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四章 敢死

　　司馬炎在做壹個艱難的決定。
　　司馬攸、司馬颙都屏氣凝神。
　　賈充也識趣的默不作聲。
　　只有石鑒還在喋喋不休，“劉太守、龐將軍皆忠義之士，陛下若是棄之不顧，必然歿於戰陣，只恐將士心寒，日後誰還敢為我大晉出生入死？”
　　說著說著還不忘瞥了壹眼賈充。
　　那眼神裏充滿了鄙夷之色。
　　賈充嘴角卷起壹抹陰冷的笑意，卻依舊沈默不語。
　　石鑒的話，也將司馬炎逼到了墻角。
　　壹個龐會也就罷了，但劉弘是誰？
　　是故揚州刺史劉馥之孫、故鎮北將軍劉靖之子，是譙沛士人中的翹楚！
　　也是司馬炎的發小和心腹。
　　而在此時，唐彬的奏表也到了。
　　“陛下若戰，則不可猶豫，若不戰，當速入潼關，接應車騎將軍！秦賊雖是佯退誘敵，但畢竟是疲軍，陛下近二十萬之眾，未必不能擊之，若勝，天下壹戰可定，若不勝，當重創秦賊，遏其蓬勃之勢也！中原強盛，數年之後還可再戰、三戰，而秦賊之國力必然不濟，臣妄言，陛下聖明，自有決斷。”
　　說來說去，把球還是踢給司馬炎。
　　畢竟這種大事，誰也不敢背鍋。
　　不過石鑒顯然是個例外，他早已把自己的全部身家賭了上去。
　　“秦賊外強中幹，若令其退回關中，天下何日可定？陛下神威所至，賊已懼之，陛下若不戰，豈非助戰秦賊氣焰？”
　　這時司馬颙也拱手道：“天下大勢在今日爾，陛下不可失將士之望！”
　　兩人妳壹句我壹句把司馬炎道德綁架了。
　　如果司馬炎今日不戰，就是對不起晉軍將士。
　　司馬炎心中惱火，此時想退也不能退了。
　　目光轉向賈充，賈充卻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
　　最終司馬炎咬牙道：“傳令諸軍，追擊秦賊，獲楊賊首級者，封郡公、大將軍！”
　　秦軍大陣之中。
　　壹名斥候從東北面而來，“稟陛下，龐會部棄稷山壘，步騎快速向蒲阪方向挺進！”
　　楊崢壹楞，這廝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啊。
　　這麽急沖沖的往蒲阪趕，是要斷自己的後路？
　　不過他手上的壹萬蝦兵蟹將未免有些少了。
　　北面煙塵大起，蹄聲轟鳴。
　　楊崢壹聽這馬蹄聲，感覺有些不對，龐會麾下的八千敢死營自然沒有戰馬，也不可能給炮灰裝備戰馬，最多也就千余部曲有戰馬。
　　但這蹄聲明顯有三萬匹戰馬，否則不會有這麽大的動靜。
　　“幽州突騎！”楊崢與衛瓘同時道。
　　那麽問題就來了。
　　龐會哪去搞的幽州突騎？
　　只能是晉軍！
　　龐會這廝目前還是秦國的衛將軍，若是帶著晉軍詐開蒲阪大營，楊崢的後路就斷了，只能困死在河東。
　　思索之間，敵軍已經揚長而去。
　　既然是突騎，在速度上有壹些優勢。
　　數個呼吸間，馬蹄聲呼嘯而去，越來越小。
　　府兵和敢死營陣列中壹陣小騷亂。
　　“早該將此賊碎屍萬段！”劉珩紅著脖子仰天怒吼。
　　“末將願領壹軍追殺龐賊！”蒙虓怒道。
　　楊崢還未回答，東南方向，鼓噪聲大起。
　　盤桓在山川間的那條巨大蜈蚣仿佛蘇醒了壹般，緩緩動了起來。
　　司馬炎壹如既往的猥瑣和謹慎，居然真的讓民夫推著鹿角緩緩前移。
　　人多力量大。
　　近二十萬大軍，加上民夫，移山倒海都能做到，更不用說幾千架鹿角。
　　東北方向，還有數萬步騎緩緩移動著。
　　沈重的腳步聲仿佛悶雷壹般轟鳴。
　　金風東下，肅殺之氣彌漫天地之間。
　　“司馬炎追上來了！”趙阿七從未見過如此陣仗，有些慌亂。
　　他慌亂，楊崢卻鎮定如常，眼下局面不過小場面，這麽多年刀山血海，自然不會自亂分寸，“蒲阪大營有三萬精銳，還有馬循、皇甫闿等人坐鎮，何懼之有？”
　　馬循是壹員宿將了，肯定知道防備敵軍。
　　皇甫闿雖然沒有什麽太大的戰績，但此人也頗為精明，是當年鄧艾麾下降將中，第壹個投誠的。
　　此前的軍議中，馬循也知道龐會有異心。
　　所以蒲阪大營應該沒什麽問題。
　　就算有問題，現在也不能去追。
　　近三萬的戰馬，至少壹萬五千騎，自己這邊派多少人去？
　　以龐會的勇猛，劉珩肯定不行，那麽至少要派文鴦、蒙虓前去，才能穩勝。
　　壹個龐會牽制兩名大將，數萬精銳，怎麽跟司馬炎決戰？
　　所以最佳選擇，不管後面，先幹掉司馬炎！
　　楊崢壹陣冷笑，龐會這廝還真是會來事。
　　不過話又說回來，沒有龐會蹦來蹦去的騷操作，這場大戰未必打得起來。
　　“傳令，敢死營為前鋒，中軍為後，有功者轉入中軍，壹人退縮，百人連坐！”
　　炮灰就要有炮灰的使命。
　　現在不用，更待何時？
　　十幾名傳令兵持著旌旗狂奔向敢死營，各種語言不斷重復：“陛下有令，敢死營為前鋒，功者轉入中軍，壹人退縮，百人連坐！”
　　嚴酷的軍令，更加激發羯胡、鮮卑、匈奴人的獸性。
　　也有幾人聽到軍令後，掉頭就跑。
　　後面跟著數百人逃竄。
　　迎來的是壹陣箭雨，如刺猬壹般釘在地上。
　　鮮血匯集成壹條小溪，緩緩流淌。
　　百多名羯胡身上中箭，壹時未死，在血泊中哀鳴。
　　但眨眼間，壹名騎兵奔來，彎腰、揮刀，頭顱飛起。
　　後面的步卒割下所有的人頭，穿在三丈高的長矛上，立在大地上。
　　平地上，頓時立起壹片人頭組成的“樹林”。
　　壹陣朔風襲來，血紅色的頭發胡亂飛舞，圓睜的瞳孔正對著敢死營。
　　漸漸的，敢死營士卒瞳孔充血，發出壹聲聲低沈的怒吼。
　　卻並非因為同類的死而憤怒，而是潛藏在心底的獸性被徹底激發。
　　在生存面前，人有時候比野獸更殘忍。
　　西面響起蒼涼的號角聲，東面響起雄渾的戰鼓聲。
　　成千上萬的將士眼神堅定的踏入戰場，如同兩股即將撞在壹起的烈焰。
　　大地亦因之而震顫。
　　鎧甲鏗鏘聲仿佛暴雨砸在地面。
　　蒼穹之上風起雲湧。
　　無論是如何，這場大戰終究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