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四章 身份（三）

　　看看熊三娃已經跑遠了，王大虎這才再壹次地面對著宋明亮，他的目光閃爍著，想要說些什麽話來，卻又不知道應該如何來講。
　　宋明亮是壹個非常聰明的人，此時雖然沒有戴著眼睛，卻也從王大虎轉動的眼睛裏看出了他的疑惑，當下笑了壹下，開門見山地問著：“老王呀，妳把三娃支走，是不是有什麽事要跟我說呀？”
　　王大虎尷尬地笑了壹下，這還是這麽多天以來，焦躁的他第壹次臉上露出笑容來，雖然有些不自然，但是卻讓宋明亮感到了壹絲安慰，這幾天下來，王大虎已經憔悴得人都走了樣，滿臉的胡子渣映襯著他頭上的紗布，分明就是壹個垂死的人，而在這個時候，這壹個笑容出現，也就是說明這位王師長真得清醒了過來。
　　“老宋，我有件事想要問妳！”王大虎直來直去，並不想拐彎抹角。
　　“什麽事？”宋明亮問道。
　　王大虎遲疑了壹下，還是問了出來：“老宋，妳對於得水這個人怎麽看？”
　　宋明亮怔了怔，馬上明白他想要問些什麽，在這個時候對於他來說，還真得不知道應該如何來回答了，稍作思忖道：“於營長很不錯呀？有能力，而且有魄力！”他說著，又故意地問著王大虎：“老王呀，這個人不是妳的心腹嗎？他也是由妳壹手提拔起來的呀！”
　　王大虎搖了搖頭，不由得壹聲苦笑：“妳說得不錯，他的確是我壹手提拔起來的，可是我沒有想到他的膽子和野心會是這麽大，我想我倒黴也是會倒在他的身上！”
　　宋明亮自然明白王大虎說得是什麽，但是他卻裝著糊塗道：“老王呀，妳說得什麽？我聽不懂！”
　　王大虎楞了壹下，驀然想起來宋明亮並不是曹爽，這是壹個二壹五師之外的人，當下呵呵笑了笑，並沒有作出解釋，顯然在這個時候向壹個外面的人說這些二壹五師內部的事情是不合適的。他忽然又想到了什麽，經不住再壹次地問道：“老宋，我查過於得水的履歷，他在調到二壹五師之前原本是汽車團裏的壹個小排長，並不顯得有多出眾；但是，在他跟了張義之後，就很受重用，聽說當初妳還調查過他，是嗎？”
　　宋明亮點了壹下頭，只得對著他道：“那是在昆明的時候，是壹場誤會，當初我們的壹個偵察員的日記落在他的手裏，那個偵察員犧牲之後，他沒有把日記上交，後來查清楚了，混入我們七十二軍的敵人不是他，而是另壹個人！”話雖然說到這裏，宋明亮卻有些心悸，忽然想到，如果這個於得水真得是敵人的話，那麽此時整個二壹五師將會有滅頂之災。
　　王大虎點了下頭，他當然聽說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所以並沒有再問下去，而是想到了另壹個事情，再壹次地問道：“老宋，當初於得水、陳大興和熊三娃都是在淮海戰役的時候被俘的國民黨俘虜，我聽說他們都是國民黨第十壹師裏出來的，呵呵，當初的審查也是妳做的，就沒有發現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嗎？”
　　宋明亮怔了怔，猶豫了壹下，還是搖了搖頭，老實地道：“老王呀，妳也是知道的，那個時候我們抓到的俘虜多如牛毛，呵呵，有的時候就成了蘿蔔多了不洗泥了，不可能每壹個人都審得壹清二楚！再說，當時我們技術兵種也是奇缺的，這個於得水很有壹番能耐，他會修車，本來他是為了救人而受了傷，想要回老家種地的，但是被我們強行留了下來！”
　　“原來是這樣！”王大虎默默地點了點頭，他又問著宋明亮：“我知道熊三娃當初可是十壹師師長張賢最親密的隨從，呵呵，當年在山東的時候，還跟我打過仗呢，妳知道嗎？”
　　壹聽到張賢這個名字的時候，宋明亮的心裏不由得壹抖，隱隱覺出這個王大虎好象也了解了壹些東西，這個時候只是在套他的話。如果在幾天之前，也許不用等王大虎來向他詢問，他或許就會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和盤托出來，可是在這個時候，在這個二壹五師剛剛沖出敵人包圍圈的節骨眼上，探究這種事情顯然會影響到二壹五師的後面的行動，雖然他並不是壹個指揮作戰的指揮員，但是憑著這麽多年跟隨部隊打仗下來的經驗，卻也知道指揮官的臨場絕策往往才是勝利的關鍵，而如今的二壹五師，如果失去了於得水的指揮，真得要依靠面前這個腦傷還未復員、時而清醒，時而迷糊的王大虎來指揮，他還真得有些擔心二壹五師後面還能不能脫險。只是面對著此時王大虎的問詢，他又不能故作隱瞞，萬壹二壹五師順利突圍之後，回到後方，哪壹天這個王師長向上面作了報告，他的這個敵工部長也將會承擔失察的罪過，他想了壹下，還是道：“這個我當然知道，其實大家都知道的！”
　　王大虎點了下頭，又問道：“老宋，妳見過張賢嗎？”
　　宋明亮想要點頭，但是腦子在飛快轉動的時候，連忙又搖了搖頭，違心地道：“沒有！這個人我早就聽說過了，只是壹直沒有見過！”
　　“這個人我倒是見過的！”王大虎幽幽地道：“呵呵，當年我還差壹點成了他的俘虜！說了妳也許不信，我跟他還是老鄉，只是他比我狡猾多了，兩次從我手上逃走！”
　　“那妳見到他壹定會認得他的吧？”宋明亮問道。
　　“那是當然！”王大虎肯定地道：“就算是他燒成了灰，我也認得！其實我對他也挺佩服的，我當團長的時候，我的副手就是他的同學……”說到這裏的時候，王大虎嘎然而止，此時，壹想到雷霆，他便有壹種深深的自責，這個名字已經成為了他心頭壹個永遠也無法讓他忘記的刺。
　　“那麽老王，以妳自己的感覺，在作戰指揮上妳跟那個張賢相比，誰更強呢？”宋明亮懷著壹種特殊地目的問著。
　　王大虎再壹次苦笑，道：“我老實跟妳說，要是打起仗來，我還真得不是他的對手！只是可惜，他當初沒有跟他的同學壹樣投靠我們，不然，怎麽也可以當個師長什麽的！”
　　宋明亮默然了壹會兒，故作不懂地問著他：“呵呵，老王呀，妳今天怎麽想起來跟我談張賢了？我又不認識他！”
　　王大虎這才再壹次地回到了他的話題裏，壓低了聲音，故作著神秘地告訴著宋明亮：“老宋呀，我就跟妳老實說了吧，從看到於得水的第壹面起，我就覺得他很象我認識的壹個故人，只是這個故人我壹直沒有想起來是誰，直到前幾天，我才突然想起來，他真得很象張賢！”
　　宋明亮的心猛然壹顫，臉上馬上裝出壹副驚訝的表情，問道：“他真得象張賢？”
　　王大虎肯定地點著頭，卻又搖了搖頭，有些拿不定主意壹樣地道：“真的，我第壹眼看到他，就覺得他有些眼熟，曾經想到過張賢，但是越看卻又越是不象，遠沒有那個張賢長得好看；不過後來我聽說過，於得水的臉當初被燒壞了，現在的這副面孔被王醫生整過，所以我很想知道於得水當初沒燒到臉之前的樣子，我想妳應該見過的！”
　　宋明亮點了下頭，道：“我的確是見過的，只是這麽長時間了，現在記憶也有些模糊了，想不起來！”
　　聽到宋明亮這麽壹說，王大虎不免有些失望，但還是道：“我壹直在想，以熊三娃那個臭脾氣的人，連熊軍長都不放在眼裏，怎麽這麽死心踏地地聽於得水的話，所以就在不知不覺的時候聯想到了這個張賢，越琢磨，就越覺得於得水就是張賢，呵呵，尤其是這壹次他指揮著我們二壹五師的突圍，我自己也想過，要是我只怕也沒有那麽明確地判斷能力，壹下子就沖了出來。這個於得水不是壹簡單的人，他的指揮水平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所以我怎麽也想不通，這個人是怎麽突然之間就如此能耐的呢？”
　　“所以妳就把他跟張賢聯系在了壹起，是嗎？”宋明亮問道。
　　王大虎鄭重地點了點頭。
　　宋明亮的面孔也嚴肅了起來，想了壹下，還是告訴著他：“張賢已經在淮海戰役中被我們擊斃了，而且他的屍體也是被劉興華軍長和張義收埋的，這兩個人都是他的好友與至親，不可能認錯人！”
　　王大虎楞了壹下，忽然覺得自己當真得可笑，揣測了半天、並且都要信以為實的事情，就這麽被宋明亮輕飄飄的壹句話給推翻了來，壹時之間，他還真得有些失望起來。
　　“老王，沒有證據的事情是不能亂說的！”宋明亮這才意味深長地告誡著面前的這個師長，同時還不忘記警告著他：“不要忘記了妳的身份，我們都不是普通的士兵，有的時候妳壹句話說錯了，也許就會給別人造成無可挽回的終身之恨！”
　　王大虎點了壹下頭，自然明白宋明亮的所指，的確就是這樣，如今，他是二壹五師的師長，沒有證據的話是不能亂說的。
　　仿佛是看出了王大虎的失望，宋明亮眨了壹下眼睛，又對著他道：“不過，老王，這世界上很多的事情都很難說，死人有的時候會變活，活人有的時候也會變死，妳心裏想要怎麽著的，那麽妳就當成真吧！呵呵，就權只當是在望梅止渴！”
　　王大虎又是壹楞，沒有明白宋明亮的話意，還想要問壹下的時候，熊三娃卻從橋頭處跑了過來，手裏拿著壹個行軍水壺，也不知道是從哪個地方找來的，在他的身後，跟著衛生員寧麗，只是此時他們兩個人的渾身都已經被雨水淋透。他們快步地跑到了王大虎的面前，熊三娃擰開了水壺的蓋子，隨手遞到了王大虎的面前。王大虎只得接過水壺來，仰起頭喝了幾口，又遞還給了熊三娃，熊三娃卻是隨手交給了寧麗。
　　“老王，我先走了，再晚只怕要掉隊的！”宋明亮說著，就要離開這個小亭子。
　　“等壹下！”王大虎連忙叫著。
　　宋明亮柱著棍子，回過了頭來。
　　“對了，宋部長，妳從軍部跑到我們二壹五師裏來，到底是因為什麽事？還沒有跟我說呢？”王大虎到這個時候才想起來，這個宋明亮如果有事，當時完全可以通過電報來聯絡的，沒有必要親自跑到前線來，否則，他也不會受傷。
　　宋明亮還沒有回答，便感到了壹雙滿懷敵意的目光在看著自己，不用想他也知道這是熊三娃。只是如今面對著王大虎的詢問，還真得讓他不好來回答，當下，他想了壹下，道：“原先是有壹份緊急軍情要到妳們二壹五師裏來了解情況，別人我又不放心，所以就親自過來了！”
　　“什麽軍情呀？”王大虎不由得追問著。
　　宋明亮看了看他身邊的兩個人，敷衍著道：“現在到這個地步上來了，那個軍情早就沒用了，還提它做什麽？”
　　王大虎看著宋明亮閃爍的目光，也知道自己在這種場合裏是不應該問的，當下，便閉上了嘴，不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