自左向右轉兩周，仍以右腳為軸，自右向左轉三周，具騰躍入雲之象，即可至罰惡司。”
　　黑狗在旁低語道：“聰明人尚且記不得，這傻子怎麽可能記得住！”
　　徐誌穹還真就記住了，三個轉圈的動作，每個動作都有三個要素，中樞腳，轉向，圈數。
　　徐誌穹將之記為左逆三，接下來是右順二，再接下來是右逆三，徐誌穹很快學會了轉圈。
　　道長點點頭：“好天賦，難怪和為師有緣！”
　　接下來該騰躍入雲了。
　　具騰躍入雲之象，就是讓徐誌穹想象自己飛到了雲彩裏，想象的越真實，成功率越高。
　　具騰躍入雲之象的難度很大，在這個時代，正常人沒法想象自己飛到雲端的樣子，因為大多數人根本沒有近距離觀察雲彩的機會。
　　道長準備小睡壹會，以聰明人的悟性，差不多十天能參悟，天賦異稟者，至少也得五天，天資平庸者，這壹生也參悟不了。
　　可這次他低估徐誌穹了，徐誌穹只想象了壹次，身邊便騰起了壹片雲霧。
　　道長壹驚，贊嘆道：“這份天資，才是我徒兒！”
　　徐誌穹挺起胸膛：“師父，您可知燈燈等燈，燈等等燈！”
　　道長壹楞：“什麽燈？”
　　經典劇作片頭曲，燈燈過後，美猴王騰躍入雲，這個太熟悉了。
　　周遭雲霧散去，徐誌穹問道：“這就是罰惡司麽？和我家的院子倒也差不多。”
　　道長搖頭道：“這就是妳家院子，妳有騰雲之象，卻忘了用開門之匙。”
　　開門之匙，指的就是之前的轉圈動作。
　　用這個動作，觸發壹條特殊的通道，再用騰躍入雲之象，跳進那扇大門。
　　“可我之前已經轉過了！”
　　“妳若是去年轉過了，難不成還能留到今年？此須在兩吸之內壹氣呵成。”道長又給自己盛了壹碗肉湯。
　　亡魂看著那碗肉湯，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兩次呼吸之內，連轉八圈，還得換腳，還得變向，還得騰躍入雲，就是職業花樣滑冰運動員，也沒有這麽高的水準！
　　徐誌穹嘗試了十幾次，轉圈的速度壹直不夠快。
　　那只黑狗的靈魂沖著道長說道：“這等手段，哪是壹朝壹夕能學會的？妳放我走吧，我自己上黃泉路。”
　　道長劍眉壹豎，壹晃手中拂塵：“再若聒噪，便叫妳魂飛魄散。”
　　“黑狗”嚇得壹哆嗦，蹲在地上不敢作聲。
　　道士轉眼看著徐誌穹，怒斥壹聲：“想我道門鼎盛之時，這等術法基礎，我哪有心思教妳？妳給我轉的再快些！今夜若是不去罰惡司，且讓妳隨這畜生壹並化作塵埃！”
　　徐誌穹聞言，當即感受到了師父的良苦用心，左三圈，右兩圈，轉的越來越快。
　　徐誌穹壹直有個疑問，為什麽自己的速度這麽快？
　　“師父，咱們判官道的速度有多快？”徐誌穹邊轉邊問。
　　道長思索片刻道：“九品修為，當在十壹粒上下。”
　　徐誌穹壹驚，這個速度超出了他的預料。
　　難怪鄒順達追不上他，鄒順達是七品殺道，他的速度只有九粒，比徐誌穹差了整整兩粒。
　　宦門的速度九品速度是十二粒，判官道竟然只比宦門遜色了壹點點。
　　又試了幾次，徐誌穹越發熟練。轉過八圈，閉目想象，騰躍入雲，徐誌穹這次真的飛了起來。
　　等再睜開眼睛，周圍的景色變了，不是自家院子，而是處在壹片空曠的原野之中。
　　手裏還攥著犄角，證明不是靈魂出竅，是自己的實體來到了另壹個空間。
　　那只黑狗的靈魂也被迫跟了上來，看到這片原野，那魂魄當時抖作了壹團。
　　“卻還不如魂飛魄散了，”黑狗魂魄縮在地上，連哭帶嚎道，“妳且給我個痛快，我也不求什麽來世了。”
　　徐誌穹沒心情理會黑狗，他現在不知道下壹步該怎麽辦，東張西望找了半天，道長沒有跟上來。
　　罰惡司到底在哪？
　　耳邊傳來了道長的聲音：“是我道門中人，自然認得道路，先看看妳手裏的東西。”
　　徐誌穹壹低頭，發現手裏多了壹副面具，面具的款式和那壹高壹矮兩個判官壹模壹樣。
　　這面具從哪來的？
　　道長給的？
　　莫非趁我騰躍入雲的時候塞到我手裏的？
　　那他的速度得快到什麽地步？
　　道長提示道：“帶上面具，只管朝前走！如果有人問妳姓名，妳不準告訴他，有人問是誰領妳入品，妳不能回答，若是敢提起我，我當即讓妳灰飛煙滅！”
　　這老道，脾氣這麽暴躁！
　　“我來罰惡司到底要做什麽？”
　　道長沒回答。
　　他吃狗肉去了。
　　徐誌穹帶著面具在無際的荒野上前行，他手裏壹直攥著犄角，靈魂必須跟著罪業走，黑狗的靈魂也只能跟著徐誌穹走。
　　走了不知多久，看到了壹片高大的院墻。
　　有墻就好辦了，徐誌穹貼著墻走，很快找到了大門。
　　兩扇朱紅大門有兩丈多高，看著大門的形狀和款式很像衙門，但建築規模比刑部的衙門還要大出幾倍。
　　大門敞開著，門前沒有衙役也沒有看門人。
　　“黑狗”在旁道：“妳可別再往裏走，這裏吃人的地方，專吃妳這種人，去了可就出不來了！”
　　壹聽這話，徐誌穹大步走了進去。
　　這“黑狗”的話反過來聽就對了。
　　大門之後是壹條甬道，甬道兩邊霧氣繚繞，隱約能看見些房屋和樓閣。
　　徐誌穹在等道長的提示，可壹直聽不到道長的聲音。
　　信號斷了？
　　“黑狗”又提醒壹句：“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
　　徐誌穹根本不知道回去的方法，既然來了，必須把事情做完。
　　走到壹處路口，忽聽馬蹄聲傳來，徐誌穹躲閃不及，被壹匹白馬撞翻在地。
　　徐誌穹掙紮了半天，艱難的爬了起來。
　　這壹下感覺把五臟六腑都撞得移了位。
　　白馬上坐著壹名男子，臉上也帶著面具，面具的款式和徐誌穹的壹樣，看來這屬於制式裝備。
　　男子用馬鞭指著徐誌穹道：“妳是何人？”
　　徐誌穹記得道長的叮囑，含混回答壹句：“我是判官。”
　　“是何品秩？”
　　“九品，凡塵員吏！”
　　“區區九品，走路卻不長眼？”白衣人壹臉厭惡，壹帶韁繩，馬蹄起落，濺了徐誌穹壹臉汙泥。
　　徐誌穹擦了擦臉，沒有作聲。
　　這人好跋扈！
　　可惜徐誌穹修為太低，而且初來乍到，也只能忍了。
　　又聽那人道：“妳來罰惡司作甚？”
　　徐誌穹沒有回答，指了指身邊的“黑狗”。
　　那人道：“既然是來押解罪囚，為何不去判事閣去找推官定罪，卻來這裏閑逛？”
　　徐誌穹實話實說：“第壹次來罰惡司，不認識道路。”
　　白衣人聞言，拿起馬鞭，貌似要抽徐誌穹壹鞭子。
　　看這白衣人舉鞭的架勢，徐誌穹勃然大怒，他要敢抽，徐誌穹鐵定和他拼了。
　　白衣人把馬鞭聚在手裏，沒有抽下去。
　　不是他心軟，是他感覺到壹股森寒的殺氣撲到了臉上。
　　這可不是九品的殺氣，此人背後另有高人。
　　兩人對視半響，那人用馬鞭指著遠處：“滾！再讓我看見妳，留心妳的狗命！”
　　徐誌穹壹語不發，帶著“黑狗”走向了濃霧深處。
　　壹腔怒火燒到了心口，可徐誌穹知道自己的斤兩，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穿白衣服的，這仇我記下了。
　　等我報仇的時候，妳可別哭。
　　別勸我大度，也別跟我說什麽規矩。
　　只要讓妳記住疼，那就夠了。
　　又穿過兩道大門，徐誌穹看到了壹間平房，比他住的房子大了些，門梁上房懸著壹塊匾額，寫著三個字——判事閣。
　　還真就找到了。
　　徐誌穹壹笑，掃去了心中陰霾，剛想進門，又覺得不對。
　　他發現周圍有很多壹模壹樣的平房，每個平房上面都有壹塊匾，寫的字都壹樣。
　　這麽多平房都是判事閣！
　　這麽多判事閣，到底該去哪壹個？
　　徐誌穹想了想，還是選擇了最先見到的那座平房。
　　不知為何，他覺得這間平房更親切。
　　推門進去，是壹件廳堂，廳堂裏擺著壹張寬大的書案，書案旁邊擺著壹架九尺高，四尺寬的銅鏡。
　　書案後面坐著壹個人，身上不知穿著哪朝哪代的官服，臉上也帶著面具，盯著徐誌穹上下打量壹番。
　　這個人，想必就是判事閣裏的推官，他既然能給鬼魂定罪，證明級別應該不低。
　　對視許久，對方也不說話，徐誌穹索性率先開口：“我是判官！”
　　“這話說的好新鮮，不是判官妳還能來這？”對面冷笑壹聲，聽聲音竟然是個女子！
　　“妳是新入品的凡塵員吏？”女子問道。
　　徐誌穹點了點頭。
　　“罪囚在何處？”
　　徐誌穹指了指“黑狗”。
　　“罪業呢？”
　　徐誌穹把犄角遞給了那女子。
　　女子拿出壹把尺子，量了量長短，指著黑狗道：“去孽鏡臺上照壹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