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七章 笑起來真好看

　　倩娘變老了，徐誌穹也變老了。
　　徐誌穹慌亂了壹瞬間，只是壹瞬間。
　　他很快看清了事情的原委，扛著倩娘繼續往山下沖去。
　　上了歲數，腿腳不靈便，跑了沒多遠，徐誌穹脊背發麻，腳掌發酸。
　　這些都不重要，徐誌穹發現山路再次出現了轉折，路邊又出現了那棵大樹。
　　大樹上面還有結疤的刀痕，刀痕變得更加粗糙，更加模糊，年頭比剛才更長了壹些。
　　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離那樵夫遠壹點，離樵夫的妻子也遠壹點。
　　徐誌穹把倩娘放下，用手碰了碰腰間的長史印，長史印有感應。
　　他又試著做了壹下開門之匙，開門之匙不靈。
　　他不是想扔下倩娘逃走，他只想做個實驗。
　　通過實驗，他意識到自己的推測是對的。
　　“析薪析薪，執斧破薪……”
　　“舂谷舂谷，舂谷成炊……”
　　樵夫和他妻子的歌聲由遠及近傳來，兩個人都在朝著徐誌穹靠近。
　　徐誌穹沒有急於逃走，他知道自己無論朝哪逃，都會遇到樵夫，或是遇到樵夫的妻子。
　　徐誌穹自恃鬥不過這樵夫，但樵夫的技法並不是沒辦法破解。
　　徐誌穹調集意象之力，先用模擬出來的塞聽之技，關閉了自己的聽覺，讓自己不再受到歌聲的幹擾。
　　隨即他閉上眼睛，讓意象之力在自己的經脈之中延伸，將經脈中混亂的氣機逐壹捋順。
　　等他睜開眼睛再看，繁盛的草木消失不見，只剩下壹座黑漆漆的荒山。
　　荒山之上並非空無壹物，徐誌穹在巖石上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附著物。
　　藤壺、貝殼、海藻……
　　念頭壹閃而過，徐誌穹向四周張望了壹下，東西兩線綿延無際。
　　北面是大海，南面受山峰遮擋，是什麽狀況暫且未知。
　　他正處在半山位置，腳下沒有什麽石徑，只有漆黑的巖石。
　　徐誌穹踩著濕滑的巖石壹路沖下山坡，眼前忽然又出現了樵夫。
　　那樵夫比此前更加老邁，臉上沒有了血肉，只剩下皮膚貼著骨頭，仿佛棺材裏爬出來的幹屍。
　　他沖著徐誌穹唱歌，徐誌穹關閉了聽覺，聽不到他的歌聲，且繞過那樵夫繼續逃命。
　　沒逃多遠，老者再次出現在徐誌穹面前，這壹次，他沖著徐誌穹露出了笑容。
　　看到他笑出來的壹刻，原本寸草不生的荒山上，草木再度繁盛，徐誌穹低頭壹看，腳下又多了壹條通往山下的石徑。
　　又中了他技法！
　　不能看他的笑容，壹眼都不能看！
　　徐誌穹移開視線繼續狂奔，跑不多時，樵夫的身影用出現在了眼前。
　　徐誌穹低下頭，不看樵夫的臉，試圖繞過去。
　　樵夫來回騰挪，始終擋在徐誌穹身前。
　　徐誌穹看著樵夫的腳步，忽然樵夫鞋面上浮現壹張人臉，臉上帶著五道彎鉤，沖著徐誌穹微笑。
　　鞋也能對著我笑？
　　這壹笑不要緊，徐誌穹感覺自己又衰老了壹些，本就不看重負的脊背，險些被肩上的倩娘壓塌。
　　連腳都不看了！
　　徐誌穹不看樵夫本人，只看樵夫身影，以此判斷樵夫的行動軌跡，將他繞開。
　　月光之下，樵夫的身影之上浮現點點白斑。
　　這又是什麽手段？
　　他的身影突然變作壹個圓盤，圓盤之上留著五個圓形的白斑。
　　白斑在圓盤上緩緩變形，先是拉長，成為橢圓，然後兩邊上翹，變成彎鉤。
　　五枚彎鉤重新排列，瞬間又變成了壹張笑臉。
　　哢吧，哢吧！
　　徐誌穹的關節連聲作響。
　　看到這張笑臉，徐誌穹感覺自己又衰老了許多，骨架就快支撐不住身體。
　　他把臉扭到別處。
　　旁邊大樹的樹葉上出現了笑臉。
　　他移開視線，看向了樹幹。
　　斑駁的樹皮上出現了笑臉。
　　他把視線移到遠處，密集的草木重新排列，又形成了壹張詭異的笑臉。
　　每看壹次笑臉，衰老便加劇壹分，照此情形下去，徐誌穹再多看壹會風景，估計就該入土了。
　　難道哪都不能看？
　　不看就不看！
　　徐誌穹把眼睛閉上了。
　　他讓意象之力化作無數細絲，包裹住身體。
　　壹部分細絲向四周延伸，幫他探路。
　　那樵夫還站在徐誌穹面前，怎麽才能繞過去？
　　不繞了，徐誌穹壹腳上去，將他踹翻在地。
　　老者倒在了地上，徐誌穹的右腳隨之消失了。
　　腳怎麽還沒了？
　　沒有腳也無妨，這都不重要，壹只腳照樣能跑。
　　白發蒼蒼的徐誌穹扛著倩娘，壹蹦壹跳沖下了山坡，透過意象之力，徐誌穹感應到那樵夫沒有追上來，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漆黑的礁石，至於身後的荒山是什麽模樣，徐誌穹沒敢回頭看。
　　他抱著倩娘往岸邊沖，壹道巨浪襲來，浪花之中飛出了壹只碩大的海龜。
　　海龜落在徐誌穹面前，雙眼下彎，嘴角上翹，形成了壹個真誠的笑臉，只有三道彎的笑臉。
　　因為海龜沒有眉毛，所以不是五道彎。
　　三道彎也作數麽？
　　作數！
　　看到這笑臉，眼前的海水消失了，再次變成了壹片原野。
　　原野之中升起裊裊炊煙，徐誌穹聽到了壹個老嫗在唱歌：
　　“舂谷舂谷，舂谷成炊……”
　　那只海龜還在眼前，只是變成了陸龜。
　　徐誌穹很想踢這陸龜壹腳，但他自己只剩下了壹只腳，踢不上力氣，暫且放棄了這個念頭。
　　他扛著倩娘，繼續用壹只腳逃命。
　　這壹次，他不僅閉上了眼睛，還用閉目之技把視覺封禁了。
　　他完全依靠意象之力的感知，跑下了荒山，跑到了海邊，正準備跳到海水裏，忽然察覺情況不對。
　　他感知到了壹陣熱浪。
　　意象之力通過摸索和觸碰，在他的腦海裏構建了壹幅畫面，原本冰冷的海水，突然變成了熾熱的鐵水。
　　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真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不是幻術，徐誌穹如果真的跳進去，縱使有三品體魄，也會被鐵水燒成重傷。
　　而狀況不佳的林倩娘很可能就此送命。
　　徐誌穹且沿著岸線狂跳，他卻不信岸線周圍的海域全都變成了鐵水。
　　他猜的沒錯，並不是所有海域都變成了鐵水，只有壹小塊海域變成了鐵水。
　　可這塊海域壹直跟著徐誌穹，徐誌穹跳到哪，這塊海域跟到哪。
　　正思索著逃命的路線，不成想那樵夫又追了上來。
　　意象之力觸碰到了那樵夫，在腦海之中再次呈現了他的模樣。
　　先是模糊的身影，接下來是清晰的輪廓，再接下來是衣著和發膚，再接下來是五官……
　　等等！
　　不能再清晰了。
　　又要看見那張笑臉了！
　　這怎麽回事，意象之力居然停不下來！
　　徐誌穹感覺對方的表情在腦海之中越發的清晰。
　　不僅表情清晰，徐誌穹還隱約聽到了歌聲：“舂谷舂谷，舂谷成炊……”
　　我用了塞聽之技，屏蔽了聽覺，居然還能聽見歌聲？
　　這歌聲是順著意象之力潛入進來的？
　　它潛入進了哪裏？
　　難不成進了我的元神？
　　“這是誰呀！唱個沒完，還讓不讓人睡覺！這特麽是……”
　　窮奇被吵醒了，本要大發雷霆，仔細聽了聽這歌聲，小心翼翼問道：“這，這，這是誰在唱歌，唱的這麽好聽？”
　　徐誌穹不知該說什麽：“妳還有心思管這歌好不好聽？”
　　“這事情，得，得管啊，這，這世上，誰能把歌唱這麽好？”窮奇說話很不利索，“妳，妳先把這歌聲給弄出去，用萬法自然，妳肯定有辦法弄出去，要是多聽幾遍，難說妳會變成什麽模樣！”
　　“我也想把這歌聲弄出去，可這唱歌的人追的太緊，我連動手的機會都沒有。”
　　“妳往隱蔽處逃，這廝感知力不好，身手也不靈便，越隱蔽的地方，他越不容易發現，且先把這歌聲弄出去，咱們在壹起想辦法。”
　　感知力不好。
　　身手不靈便。
　　“阿窮，妳對追我的這位很了解呀。”
　　“壹會再說這些，妳跑快壹點！”
　　“就壹條腿還能跑多快！而且這地方到處都是他留的陷阱，我也不知道哪有隱蔽之處，還不如找壹條出路離開此地！”
　　“別硬來！妳也能看出他本事，越想硬碰硬，妳越逃不掉，
　　別看他陷阱厲害，但他不是個細心的人，總有他顧及不到的地方，妳總能找到個藏身之處。”
　　徐誌穹沿著海岸跳了半天，突然感知到旁邊有壹座洞穴。
　　這算隱蔽處麽？
　　不管算不算，先試試再說。
　　徐誌穹扛著倩娘，鉆進了洞穴之中。
　　洞穴很深，道路狹窄崎嶇，徐誌穹仗著身手敏捷，在洞穴之中三竄兩跳，身影迅速消失不見。
　　樵夫追了進去，起初追的還快，可走到洞穴深處，漸漸慢下來了。
　　山洞裏有很多岔路，他看不見徐誌穹的身影，而且巖石上也沒有留下徐誌穹的足跡。
　　但有壹樣東西，徐誌穹無法掩飾，他的腳步聲十分明顯，壹直在山洞中回蕩。
　　這是沒辦法的事，徐誌穹用壹只腳跳，他也沒辦法掩蓋腳步聲，樵夫順著腳步聲追了上去，追到了壹處死胡同。
　　這條洞穴在此處到了盡頭，徐誌穹確實鉆進了這條洞穴之中，但樵夫找不到徐誌穹的任何痕跡。
　　“用幻術藏起來了？”年邁的樵夫四下張望，且喃喃自語。
　　他的眉眼彎曲，嘴角上翹，露出了五道彎笑容，容貌變成了老太太，接著自言自語：
　　“去兩界州了？那女人去了兩界州就會死，他可真是個狠心的人！”
　　老太太的臉上露出了標誌性的五道彎鉤笑容，隨即壹晃腦袋，變成了年輕姑娘的模樣。
　　“那女子應是他良人，看他寵她的那副模樣，斷然不會舍下她性命，再找找，他應該還在這裏。”
　　樵夫的身軀，頂著姑娘的面容，離開了洞穴。
　　在洞穴的角落裏，有壹根畫軸被塞進了石縫之中，石縫之上覆蓋著徐誌穹的獨門幻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