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三章 紅白花開

　　徐誌穹來到城外大宅，看見錢立牧正給老漢武四沏茶。
　　“四爺，您看這杯火候怎麽樣？
　　四爺，這茶葉成色不錯吧？
　　四爺，您先湊合喝著，下次來了好茶再孝敬您！”
　　五品長史，孝敬九品凡塵員吏，這成何體統！
　　徐誌穹把錢立牧叫到壹旁：“大哥，妳這是作甚？”
　　錢立牧壓低聲音道：“這老頭壞得緊，做事不濟，惹事可是把好手，前些日子讓他生火做飯，他差點把房子燒了，讓他出去打柴，他把院子門口的大樹砍了，夜郎國規矩多，不讓隨便砍樹，他這麽壹鬧，險些把官差招來。”
　　徐誌穹怒道：“既是惹是生非，更應嚴加懲戒！”
　　“懲戒？這把老骨頭，若是打他，傷了性命可怎麽辦？這卻不算殘害同道？若是罵他，他跟本不往心裏去，日後還得使壞，
　　妳媳婦在他這也吃了不少虧，我看著老頭不是凡輩，哄著，勸著，讓他別惹事就行了。”
　　錢立牧會看人，看的還很準，當初他就看出徐誌穹不是凡人，處處關照著。
　　徐誌穹看著武四，還在生氣，錢立牧趕緊把話頭岔開：“兄弟，妳那邊罰惡司修建的怎樣了？既然是重修，想必也花不了幾個錢。”
　　“是，花，花，花不了幾個錢。”徐誌穹強忍著抽泣，掃視著宅院裏的判官。
　　壹百多個判官，有三成在院子裏研習意象之力，剩下的都出去尋覓罪業了。
　　徐誌穹去了西院，解開法陣，點亮了神機眼，看了看判官們的所在位置，確系沒有異常，且到院子裏，指點了幾名進步較快的判官。
　　武四往院子裏看了壹眼，喃喃低語道：“這卻有幾分當年的樣子。”
　　將至正午，徐誌穹在大宅裏吃了午飯，常德才給徐誌穹沏了杯茶，用手指點了茶杯三下，送到了徐誌穹手上。
　　徐誌穹喝了壹口，這茶水卻比往日還要香醇。
　　“老常，手藝見長啊！”
　　常德才低頭笑笑，徐誌穹小聲問了壹句：“妳且跟我說實話，這茶藝到底跟誰學的？”
　　常德才見左右沒人，壓低聲音道：“這是跟我們道門祖師學的，這些日子，她時常指點我修行。”
　　“道門祖師？殘柔星宿？她卻把這點指穿心的手段，用在了茶藝上？”
　　常德才搖搖頭道：“祖師說，是先有茶藝，後有的點指穿心。”
　　呃？
　　難道點指穿心這技能，是從茶藝上演化而來的？
　　徐誌穹正覺奇異，卻聽常德才道：“主子，奴家有事跟妳商量，秦燕昨日送來消息，他說覺得身上乏累，沒有力氣，我擔心他是要晉升了。”
　　“晉升是好事，妳為何擔心？”
　　“他是五升四，這是關鍵的當口，可這兩日他深得洪俊誠器重，時時刻刻脫不開身，若是壹直在洪俊誠身邊待著，只怕要露出破綻。”
　　徐誌穹道：“這卻容易，讓他裝病就是了。”
　　“奴家也是讓他裝病，可洪俊誠是個細心的人，他肯定會讓太醫查看，若是裝得不像，只怕惹來禍患，
　　我想弄些丹藥，讓他真得壹場病，可晉升之時，若是真生病了，又怕他扛不過去。”
　　徐誌穹點點頭道：“這事情交給我，我去給他找些藥來，保證這病能裝得像，還不傷了他身子！”
　　徐誌穹回了玉瑤宮，去找童青秋，把事情說了。
　　童青秋壹笑：“這個不難，且說要什麽病癥？”
　　徐誌穹想想道：“傷寒吧，洪俊誠若是怕染上，自然會躲著秦燕。”
　　童青秋拿出了壹瓶丹藥，交給徐誌穹道：“吃上壹顆，三天之內，流涕咳嗽不止，和傷寒病癥壹樣。”
　　“太醫卻看不出來麽？”
　　“莫說是太醫，就是太蔔來了，也看不出來。”
　　徐誌穹剛要走，忽見龐佳芬哼著小曲，走進了屋子。
　　童青秋壹把扯住徐誌穹道：“龐姑娘，我和運侯正說些要緊事，妳若沒急事，且等壹會再來。”
　　龐佳芬答應壹聲，低著頭，很是失望的走了。
　　徐誌穹笑道：“大哥，妳真是不解風情。”
　　“這風情，解不得，”童青秋搖頭，“我沒那奢望，壹輩子守著妳嫂子就好。”
　　徐誌穹拿上丹藥，去了正院，本打算去看看玉瑤公主，卻聽倩娘說，她又被洪俊誠召去了神君大殿。
　　他總召見粱玉瑤作甚？
　　又是說那些無關緊要的閑事？
　　前兩次，且當他是為了緩和與宣國的關系，以此消除和粱玉瑤之間的誤會。
　　而今他丟了五百萬貢銀，神眼閣又修不好，圖奴這邊又不饒他，他應該焦頭爛額才對，怎麽還有心思扯這閑淡？
　　徐誌穹越發弄不清楚洪俊誠的想法。
　　他好像對所有事情都很關心。
　　又好像對所有事情都不關心。
　　……
　　神眼閣裏，秦旭嵐用了兩天時間，破解了牛玉賢的隱尺匿寸之技，對照圖紙，將燭臺的尺寸修改了回來。
　　“尚書老爺，我已經按妳吩咐把事情做了，妳可得言而有信，放了我妹妹！”
　　畢宗式道：“秦姑娘，別著急，畢某人決不食言，可這神眼閣是不是真修好了，我還得做個驗證，驗明無誤，我肯定把秦旭香帶來。”
　　他命人先把秦旭嵐送到了工部衙門，暫時看管起來。
　　看著整個神眼閣，畢宗式不覺得有什麽變化。
　　當真修復了麽？
　　這女子是不是故弄玄虛來騙我？
　　畢宗式依舊不敢貿然奏報，他再次寫了封書信，通過內官監掌事太監雷光金，把壹封書信交到了付驥手裏。
　　付驥拿著書信，掃了壹眼，畢宗式又約他出去試驗神眼閣。
　　試驗？
　　付驥哪有那份心思！
　　這兩天他連飯都吃不下！
　　他成了判官邪道，這事該如何向神君解釋？
　　我是被惡人脅迫，才成了判官邪道。
　　惡人為何脅迫我？
　　我也不知道緣由，被他們暗算之後，就成了判官。
　　在何處被他們暗算？
　　在皇宮之外。
　　妳為何事出宮？
　　付驥腦袋嗡嗡作響，躺在了床上。
　　不能解釋，壹句都解釋不通。
　　不該出宮，那天晚上就不該去神眼閣！
　　當夜若是沒有出宮，卻也不至於到這個境地！
　　刀口架在脖子上了。
　　這卻如何是好？
　　也許那廝並沒有讓我入判官道。
　　也許他是詐我！
　　賭壹把？
　　可賭輸了，命就沒了。
　　……
　　畢宗式收到回信，付驥不便出宮。
　　他求神君寬延三日，明天是最後壹天。
　　上奏麽？
　　再等等。
　　翌日，畢宗式又往鎮安殿送信，付驥回信，還是不便出宮。
　　畢宗式正當煩躁，壹名差人來報，秦旭嵐鬧起來了。
　　小舍裏，秦旭嵐雙眼血紅，正和壹眾差人對峙。
　　畢宗式斥退差人，關上房門，沈著臉對秦旭嵐道：“秦姑娘，不想見秦旭香了？”
　　秦旭嵐含著淚道：“尚書老爺，我實話跟妳說，妳這衙門關不住我，我擡腿就能走出去！”
　　畢宗式皺眉道：“妳若敢走出衙門壹步，且等著給秦旭香收屍！”
　　秦旭嵐咬牙道：“我連妳屍首壹並收了！”
　　枯瘦如柴的弱女子，此刻卻讓畢宗式不寒而栗。
　　僵持半響，畢宗式緩和了語氣：“秦姑娘，且待神君驗看過神眼閣，我立刻放妳們姐妹離去，畢某給了妳壹份公道，妳也莫再讓畢某為難。”
　　秦旭嵐閉上雙眼，點點頭道：“尚書老爺，今天的話，妳壹字壹句都記得，若是食言，有妳後悔的時候。”
　　離開小舍，畢宗式回了書房，寫下了奏報。
　　他並不在意秦旭嵐的威脅，但到了明天，寬延之期已滿，他必須得給神君壹個交代。
　　收到畢宗式的奏報，洪俊誠壹揮手，吩咐內侍過來。
　　本以為來的是秦燕，可擡頭壹看，卻是司禮監副掌印黎光安。
　　洪俊誠皺眉道：“秦燕何在？”
　　“秦燕得了傷寒，今日由老奴代其伴駕。”
　　“傷寒，”洪俊誠垂下了眼角，“叫太醫看過麽？”
　　“太醫？”黎光安楞了半響，千乘國的宦官，可沒有這樣的待遇。
　　洪俊誠不說話，黎光安趕緊去找太醫，不多時，太醫回話，秦燕確實得了傷寒，病情頗重，不宜伴駕。
　　洪俊誠輕嘆壹聲，吩咐黎光安：“去告知畢宗式和付驥，明日壹早去眼看神眼閣。”
　　……
　　翌日清晨，畢宗式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他料定是秦燕和付驥壹起來，如果能成功點亮神機眼，皆大歡喜。
　　如果無法點亮神機眼，他還準備了兩份銀子，讓秦燕和付驥想辦法再為他拖延幾日。
　　巳時壹刻，神眼閣外傳來腳步聲，卻不見有人通傳。
　　來了？
　　怎麽直接闖進來了？
　　畢宗式整飭衣冠，正要出門相迎，卻見付驥直接走進了石室，臉色煞白，不見半點血絲。
　　走在付驥身後的不是秦燕，是黎光安。
　　兩人分立兩旁，最後走進來的，是神君洪俊誠。
　　難怪沒人通傳，神君親自來了。
　　畢宗式趕緊跪地磕頭，洪俊誠壹語不發，壹揮手，直接讓付驥上前試驗。
　　付驥壹步壹步挪到燭臺前，對著燭臺禱祝了許久。
　　其實不需要禱祝，他只需要點亮神機眼。
　　但神機眼壹旦點亮，就會展示千乘判官的位置。
　　第壹個被展示出來的，是離他最近的判官，這個最近的判官正是付驥。
　　怎麽辦？
　　如何向神君解釋？
　　付驥將蠟燭逐壹點亮，擡起右手，按在燭臺之上。
　　碰到燭臺的壹刻，付驥的心口壹陣陣抽動。
　　燭臺有所感應，他確信燭臺被復原了。
　　付驥向燭臺註入了壹股氣機。
　　畢宗式屏住呼吸，默默等著。
　　就這樣等了許久，神機眼沒被點亮。
　　又失敗了？
　　秦旭嵐沒能修復神眼閣？
　　又或者她藏了後手？
　　畢宗式的視線壹陣陣模糊，覺得頭上的烏紗帽變輕了。
　　付驥沖著神君微微搖頭。
　　洪俊誠默然良久，轉身離開了神眼閣。
　　畢宗式萬念俱灰，他確信自己要丟官了。
　　或許不至於被貶為庶人，但尚書之職怕是沒了，最起碼也要被貶為侍郎。
　　不行，還得向神君上奏，再爭取寬限幾日。
　　仕途之路如此艱難，官升壹級難如登天，豈能就此認命！
　　畢宗式正想著該如何奏報，忽見神君去而復返。
　　還有解釋的機會！
　　得好好斟酌詞句！
　　畢宗式正在仔細斟酌，洪俊誠猛然揪住畢宗式的頭發，狠狠撞向了燭臺。
　　砰！
　　壹聲悶響。
　　畢宗式頭顱崩裂，紅白翻飛。
　　在場的工部大小官員，嚇得面無人色。
　　洪俊誠將畢宗式的屍體丟在地上，甩了甩手上的血跡和碎骨，離開了神眼閣。
　　付驥渾身抖戰，默默跟在了洪俊誠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