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九章 人間煙火
掌燈判官 by 沙拉古斯
2023-12-10 18:17
馬夫突然出現在城北,這是杏哥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
他以為馬夫只是讓他跟蹤徐誌穹,這是最平常不過的任務。
可他沒想到的是,馬夫早已不信任杏哥,他不僅讓杏哥跟蹤徐誌穹,還在杏哥身上留下了記號,他能隨時掌控徐誌穹的位置,還能掌控徐誌穹的狀況。
本來他只需要把徐誌穹的狀況報告給公孫文,看到袁成鋒死了,他立刻給公孫文送去了書信。
可等看到徐誌穹意象之力枯竭,連走路都成問題,這位馬夫有了另外的想法,他想立個大功。
等來到徐誌穹近前,馬夫心裏大喜,徐誌穹不僅走不了路,此刻已經陷入了昏睡。
他正要上前取了徐誌穹的性命,看到杏哥對他舉起了彪魑刃,馬夫笑了。
他知道杏哥很可能反水,也知道杏哥到底是什麽實力。
“小叫花子,妳趕緊回去,回玉瑤宮去,自今夜起,這事和妳再沒幹系了。”
杏哥舉著彪魑刃,壹步不退。
馬夫沈下臉道:“妳個要飯的,不知道自己什麽身份麽?”
壹股強烈的自卑感襲來,杏哥不自覺的低下了頭,身上的關節也開始滯澀。
這是馬夫第壹次對杏哥使用技法,杏哥不知他是什麽道門,也分辨不出是什麽技法,只是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不能動了。
“滾遠壹點!”馬夫下了命令。
杏哥有壹種盡快走遠的沖動,可腳下始終沒動地方。
馬夫有些疑惑,按理說杏哥沒法抵擋他的循禮之技。
杏哥的關節被扭的哢哢作響,可始終沒有挪動壹步。
“妳聾了是怎地?”馬夫上前打了杏哥壹拳。
杏哥壹個趔趄,差點栽倒,等站穩身子,他依舊擋在徐誌穹面前。
馬夫回頭又打了杏哥壹拳,杏哥滿臉血汙,舉著彪魑刃想砍回去壹刀,可關節滯澀,出手太慢,被馬夫輕松躲過去了。
馬夫擡起壹腳踹在杏哥臉上,杏哥閉著眼,咬著牙,扛著,就是不走。
他腦海裏只回響著壹句話:“我護著妳,妳也護著我,咱們是兄弟。”
燈郎爺壹直護著我。
今天輪到我護著燈郎爺了。
就算被打死在這,我也不走!
馬夫沒殺了杏哥,是覺得杏哥還有用處。
袁成鋒死了,公孫文就快回來了,留著杏哥,能幫主公把路鋪的更平壹些。
可杏哥居然敢和他拼命,那就不能再留著他了。
馬夫舉起匕首,壹刀刺向了杏哥的脖子。
杏哥用彪魑刃招架,被劃傷了手臂,彪魑刃掉在了地上。
馬夫舉刀再刺,杏哥拼了命和他扭打,左肩挨了壹刀,腿上挨了壹刀,脊背又挨了壹刀。
他拼死扛著,壹雙小手死死抱著馬夫的腰。
我護著妳,妳也護著我,咱們是兄弟。
燈郎爺,我護著妳!
我護著妳!
馬夫咬了咬牙,這小叫花子還真難纏,放棄循禮之技,馬夫沒有他力氣大,保持著循禮之技,馬夫還騰不出力氣殺他。
扭打半響,杏哥受傷嚴重,馬夫得了機會:“臭要飯的,誰給妳的修為?妳個沒良心的雜種!死了也得下地府受苦!”
馬夫壹刀刺向了杏哥的後腦,刀在半空,手腕卻被徐誌穹抓住了。
馬夫嚇傻了,他以為徐誌穹暈過去了。
徐誌穹適才確實暈過去了,可他意象之力並沒有完全耗盡,感知力還在,杏哥這廂拼死打鬥,讓他醒了過來。
多虧杏哥在這,否則徐誌穹就在馬夫這條陰溝裏翻船了。
“去地府受苦,妳說了算麽?”徐誌穹手腕壹翻,馬夫的腕骨被折斷了。
“侯爺,侯爺!”馬夫哭喊道,“我是壹時糊塗,您饒我壹命,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您,侯爺,您饒了我……”
哢吧!
徐誌穹再壹翻手腕,把馬夫的小臂折斷:“妳在杏哥身上放了什麽?”
“我什麽也沒……”
“還特麽不說實話!”徐誌穹壹腳踩在馬夫脊背上,將他右臂徹底折斷。
馬夫哭喊道:“我說,侯爺,我說,我在他身上放了百裏目,壹百裏之內,能看到他去向。”
“什麽是百裏目?”
馬夫對杏哥道:“我給妳的玉牌呢?”
上個月,因為杏哥很長時間沒給馬夫送信,馬夫給了杏哥壹枚玉牌,說這是主公給他們的信物。
杏哥壹直把玉牌帶在身上,他沒想到這是壹種叫百裏目的法器。
徐誌穹接過玉牌看了看,問道:“這東西怎麽用?”
“和百裏鏡壹塊用!”馬夫從懷裏逃出來壹面巴掌大小的銅鏡,“在鏡子上註入些氣機,等鏡子上的花亮了,就能用百裏目看東西。”
好法器,公孫文還真下了血本。
“妳用什麽手段藏的修為?”徐誌穹壹直看不到這馬夫的修為。
“方孔符!”馬夫從腰間拿出了壹個銅錢,遞給了徐誌穹。
這銅錢和普通的錢幣並沒有區別,可等錢幣離開了馬夫的身體,徐誌穹用罪業之瞳壹看,馬夫的修為顯現了出來。
八品,他只有八品修為。
徐誌穹心裏踏實了壹些。
看似徐誌穹能輕松碾壓這馬夫,實際上徐誌穹是在苦撐。
多虧馬夫是個八品儒家,若是修為再高壹點,又或者他是個八品殺道,以徐誌穹當前的狀況,還真未必打得過他。
徐誌穹問道:“妳給公孫文送信了嗎?”
“送了,我告訴他,袁成鋒已經死了,侯爺也受了重傷。”馬夫如實回答。
徐誌穹道:“以為我受傷了,就來取我性命?”
馬夫哭道:“侯爺,我真心知錯了,我還知道不少事情,您饒我壹命,我這就壹五壹十跟您全說出來。”
“不著急,”徐誌穹溫和壹笑,“等妳死了再說。”
徐誌穹摁住馬夫,看了杏哥壹眼。
杏哥舉起彪魑刃,上前砍了馬夫的腦袋。
這壹刀砍下去,千斤包袱,從肩頭上卸了下去,杏哥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息。
摘了馬夫的罪業,六寸五分多,徐誌穹癱倒在地上,這次真不會動了。
適才,徐誌穹壹直在恢復意象之力,昏睡之後,剛剛攢了壹星半毫,和馬夫打這壹場,徹底消耗幹凈了。
杏哥滿身是血,扶住徐誌穹。
看著徐誌穹面無血色,渾身抽搐,杏哥趕緊問道:“燈郎爺,妳怎麽了?”
意象之力耗盡了,徹底耗盡了。
這是最危險的狀況,當年武栩差點因此而死。
武栩,千戶,他是怎麽活過來的……
徐誌穹的意識有些模糊。
“熱食,熱食,壹口人間煙火……”徐誌穹喃喃低語。
杏哥壹臉費解:“什麽熱食?”
徐誌穹哆哆嗦嗦道:“給,給我弄口,吃的……”
吃的!
杏哥翻遍了全身上下,他連壹塊幹糧都沒有。
徐誌穹身上也沒吃的。
眼看著徐誌穹不停抽搐,杏哥讓他靠住墻根,伸手去街邊的房門。
“大哥大嫂,我求妳們,給口吃的!”
“大哥大嫂,我求求妳們,給口吃的!我自己不吃,我給我們燈郎爺,我身上有錢,我給錢,就要壹口,救命用的,我求求妳們了!”
蹲在床邊的木匠,看著媳婦,哭道:“這,這可咋辦……”
媳婦也哭了:“別管,咱們管不了,他們是宣人,不能和他們有瓜葛,錦繡筆吏肯定看著呢,若是被他知道了,肯定不會饒了咱們。”
杏哥叫了半響,沒人回應,他拖著壹條傷腿,壹瘸壹拐跑到隔壁房門,壹雙小手拼命拍打:“大叔,給口吃的,大叔!求妳給口吃的!我給錢!”
屋子裏,小夥子看著老漢:“爹,要不……”
老漢低著頭,咂咂嘴唇,默然不語。
杏哥又去下壹家:“大娘,給口吃的,我求求妳了!”
“大姐,給口吃的,就壹口,我求求妳了!”
……
杏哥瘸著壹條腿,要了半條街,壹口吃的都沒要來。
他回到徐誌穹身邊,發現徐誌穹快斷氣了。
這可怎麽辦?
他拼命去撞房門,卻又撞不開。
他也廝殺了壹夜,還受了重傷,使不出力氣。
“燈郎爺,我就是個沒用的,”杏哥哭道,“我就是個要飯的,我連口飯都要不來。”
他跪在了木匠門前,哭喊道:“大哥,給我壹口吃的,我就要壹口吃的,我身上的錢都給妳,我就要壹口吃的,我求求妳,我給妳磕頭了!我給妳磕頭了!”
砰!砰!
杏哥跪在門前磕頭。
哐當!
門打開了。
木匠兇神惡煞的走了出來,拎起杏哥,把他推倒在了地上:“在這鬼嚎什麽?妳個臭要飯的,滾遠點嚎去!”
哐當!
木匠把大門關上了。
杏哥摔得不輕。
他掙紮半響,從地上爬了起來,還想再去門口磕頭,忽然發現懷裏有東西。
是個荷葉包。
打開荷葉包,裏邊是饅頭,兩個饅頭。
木匠背靠著門板,抹著眼淚。
媳婦抱著兩個孩子,在旁哭道:“咱們就剩兩個饅頭了,明天可吃什麽?”
“有辦法,”木匠擦擦眼淚道,“總是,有辦法的……”
壹扇窗戶推開了,老漢探出頭喊道:“滾!滾遠點!該殺的宣人!該殺的邪道!”
窗戶裏飛來了兩個熟雞蛋,打在了杏哥的身上。
老漢關上窗戶,靠著窗根,深吸了壹口氣:“好漢,恩人,活著……”
壹個老嫗抱著壹個木桶出了房門,砰的壹聲放在了門口:“臭要飯的,妳要再敢過來,我就潑在妳身上!”
是小半桶粥。
“看我不打死妳們,打死妳們這些宣人!”對面的窗戶裏丟出來壹張餅子。
有人家裏丟出來兩塊糕餅。
有人家裏丟出兩顆腌菜。
壹個婦人拿出個木碗,裏邊有半碗糊糊。
孩子問那婦人:“娘,吃了糊糊,宣國的判官就能活過來麽?”
“能,”婦人抱緊了孩子,“能活過來。”
杏哥把饅頭掰碎了,拌著米湯和糊糊,壹塊壹塊填進徐誌穹的嘴裏。
饅頭是涼的,米湯是涼的,糊糊也是涼的,可終究是人間煙火。
人間煙火,是暖的。
吃過幾口,徐誌穹站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