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家國

　　權力的遊戲總是無處不在。
　　司馬懿病逝之後，郭淮與洛陽的關系就變得微妙起來。
　　最不願意見到蜀軍被擊敗之人，除了楊崢，還有郭淮。
　　既然有雍涼都督，洛陽為何壹再弄出安西將軍、持節、監督雍涼諸軍事的官職來？
　　還是當朝太尉司馬孚親自鎮守長安。
　　這明顯就是沖著郭淮來的。
　　時年，郭淮已經六十有五，與諸葛武侯、司馬懿、司馬孚是同壹個時代的人，四朝元老。
　　人到了這種年紀，不得不想的多壹些、深壹些。
　　壹個被司馬孚整合起來的雍涼，就沒有他這個雍涼都督什麽事了。
　　“所以楊崢還要活著。”郭淮喝下壹杯熱茶，吐出壹口熱氣。
　　“那麽蜀軍呢？”侄子郭展開口問道。
　　“姜維，沒那麽容易敗，拭目以待吧”郭淮裹緊了貂裘，長長吐出壹口氣。
　　九月的關中，寒風乍起，天氣已然轉涼。
　　郭統手指向頭頂，“近日宮內又有密信傳來。”
　　郭淮年紀增長，精力大不如前，多有不濟，內外之事，托於郭統、郭展。
　　郭淮忍不住眉頭皺起，皇帝找他已經不是壹天兩天了。
　　雖然沒有什麽具體指令，但這種來往本身就存在巨大的危險性。
　　而且郭淮懷疑，這些信很可能不是皇帝送出的，洛陽被司馬師控制的嚴嚴實實，密信怎麽可能這麽輕易的送出？
　　不過郭淮又不能不接，因為天下人都覺得他應該是大魏的忠臣。
　　有時候郭淮也覺得自己是大魏忠臣，受文帝重恩，三十年坐鎮雍涼，恩寵也不弱於司馬懿、王淩了。
　　“信妳們看看就可以了，萬不可當真。”郭淮言語間有些落寞。
　　對曹魏，他的確有幾分忠心，然而當今之世，他更忠於郭家！
　　家國，家國，先家後國。
　　駑馬戀棧豆，非只曹爽壹人而已。
　　司馬懿這麽多年不也是自吻其家，才有司馬師的今日？
　　在這壹點上，郭淮看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有些人壹生如提線木偶壹般被操控，身不由己。
　　而有些人，輕輕撥動手指，就能影響天下大勢。
　　郭淮熬過了司馬懿，所以不想倒在司馬師面前。
　　如今的魏國，站在司馬師的角度，誰的隱患更大壹些？
　　當然不是西北窮蔽之地的楊崢。
　　無論楊崢弄的多麽有聲有色，西平距離洛陽有重重關山之隔。
　　而長安就在洛陽旁邊。
　　出身、資歷、威望、影響力、實力，郭淮都要甩楊崢十萬八千裏。
　　所以郭淮不得不相信，清理蜀軍和西平是假，借機整合雍涼，壓制自己才是真。
　　嘉平三年九月下旬。
　　魏狄道長李簡開城向蜀張翼部投降。
　　隴右戰局再度風起雲湧。
　　現在不是鄧艾在包圍姜維。
　　而是狄道與武城山互為犄角，反向壓制鄧艾。
　　經歷了數個月的爾虞我詐之後，真正的血戰拉開序幕。
　　姜維壹刻都不耽誤，與狄道方向的援軍猛攻鄧艾。
　　戰場上，密集的箭雨、砲石飛過天空，砸向彼此軍陣之中，慘叫聲隨之響起。
　　步陣挺著大盾長矛，層層疊疊向前推進，吞噬了壹條又壹條年輕的生命。
　　騎兵宛如兩條長蛇，在外圍反復絞殺。
　　人命在此輕如螻蟻。
　　雙方的將士經過壹輪又壹輪的搏殺，卻始終無法打破勢均力敵的態勢。
　　姜維有兵力優勢。
　　但鄧艾占地利，走到哪裏，哪裏的塢堡、鹿角、壕溝就拔地而起。
　　農家出身的大將，極其堅韌頑強，這壹優勢，也繼承到他的兒子、他的部下之中。
　　柳隱、傅僉數次沖破重重鹿角，殺入塢堡之中，但敵人就是不放棄，以血肉之軀迎向蜀軍的連弩與刀矛，為後方袍澤爭取時間。
　　鮮血從塢堡中流淌而出，屍體從城墻上墜下……
　　每壹個魏軍倒下，都有壹名蜀軍付出性命。
　　鄧艾布置的防禦工事極其刁鉆，任蜀軍如何驍勇，士氣和勇氣也會消耗在土木石頭之上。
　　戰場之外，十幾支斥候小隊謹慎的遊弋著。
　　羌人、胡人、匈奴、鮮卑……
　　各種裝扮的都有。
　　宛如叢林中正在觀看兩虎相爭的壹群野鹿，警惕而緊張。
　　壹只眼看著戰場，另壹只眼望著其他同類。
　　還要躲避偶爾射來的暗箭。
　　巨大的傷亡讓廖化忍不住皺起了眉。
　　“此戰不能這麽打了！”時年廖化已然六十有五，但依然身軀挺拔，孔武有力，威風凜凜，氣勢不輸於年輕驍將。
　　唯有他能如此跟姜維說話。
　　在費祎活著的時候，也是廖化屢次以實際行動支援姜維北伐。
　　“鄧艾、鄧艾……”姜維嘴中喃喃念叨著，目光飄向戰場之外的斥候。
　　費祎遇刺之後，姜維水漲船高，受到蜀主劉禪重用，但也因此加深了他刺殺費祎的嫌疑。
　　郭遁又是他俘虜獻給蜀國朝廷的。
　　而姜維蓄養死士在蜀國並不是什麽秘密。
　　荊州系與姜維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
　　此前關系甚好的董厥，已經公開在朝中參奏姜維好大喜功，損耗軍力，請求蜀主限制其北伐。
　　但似乎蜀主明顯偏向姜維壹些。
　　“司馬孚的兩萬精銳已在馳援途中，李輔、劉欽二部抄掠我後，現在不走，以後就走不了了！此戰非將士不用命，而是天時不利，朝廷亦不會深責，今年不利，明年再來便是，如今司馬老賊已死，司馬師想坐穩江山沒這麽容易。”廖化苦口婆心的勸道。
　　不止是天時不利，蜀軍的糧草也捉襟見肘。
　　漢中受大雨影響，道路被沖毀，就算沒有大雨，漢中的糧食轉運出來也不容易。
　　姜維準備在退兵之前，壹口吃下鄧艾，斷司馬師雍涼壹柱。
　　卻不料鄧艾如此難纏。
　　種種不利疊加在壹起，蜀軍在雍涼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退軍。”姜維揮了揮手，忽然想起夏侯霸的提醒，鄧艾與鐘會，皆非常人也。
　　蜀軍退走，但鄧艾卻不放過，引兵緊隨其後。
　　姜維忽左忽右、時南時北，在隴西山川間穿梭，沒有給鄧艾任何機會。
　　蜀軍退守狄道城，鄧艾跟到狄道城。
　　十月，司馬孚領步騎入冀縣，揮軍奔狄道而來。
　　姜維情知守不住，棄狄道走枹罕。
　　而枹罕就在楊崢的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