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二章 神棄之地

　　冥道六品技，真言訣。
　　中了技法的人，在都官面前，必須口吐真言。
　　這壹技法來的無聲無息，對方會在毫無察覺間對都官吐露真言。
　　“但如果對方有所察覺，技法也很容易被破解，尤其是陰陽家、判官和窮奇惡道修者，在破解的過程之中，甚至會給都官帶來反噬，因此這是我道門秘辛，外人知之者甚少。”
　　徐誌穹眨眨眼睛道：“這麽強悍的技能，為什麽到六品之上就消失了？”
　　鐘劍雪搖頭：“其中緣故，眾說紛紜，最可信的壹種說法是，同道之間，相互窺探，曾因此技法互相傾軋，我道門之祖，玄武真神，對這壹技法予以了限制。”
　　這壹說法確實有道理。
　　冥道修者長年聚集在陰司，這技法對同道之間確實有不小的威脅。
　　每個人終究有些隱秘，若是彼此之間互相窺探，又或是時刻彼此防備，傾軋在所難免。
　　“可妳們卻不怕都官窺探其他同道？”
　　“怕！”鐘劍雪點頭道，“各品修者之中，都官是個特例，他們平時不在閻羅殿，往來於都官府和奈何橋之間，盡量不與同道相處，
　　相傳玄武真神設此技法的初衷，不是為了用在活人身上，而是為了用於亡魂，而都官的職責，正是送亡魂前往彼世，
　　亡魂走上奈何橋之前，會由都官逐壹審問，生前作惡多端者，投胎做畜生，生前善行頗多者，托生在富貴人家，
　　但不管亡魂身前有過多少惡行，未經判官緝拿，都不能送往刑獄，這是我道門的規矩。”
　　在冥道，決定托生去向的是都官。
　　但千乘國的都官好像沒發揮什麽作用，他們幾乎淪落成了閻君的跟班。
　　“都官權力如此之大，卻不怕徇私舞弊？”
　　“亡魂來到奈河橋頭，可以向孟婆鳴冤壹次，孟婆壹經查實，所屬都官要受嚴懲，若是都官秉公執法，亡魂肆意汙蔑，都官會受賞，亡魂要受罰。”
　　千乘的陰司有孟婆麽？
　　按那幾個主事描述，應該是有。
　　“孟婆是幾品修者？”徐誌穹不記得冥道裏有孟婆這壹品秩。
　　“孟婆是我道門特殊所在，其身份不能告與外人，馬兄，莫再為難於我。”
　　徐誌穹不再追問，回憶和施程相處的種種過往，而今想起倒有陣陣後怕。
　　不過施大哥始終沒加害過我，倒是救過我的性命，而且他為人處事有很強的界線意識，我和他之間似乎沒有打探過彼此的隱秘。
　　“還有壹事，恕馬某冒昧相問，冥道修者，平素以何為生？”
　　鐘劍雪詫道：“馬兄，妳莫非要入我冥道？按照道門規矩，判官不能入冥道，冥道不能做判官，除非廢掉此前修為。”
　　原來還有這個規矩。
　　徐誌穹搖頭：“鐘兄，我暫時無意加入冥道，只是因為有壹群冥道修者找不到生計，故而因此請教鐘兄。”
　　“冥道修者怎會找不到生計？”鐘劍雪十分費解，“入了道門便有官職，有了官職便有薪俸，豐厚與否卻不敢說，養家糊口，自不在話下。”
　　“妳們發俸祿？”徐誌穹也很驚訝，“拿了俸銀，且到陽間買柴米？”
　　鐘劍雪笑道：“為何要到陽間？我道門六品以下修者，不能進入陽世，若是買些柴米都到陽間，豈不是等著餓死？
　　陰間自能產米糧，稻黍稷麥菽，五谷盡有！”
　　陰間還能產米糧？
　　冥道實在藏得太深，徐誌穹需要多學壹些知識了。
　　鐘劍雪接著說道：“楊柳松柏，陰間不缺木料，金銀銅鐵，陰間不缺礦產，馬兄卻說冥道修者無法謀生，這豈不荒唐。”
　　徐誌穹還是不能理解：“陰間長年無光，糧食如何生長？”
　　這卻把鐘劍雪也問住了：“此間緣由，我也難說分明，馬兄，妳所說的這些不會謀生冥道修者到底來自何處？”
　　“千乘國。”徐誌穹如實相告。
　　“千乘……夜郎國？”鐘劍雪壹怔，“那裏也有陰司麽？”
　　徐誌穹深感詫異：“沒有陰司，亡魂卻往何處去？”
　　鐘劍雪眉頭微皺：“我曾聽前輩說，夜郎國沒有陰司，亡者自尋出路。”
　　徐誌穹搖頭：“此乃謬傳，夜郎國確有陰司，但冥道修者胡作非為，行事荒唐，竟以陪葬多寡定輪回，馬某此番前來，是請鐘兄派幾員幹將前往，幫千乘陰司重樹規矩。”
　　徐誌穹把千乘陰司判定輪回的方式，跟鐘劍雪細致說了壹遍。
　　鐘劍雪聞言也頗為憤慨，可卻沒答應徐誌穹派人過去。
　　“鐘兄，幫千乘國重建陰司，也是壹番功業，到時少不了妳的功勛。”
　　鐘劍雪搖頭道：“馬兄這話，羞殺我也，鐘某在意的不是功勛，是我道門有律法，冥道修者不能前往夜郎國。”
　　徐誌穹哭笑不得。
　　對夜郎國的歧視無處不在，只是沒想到冥道居然還能寫在律法裏！
　　“馬兄，這事情，還是讓夜郎國的鬼帝處置吧。”
　　找夜郎鬼帝？
　　徐誌穹也曾想過這件事。
　　可夜郎國的冥道修者，自己都不知道鬼帝在什麽地方。
　　而且夜郎陰司收銀子定輪回這規矩，也不是壹時半日，按照他們的說法，只怕數百年間都是如此，夜郎鬼帝不可能不知情，想遏止這歪風，不能指望鬼帝，得徐誌穹自己把正確的規矩樹起來。
　　“鐘兄，我不求妳派人常駐夜郎國，派幾個人過去，把他們風氣端正過來就好。”
　　鐘劍雪沈吟良久，終究不敢做主：“還是讓許前輩定奪吧。”
　　徐誌穹跟著鐘劍雪去了鬼王大殿。
　　兩名侍衛進去通傳，不多時便跑了回來：“鐘閻君，許前輩不在，您改日再來。”
　　這些侍衛都是鐘劍雪給許日舒選配的，自然對鐘劍雪恭恭敬敬。
　　鐘劍雪也相信他們說的是實話，轉臉對徐誌穹道：“馬兄，妳所說之事，我壹定稟明前輩。”
　　徐誌穹沒走，突然蹲在了地上，對著壹只白毛老鼠道：“前輩，我是來和妳商量正經事的，好歹見我壹面。”
　　“馬兄，妳這是作甚。”鐘劍雪很是尷尬，壹群侍衛還在旁邊看著。
　　那白毛老鼠轉過身去，沖著徐誌穹搖了搖尾巴。
　　徐誌穹從懷裏拿出壹支老鼠夾：“前輩，真是商量正經事。”
　　那老鼠滿身白毛豎了起來，沖著徐誌穹吱呀叫了壹聲，隨即走進了大殿。
　　不多時，大殿裏傳來了許日舒的聲音：“進來吧！”
　　鐘劍雪和徐誌穹趕緊進了大殿。
　　許日舒坐在大廳上首，讓侍從給兩人沏了茶，徐誌穹抿了壹口茶水：“前輩，我是來找妳商議千乘陰司的事情。”
　　許日舒吩咐侍從先行離開大殿，只留下徐誌穹和鐘劍雪兩個人。
　　“這事我知曉了。”說這話的時候，許日舒神情很是木然。
　　“千乘陰司，以陪葬銀錢定輪回……”
　　“這事我也知曉了。”
　　“前輩，我想帶兩名冥道修者過去，教教他們道門規矩。”
　　許日舒搖搖頭道：“那地方早就沒規矩了，就這麽擱置著吧。”
　　“怎麽能就這麽擱置著？”徐誌穹皺起眉頭，“前輩若不願派人前往，好歹跟千乘鬼帝知會壹聲，不能任憑部下胡作非為。”
　　“千乘國早就沒有鬼帝了，”許日舒苦笑壹聲，“妳若看不慣他們的作為，且把千乘陰司的冥道修者全都殺個幹凈，我不在意他們死活，也不會因此歸咎於妳。”
　　“殺個幹凈，妳說的輕巧！”徐誌穹語氣變了。
　　鐘劍雪拉了徐誌穹壹把，示意他註意分寸。
　　徐誌穹沒作理會，接著說道：“若是把冥道修者殺光，千乘國還有陰司麽？”
　　“沒有就沒有。”許日舒語氣不見波瀾。
　　“沒了陰司，卻讓亡魂何去何從？卻等著千乘國滅種麽？”
　　“滅了倒更好。”
　　徐誌穹知道許日舒是星宿，知道不能用凡塵的思維去揣度他的性情。
　　“前輩，且把在陰間謀生的手段教給我，我給他們爭條活路。”
　　許日舒長嘆壹聲道：“他們沒有謀生的手段。”
　　“鐘閻君告訴我，陰間有糧食，有飛禽走獸，也有金銀礦產。”
　　許日舒搖頭道：“妳可知這些的來歷？陰間產糧，是得了朱雀真神的庇佑，有飛禽走獸，是得了白虎真神的庇佑，金銀銅鐵，是蒼龍真神的庇佑，
　　沒有神靈庇佑千乘國，那裏是神棄之地。”
　　神棄之地？
　　徐誌穹不太理解這個概念。
　　許日舒接著說道：“千乘國連判官都沒有，那裏也沒有公道可言，冥道修行要靠判官道的功勛，判官都沒了，陰司又能支撐多久？”
　　徐誌穹起身道：“千乘國有判官，不光有判官，還有罰惡司。”
　　許日舒笑了：“後生，別誇口，妳見過千乘國的罰惡司麽？妳知道千乘國的罰惡司有多大麽？”
　　“知道，”徐誌穹點點頭，“像壹座城壹樣大，我重修了千乘的罰惡司。”
　　許日舒仔細打量著徐誌穹，確系他沒在說笑。
　　“後生，妳這麽做到底為了什麽？千乘國？值得麽？”
　　“為道門本分，”徐誌穹道，“天理循環，是我道門的本分，生死循環是妳道門的本分。”
　　……
　　神君大殿，鎮安殿裏。
　　付驥拿出了徐誌穹給他的拍畫，壹片壹片拼接在了桌子上。
　　上次神眼閣，付驥差點被機關這炸死，這張拍畫也被震碎了。
　　自神眼閣回來之後，付驥再也沒有機會離開神君大殿，拍畫又碎了，他徹底失去了和徐誌穹的聯系。
　　按照他的推測，燭臺會在壹日內完工，屆時該如何應對？
　　等試驗那天，再若耍詐，肯定敷衍不過去，神君必然會要他命。
　　付驥越想越怕，在碎裂的拍畫上摩挲許久，拍畫上的小娃娃不見絲毫變化。
　　付驥焦灼難安，忽聽有人叩門。
　　“誰呀？”付驥沒好氣應了壹句。
　　“尚衣監，給您送袍服的。”
　　付驥打開大門，看見壹名內侍抱著袍服站在門前，恭恭敬敬遞到了付驥手裏。
　　付驥沒有定制過袍服，漿洗縫補交由浣衣局打理，不需要尚衣監處置。
　　內侍交過袍服，轉身走了，付驥把袍服帶回到臥房裏，仔細看了看，且在內襯之中，找到了壹張拍畫。
　　這是常德才給他送來的，楊武感知到他那只拍畫碎裂了。
　　付驥擦了擦冷汗，這條性命，好歹是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