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皇帝心頭兩根刺
掌燈判官 by 沙拉古斯
2023-12-10 18:15
龍圖閣裏,內閣首輔嚴安清將要失去意識,任頌德先替他止了血。
任頌德長嘆道:“這內閣,我待的時間比妳長,這官場,我待的時間也比妳長,妳說妳這人,這麽固執,怎麽還能坐到內閣首輔的位子?”
嚴安清不能說話,任頌德稍微放開了他的喉嚨。
“我是讓妳喘口氣,妳可別亂喊。”
嚴安清看著任頌德,聲音很虛弱,但臉上依然帶著輕蔑的笑容:“護國公,且說妳當官為的是什麽?”
“別問我呀,現在是我問妳,”任頌德笑道,“先說妳當官是為了什麽?為國?為民?為天子?”
嚴安清微笑道:“若是在朝堂之上,話只能這麽說。”
任頌德點頭道:“但此間不是朝堂,咱們不妨說句實話,為國,為民,為天子,都是扯淡的事情,為名,為利,為私欲,這才是正經。”
嚴安清點點頭:“妳說的也有道理。”
任頌德十分欣賞嚴安清的態度:“熙熙攘攘,利來利往,妳這壹身名利是誰給的?國給的?民給的?還不都是皇帝給妳的!
說的好聽些,這叫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說的難聽些,這叫給飯吃的就是娘!
妳端著誰家的碗,就得給誰家辦事,這點規矩不明白?
皇帝就想和圖奴議和,妳別管割出去多少地,送出去多少錢,那都是皇帝自己的,與妳何幹?
妳是個給皇帝做下人的,處處跟皇帝作對,妳為的到底是什麽?”
嚴安清思忖片刻道:“如妳所說,我或許也是為了名利,可我衣食無憂,田產萬頃,宅邸無數,妻妾成群,我不缺利。”
任頌德笑道:“難道妳缺名聲?妳是太師,是內閣首輔,這叫壹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活在世上的人,除了天潢貴胄,還有誰比妳的名聲大?
誰給妳的名?是皇帝!誰能奪走妳的名?還是皇帝!皇帝能叫妳名流千古,也能讓妳身敗名裂,妳若真愛惜名聲,就該對他百依百順。”
嚴安清道:“名流千古,是美名還是罵名?”
“誰敢罵妳?除了皇帝,誰敢?當面罵妳的,妳弄死他,背後罵妳,妳也聽不見,怕什麽?”
嚴安清道:“那我身後之名呢?等我死後,卻不怕罵名滔天?”
任頌德放聲笑道:“妳死後,天塌地陷都與妳無關,罵名又能怎地?
妳知道人死了之後要去什麽地方?美名還是罵名在陰曹地府壹文錢不值!”
嚴安清想想又道:“可我後人該如何?為我壹世罵名,世代受辱?”
“這輩子是妳後人,下輩子就是路人,”任頌德嘆道,“妳若有這般顧慮,就該學我,不留後代,心中有皇帝就夠了。”
嚴安清想了許久,又問道:“心中若只有皇帝,倘若皇帝先走壹步,妳又該依靠誰?”
任頌德笑道:“換個皇帝接著伺候啊!我為官四十載,也是從先帝那過來的,換個皇帝咱照樣盡忠!”
無忠、無義、無情、無恥!
任頌德的嘴臉讓嚴安清無言以對。
他無法理解任頌德,但任頌德自己能理解。
以任頌德自己的標準來衡量,他做的每壹件事情都是對的。
任頌德沒後人,無兒無女,府邸之中有不少女人,可他壹直沒娶妻生子。
因為他是判官,他知道人死後要經歷什麽,他不想被今世的親情絆住。
哪怕修煉到了星官,此世得永生,也得脫離凡塵,因此人世的親情對他來說壹文不值。
連親情都壹文不值,還有什麽東西能值得他看中?
茫茫塵世,除了獲取利益,其他的事情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
獲取利益最快的途徑是什麽?
當然是攀附擁有最多資源的人。
皇帝是這個世界上最有資源的人,只要能讓皇帝滿意,他根本不在乎任何手段,也沒有任何底線。
“嚴首輔,道理都跟妳講明了,趕緊把詔書擬了,我好拿去給聖上。”
嚴安清搖頭道:“我跟妳不壹樣,這詔書我絕不會寫!”
任頌德皺眉道:“怎就不壹樣?妳說來聽聽!”
嚴安清道:“我愛名,但不只是名聲,還有名節,名聲是皇帝給的,但名節是我用這身硬骨頭換的。”
任頌德笑道:“妳這身骨頭值幾個錢?”
嚴安清搖頭道:“或許壹錢不值,但有骨頭的才叫人,沒骨頭的,是茅廁裏的蛆蟲!”
“好!我看妳骨頭有多硬!”任頌德堵住嚴安清的嘴,接著放血。
嚴安清面帶笑容,閉目等死。
年過半百,嚴安清不知道自己算好人還是壞人。
要真是壹個好人,他坐不到內閣首輔的位子!
但他很慶幸,他和任頌德不是同樣的人。
任頌德靜靜等著嚴安清死。
他死了也好,死了可以換個聽話的人。
等議和的事情辦成了,把幾個親信安排進內閣,再和陳順才打點好關系,票擬批紅壹支筆,大宣就在我指掌間!
“護國公,妳在這作甚?”
任頌德壹激靈,回頭壹看,陳順才突然出現在了身後。
這人還真不禁念叨,怎麽說來就來!
“原來是陳秉筆,我奉聖上的命令,來龍圖閣辦差。”
陳順才皺眉道:“三更半夜辦什麽差?”
聽這語氣,陳順才好像沒什麽善意,任頌德笑道:“什麽差事妳就別問了。”
陳順才道:“妳夜闖皇宮,我怎能不問?”
任頌德收起了笑容,臉沈了下來:“陳秉筆,我正在和嚴首輔商量議和的事情,妳覺得這事妳該過問麽?”
這太監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現在什麽事情能比議和大計重要?
陳順才看了看嚴安清,嚴安清已經陷入了昏迷。
“嚴首輔怎麽受傷了?”
任頌德道:“流點血而已,沒什麽大礙,等我們把事情商量妥了,再給嚴首輔治傷。”
陳順才上下打量著任頌德:“這麽說來,是妳傷了嚴首輔?”
任頌德皺眉道:“陳秉筆,妳問的太多了,這是為了議和大計,這是聖上心裏最牽掛的事情。”
陳順才點點頭:“聖上的確牽掛著,不止牽掛,還著急。”
“知道著急,就別在這添亂!”任頌德失去了耐心,他忍受不了壹個太監接連不斷的責問,“有勞陳秉筆轉奏陛下,我明天壹早就把詔書送去!”
“等不到明天壹早了,”陳順才眼神中帶著異樣的光,“陛下就給妳十吸時間。”
“十吸就想拿詔書?”任頌德看著陳順才,冷笑壹聲道,“別說是讓嚴安清寫,就是讓我寫,時間都不夠。”
“不是讓妳寫詔書,十吸時間,是給妳逃命用的!”陳順才面帶殺氣。
任頌德後退兩步道:“這是何故?”
陳順才神情愈發猙獰:“還有五吸。”
雙方相距不足三步,陳順才要是真動手,任頌德走不過五招。
他到底是要作甚?
任頌德不敢多想,直接從窗口跳了出去,跑了幾步,想回頭看看動靜,忽見陳順才已經追到了身後。
“十吸過了!”
陳順才抓住任頌德的小臂,從手肘,到手腕,剝下壹層皮來。
任頌德咬著牙,沒叫出聲音,眨眼之間消失不見。
陳順才把人皮丟在地上,回了龍圖閣,把嚴安清抱了出來。
……
秘閣之中,昭興帝默坐無語。
橋頭瓦市,人頭滾滾,圖努儲君被殺了,使團被殺光了,就連壹群跟著圖努胡作非為的流痞都被殺了。
青格城外,五萬圖努大軍被太子殺的幹幹凈凈。
議和的幻想,徹底破滅了。
任頌德昨天寫好了壹封和書,還放在桌子上,昭興帝拿了起來,借著燭火,燒成了灰燼。
陳順才在旁道:“陛下,夜深了,您早些歇息,明天還要去蒼龍殿。”
“早些歇息?”昭興帝苦笑壹聲,“歇息好了,便不用去蒼龍殿麽?”
陳順才道:“只怕聖威長老,來者不善。”
“他什麽時候對朕有過善意?”昭興帝長嘆壹聲,“龍圖閣的事情辦好了嗎?”
陳順才道:“按陛下吩咐,放了任頌德,救了嚴安清,可奴婢覺得,任頌德這人,該殺!”
“是該殺,可不能這麽悄無聲息的殺了他,否則會有人說朕殺人滅口!”
昭興帝起身,在秘閣之中來回踱步:“恨他的人,比恨朕的人更多,讓他出來跳,讓他接著招人恨,然後再把他殺了,等眾人的怒火平息了,事情也就平息了。”
這是要把所有仇恨全拉在任頌德身上。
十年前,這個套路就用過壹次。
陳順才明白昭興帝的意思:“可奴婢擔心,任頌德會隱姓埋名,藏匿不出,屆時和死了也沒什麽分別。”
“他會隱姓埋名?”昭興帝聞言大笑,“過不了幾個月,這廝又會跳出來,不敢在大宣跳出來,也得在圖努跳出來!
若在圖努跳出來更好,恨而殺之不得,眾人會恨之更甚!”
陳順才深深嘆服於昭興帝的智慧,但還有件事情讓他擔憂:“陛下,嚴安清失血過多,這壹次未必能熬得過來。”
“救活他,無論如何都要救活他!”
“陛下,嚴安清屢屢違忤聖意,倒不如趁此機會……”
“糊塗!”昭興帝斥道,“妳以為換個人來,會更聽朕的話?”
十年前,昭興帝與圖努議和,激怒了蒼龍三長老和群臣,內閣首輔由任頌德變成了不那麽聽話的嚴安清。
眼下昭興帝又要與圖努議和,雖然失敗了,但如果嚴安清死了,只怕會出現壹個更不聽話的首輔。
昭興帝坐回到書案旁,覺得胸口陣陣作痛:“為何會如此,朕算無遺策,為何局面會變成這樣?”
他提起筆,寫下了兩個名字。
粱玉陽。
徐誌穹。
“這是朕心頭的兩根刺,不除掉這兩根刺,朕寢食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