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二十壹章 官人,妳太氣人了
掌燈判官 by 沙拉古斯
2023-12-10 18:15
“來了,坐!”
徐誌穹坐在了曹議郎面前。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曹議郎的狀態和之前沒有任何變化,依舊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坐在同壹把椅子上。
他這輩子是不是都不會動地方了?
“曹議郎,我給您帶來壹份禮物。”
“禮物好啊,坐吧。”
徐誌穹拿出了段士雲的罪業,放在了桌子上。
瞌睡中的曹議郎慢慢睜開了眼睛。
這是徐誌穹第壹次看見他睜開眼睛。
曹議郎摸了摸那根罪業,喃喃道:“這是同門?”
徐誌穹點頭:“這是敗類。”
“是不是敗類,卻不能聽妳壹面之詞,殺了敗類有功,若是錯殺同門,我卻要留下妳修為。”
留下我修為?
咱們同為七品,妳打得過我麽?
曹議郎突然看向了徐誌穹,他好像聽到了徐誌穹的心聲。
“莫要輕視老夫,老夫打妳不在話下!取孽鏡臺來!”
曹議郎壹揮手,徐誌穹靜靜等著孽鏡臺。
他以為孽鏡臺能自己飛過來。
壹陣涼風吹過,孽鏡臺沒來。
曹議郎道:“我是說,讓妳幫我把孽鏡臺搬來。”
徐誌穹道:“妳的孽鏡臺,為何讓我搬?”
曹議郎慨嘆壹聲:“我都這把年紀了。”
按照曹議郎的指引,徐誌穹去西廂房搬出了孽鏡臺。
鏡臺的樣式和夏琥那款壹樣,徐誌穹想把亡魂放出來,可段士雲的亡魂縮在罪業之中不肯出來。
雖然身死,但他意念之力還在,罪業本就能束縛靈魂,兩力合二為壹,卻與徐誌穹抗衡起來。
徐誌穹剛想發力,曹議郎卻接過了罪業,從頭到底摸索壹遍,段士雲的魂魄出來了。
這就是七品上和七品下的差距,曹議郎沒說大話,他真打得過徐誌穹。
和以往見過的亡魂不同,段士雲的魂魄穿著衣服,而且輪廓清晰,和活人壹樣。
這似乎是判官的特殊待遇。
曹議郎看了壹眼道:“原來是妳。”
段士雲抱拳施禮,淚流滿面道:“曹議郎,且為段某做主,段某被同門所殺,死的冤屈!”
“莫怕,先在孽鏡臺上先照照。”
段士雲站在孽鏡臺前,和普通亡魂不同,判官站在孽鏡臺前,會呈現出入品以來的生平。
他入道很晚,四十六歲入品,因優柔寡斷,瞻前顧後,屢屢錯失殺賊良機,直至五十七歲才升至八品。
在八品下徘徊三年,沒領到壹次功勛,這也是他向徐誌穹尋求幫助的原因,他學不會借刀殺人的要領。
直至六十歲,段士雲收割了第壹份罪業,罪業堪堪兩寸,罪人死因又和他幹系不大,最終只得了八點功勛。
到六十二歲,他又有了收獲罪業的機會,他盯上了壹個采花賊,但沒急著下手。
這采花賊原本只有三寸多的罪業,他且等著這采花賊多糟蹋了幾個姑娘,把罪業養到了五寸才動手,至此,他嘗到了養惡的甜頭。
他靠著以惡養惡的手段,把罪業養肥了再收,又憑借他的技能,巧妙利用同門,只取了三次罪業,便升到了八品中。
到了八品中之後,他盯上了吳自清這個惡人,這人天生就是個惡人,罪業很好養,只要有利益誘惑,親生骨肉他都下得去手。
可他想不到逼死吳自清的方法,眼看罪業增長,卻也無從收割。
後來他從罰惡司得知,後起之秀中有壹人叫馬尚峰,殺伐果斷,而後又從秦長茂口中,打探出了徐誌穹的真實身份。
他想借徐誌穹之手,除掉吳自清,他成功了。
只是沒想到徐誌穹把他壹起除掉了。
看到最後壹幕,曹議郎連聲長嘆:“老段,妳怎就不能認個錯呢?”
“議郎明鑒,段某屬實無錯!這些人都不是我害的,都是被惡人所害,徐誌穹無故殘殺同門,曹議郎為我做主!”段士雲哭的泣不成聲。
“莫哭,莫哭,來來來,我替妳做主!”
替他做主?
曹議郎想包庇他?
徐誌穹且在壹旁冷冷看著。
曹議郎拉住了段士雲的手,替他擦了擦眼淚:“莫哭,莫哭啊!”
段士雲哭的委屈,曹議郎連聲安慰。
且看段士雲漸漸平復下來,曹議郎手腕壹翻,折斷了段士雲壹只手,段士雲沒來得及反抗,曹議郎另壹只手拍在了段士雲的頭頂上。
壹聲慘叫,壹束青煙,段士雲的魂魄癱軟在地上,滿身的衣衫褪去,輪廓不再清晰,眨眼之間變得和尋常鬼魂壹樣。
這老頭子壞得很。
他剝奪了段士雲的判官身份。
段士雲的魂魄上不斷飄散青煙,青煙在半空凝結,化成壹片金豆子,不停墜落。
入品壹粒功勛。
九品升至八品,三百功勛。
八品下,升至八品中,二百功勛。
還剩下些零頭,壹共五百四十六顆功勛,全數掉在了地上。
“以惡養惡,卻不認罪,妳真道門敗類!”曹議郎壹腳把亡魂踢翻在地,亡魂躺在地上翻滾抽搐。
曹議郎拿起犄角,把段士雲的亡魂收回,交給徐誌穹道:“罪業,拿去罰惡司領賞。”
徐誌穹接過犄角,道了壹聲謝。
曹議郎把地上的金豆收拾起來,數出壹百壹十顆,交給了徐誌穹。
“鏟除道門敗類,當賞功勛壹成,此敗類拒不認罪,再加壹成,零頭多算壹顆,壹共壹百壹十枚,老夫應得壹成,零頭多算壹顆,共五十五顆,余者由老夫上繳罰惡司。”
徐誌穹收下了功勛,又道了壹聲謝。
曹議郎笑道:“後生可畏,潛心修行,當前途無量!”
徐誌穹再次施禮,問了壹句:“是非議郎,專門裁決判官之是非麽?”
“妳想當是非議郎麽?”曹利郎壹笑,“且先幫我把孽鏡臺放回遠處。”
徐誌穹把孽鏡臺搬回了西廂房,回到曹議郎面前,道:“時才晚輩問的是……”
曹議郎閉上眼睛,點點頭道:“來了,坐。”
我套妳……
還是原來那個姿勢,他睡著了。
徐誌穹揣著功勛和罪業,離開了議郎院。
天還沒亮,徐誌穹去了花糕鋪子。
今夜生意好,花糕早早賣完了,沒有花糕吃,徐誌穹只好抱著林二姐吃了壹會。
等衙門散值,徐誌穹回到家中,哼著小曲躺在了床上。
收了這多罪業,七品中的功勛攢夠了,七品上也差不多了,但距離六品還有些差距,壹段四百功勛,難度實在有點大。
倒也不用怕,八品攢功勛,沒有想象中那麽難,且在這裏多耗壹陣,最好直接攢到六品,等成了索命中郎,殺人不受限制,屆時功勛唾手可得!
裁決判官道,實在太完美了,真想不通別的判官總是抱怨修行之路太過艱辛。
這世上從來都不缺壞人,他們頂著犄角,就等妳去收割,還有比這幸福的體系嗎?
“妳是不是已經收獲三次功勛了?”
徐誌穹擺擺手道:“還早,還早,這是第壹次!”
“還早嗎?”
“早……”徐誌穹壹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趕緊向道長施禮:“弟子拜見師父。”
道長不知什麽時候進了屋子,他看著徐誌穹,問道:“段士雲,處置了嗎?”
“處置了!師父說的沒錯,曹議郎品行端正,處事公道,而且待人還非常熱情,壹見面就讓我坐,臨走的時候還讓我坐……”
徐誌穹想把話題岔開,道長冷笑壹聲:“說,妳藏了多少?”
徐誌穹連連搖頭道:“弟子沒藏,弟子這是第壹次以八品之身領取功勛,其實這次都不能算,這是鏟除道門敗類,從手段上說,不符合八品道門規矩……”
道長眨眨眼睛道:“去罰惡司,把功勛兌回來,我把七品技傳給妳。”
“師父,我就得了段士雲這壹根罪業,三次功勛還沒拿到呢,不用急著去……”
“把所有功勛都兌回來,莫討打!”
徐誌穹無奈,去了罰惡司。
悶聲發大財的計劃,至此落空。
這壹路走的小心翼翼,生怕遇到馮靜安那個賤人,等走到判事閣,又怕遇到之前那兩個妖艷賤貨。
那兩個妖艷賤貨果真在,但她們沒來糾纏徐誌穹。
是因為上次看見馮靜安挨揍,她們害怕了?記仇了?
記仇是不會記仇的,挨打的是馮靜安,又不是她們。
就算是她們挨揍了,也不會記仇,生意人,哪有隔夜仇?
只是她們沒認出徐誌穹,壹來是因為徐誌穹升了青燈,俸祿高了,衣著比以前上了壹個檔次。
更重要的是徐誌穹有七品修為,眾人都把他當推官了,推官是同行業競爭者,不是客戶,因此沒人願意理他。
進了夏琥的判事閣,夏琥不在,又不知去哪摸魚了。
徐誌穹呼喚壹聲:“夏推官!”
夏琥沒出來。
徐誌穹又喊壹聲:“夏妮兒!”
夏琥沒出來。
徐誌穹又喊道:“好娘子!”
“瞎喊甚來!”夏琥猛然從裏屋現身,手裏還捏著壹塊玉牌。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夏琥身後還跟著壹個人。
那人也帶著面具,雖然看不見臉,卻是壹個男子的打扮。
徐誌穹很是惱火,驀然起身,揪住那人道:“我才幾日不來,妳就在這裏偷漢子!”
夏琥攔住徐誌穹道:“作甚呀,輕壹點,這是個姑娘家!”
姑娘?
徐誌穹不信的,他先試探了壹下根基。
沒有根基。
他又試探了壹下良心。
良心大大的有。
真是個姑娘!
面具之下傳來壹聲啜泣,姑娘很委屈。
徐誌穹還想再試探壹下,夏琥掐住了徐誌穹的手腕:“妳找食吃來了麽?吃夠了沒有?再吃妳跟她過吧!”
徐誌穹看著那姑娘:“她是何人?為何穿著壹身男人衣裳?”
“這是我的役人。”
“役人是什麽人?”
“役人不是人,是鬼魂,為我做事的鬼魂,從陰司領來的,”夏琥壹搓玉牌,那姑娘消失了,“之所以讓她穿男裝,就是不想惹人懷疑。”
“妳做什麽去了?為什麽怕人懷疑?”
夏琥冷哼壹聲:“關妳什麽事?為何要告訴妳?”
徐誌穹摸了摸胸口,露出壹截犄角。
夏琥微微壹笑:“官人,妳坐下來,我慢慢講給妳聽。”
徐誌穹坐在椅子上,壹拍大腿道:“妳也坐!”
“我坐妳……這卻不合適吧!”
“不合適,我找別人去!”
“罷了,罷了,我坐就是了……”
夏琥坐在了徐誌穹腿上。
生意麽,不丟人。
況且比起之前那半個時辰,這算溫柔多了。
“役人是替我跑陰司的,”夏琥解釋道,“上次妳也看見了,我不能進酆都城,總得有個人替我跑腿。”
“妳要進酆都城作甚?”
“有時是為了買些東西,有時是為了,換憑票。”
夏琥聲音變小,徐誌穹知道這是關鍵信息了。
“推官不是靠判罪換功勛麽?也能去陰司換憑票麽?”
夏琥把聲音壓到最低:“七品也可以像八品那樣,用借刀殺人的手段,收些罪業回來,但有兩條規矩不能壞了,
壹是判事閣裏得時刻有人,如果被罰惡長史發現擅離職守,推官是要受重罰的,這壹點,是非議郎也壹樣,他必須守在議郎院裏,長史時不時也會去探查……”
說到這裏,夏琥突然停住了,問徐誌穹:“妳到底聽還是不聽?”
徐誌穹點頭道:“聽啊,這麽要緊的事情,怎麽能不聽!”
“要聽就好好聽,別再摸了,上次還沒摸夠麽?”
徐誌穹把手收了回去。
夏琥繼續說道:“第二條規矩,咱們推官盡量不要去酆都城,按規矩,閻羅殿典獄是不能直接給咱們兌憑票的,咱們得找個幫手。”
徐誌穹明白了:“剛才那個女鬼就是妳的幫手,她到閻羅殿裏取憑票。”
夏琥點頭道:“讓役人以無名判官的身份取憑票,但這要擔些風險,壹是役人不能駕馭亡靈,亡靈很可能會在途中逃走,二是無名判官的憑票,很容易會被搶了……妳到底聽是不聽?”
徐誌穹點點頭到:“聽,聽得仔細!”
“那妳把手拿出來!”
徐誌穹把手拿了出來。
夏琥整理了壹下衣衫,接著說道:“總之讓役人做事,妳要盡量陪著,把她送到酆都城門口,妳在門口等著,在這種時候,妳就要離開判事閣,壹旦被罰惡長史發現,就要受罰。”
徐誌穹詫道:“離開壹會都不行?我還壹直住在這裏麽?”
夏琥道:“我叫妳好好聽著,妳光顧著占便宜,既是入了七品,要麽住在判事閣,要麽住在議郎院,離開壹步,都算壞了規矩,妳曉得麽?”
這不行啊!
我不能壹直待在這地方啊!
“我在凡間還有正經差事呢!”
夏琥搖頭道:“既然到了七品,凡間的事情就該放下了。”
“放下了,吃什麽?罰惡司給發銀子麽?”
“銀子是沒有的,得自己去賺,妳現在知道我過得多苦了吧,賣唱,賣花,賣雞蛋,我容易麽?”
徐誌穹問道:“妳是不是還去打相撲了?牡丹棚子的肖三娘,也是妳吧?”
夏琥搖頭道:“牡丹棚自的肖三娘,是壹位是非議郎,判官之名叫卓玲兒,她是個放得開的人,勾欄的營生也肯做,我是不會去那種地方的,正經人誰去勾欄……哎呦!”
夏琥揉著肥桃道:“摸就摸,妳掐我作甚!”
徐誌穹傻眼了,這可怎麽辦?
辭了提燈郎不做,我以後靠什麽為生?
“我也打相撲去?”
夏琥哼壹聲道:“誰看妳呀!”
“妳看這樣行不,”徐誌穹道,“我也找個役人,替我在判事閣當班,我在凡塵摸魚找生意。”
夏琥哼壹聲道:“若是有人找妳判案,妳也讓役人替妳胡判麽?妳有多少功勛夠他賠的?”
說的也是。
徐誌穹想想道:“若是我做個是非議郎呢?他那裏好像沒什麽事情。”
夏琥搖頭道:“是非議郎主是非裁決,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他們做的都是大生意,若是做對了賺得多,若是做錯了,賠的也慘,妳放心交給役人?”
徐誌穹想了想,又問道:“我在這裏呼喚三聲,妳就會出現,這又是什麽手段?”
“這是牽耳燈,”夏琥指著書案上的燈臺,“我不在時,把這燈點亮,有人呼喚,我自然能聽見。”
“這燈哪裏來的?”
“酆都城就有。”
“可妳就算聽見了,從罰惡司門口跑到這裏,卻也要不少時間。”
夏琥搖頭道:“等妳有了判事閣,在罰惡司就有了根基,上來便到了閣子裏。”
徐誌穹把玩著肥桃,笑道:“這卻是個好東西。”
“東西雖好,可也得把握分寸,不是什麽時候都能從凡間順利脫身的,有不少人因為脫不開身,誤了大事,甚至有過役人胡亂判案,讓推官丟了修為。”
看來這役人還得選個靠得住的。
夏琥柔聲道:“官人,壹共就兩瓣,妳也耍夠了吧!”
徐誌穹明白她的意思,趕緊把罪業都拿了出來。
夏琥看到袁氏的罪業,只有壹寸,驚呼壹聲道:“這麽短,妳也好意思拿出來?”
徐誌穹怒道:“這是什麽話,短就不中用麽?”
“不是說不中用,不到二寸,妳可就犯了規矩……”夏琥突然楞住了,她發現這罪業不對,“這是消減下來的罪業,難道說是……賞善,妳賞善了!”
徐誌穹點點頭。
“這,這,這壹個,值二百功勛!”
徐誌穹又點了點頭。
夏琥哭了,真哭了,淚珠順著面具往下流。
“娘子,妳哭什麽?”
“這樣算起來,妳是不是要升七品中了?”
徐誌穹點頭道:“這是好事呀,妳卻不替為夫高興麽?”
“高興甚來!”夏琥哭道,“我當推官三年多,才是七品下,妳才幾天,就七品中了,這也太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