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疾馳（二）

　　汽車又顛簸了起來，可是張賢與熊三娃擠在篷布遮蓋的車鬥裏，卻再也無法入睡。
　　這輛車是王鵬開的，處於車隊的中間，拉的是壹車的大米。對於前方疾馳著的追敵的戰士們來說，每個人身上帶著的不過是幾斤炒面，餓的時候就著水吃進去，雖然可以暫時解決壹下五臟廟，但是總不能總吃這個，所以這個時候要是能夠吃上壹碗大米飯，那自然是最香的。軍部的首長們這壹次專門讓車隊拉了三大卡車的大米，也成了車隊中的寶貝，對於大部分人來說，應該比那些子彈與大炮還是精貴，自然被夏陽安排著護衛在車隊的中間。
　　雖然閉著眼睛，但是張賢的腦子裏卻在胡思亂想著，其實眼睛也酸脹痛疼，只是無法入眠。他忽然有些後悔起來，想著如果跟喬書強那些人回到胡從俊的手下、回到那個新組建的十二兵團中，又該是何等得情景呢？可以肯定的是，胡長官定然還會壹如繼往地對自己委以重任，不過，就算是自己在十二兵團裏坐到第二把交椅上，又能如何呢？能夠力挽狂瀾？還是能夠扭轉乾坤呢？想到這裏，他又有些釋然，國軍的失敗已然是在所難免，自己回到那個陣營裏去，到頭來只怕依然是如今的這個結局，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後悔，人總是要向前看的，也總是要向上走的，除非自己真得自甘墮落，自甘失敗！
　　車子顛簸得越發厲害了，不過在這個時候卻又象是壹個搖籃，讓他想起了小時候在父母身邊看護自己弟弟的情景，尤其是自己的那個小弟張義，根本就是他搖著搖籃把他帶大的。想到了弟弟張義，張賢又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忽然想到，如果胡從俊真得準備冒險壹搏，要吃掉二壹五師怎麽辦？想著想著，他的身上不由得出了壹身冷汗。可是，他又轉念壹想，以胡從俊的作事方針也個人性格，向來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就是每壹回出征之前，也總是把最壞的打算想個夠，把最後的退路先敲定，以這種方式做事，他是不可能冒著如此大的風險去孤註壹擲的。想到這裏，他不由得又有些安心，可是這種安心還沒有持續幾分鐘，便又被另壹個擔憂所代替，樂平有壹個軍，那是他張口胡扯的，如果這個謊言被胡從俊識破了，那麽結果又會是怎麽樣呢？他不敢再想下去，內心深處實實在在地不希望胡從俊的十二兵團也二壹五師打起來，壹邊是他的故舊，壹邊是他的兄弟，哪壹方出了差錯，都會令他遺憾終生。如今他只能盼著喬書強把自己的假消息帶回去，真得如他所期望的壹樣，讓十二兵團快跑吧，跑得越遠越好！
　　張賢有些奇怪，與熊三娃不是壹天兩天在壹起了，這個家夥向來是倒頭就睡的，而且睡著的時候那個呼嚕打得極響，也就他能夠習慣，沒有聽到熊三娃的呼嚕聲反而覺得太靜了睡不著。今天這個熊大頭怎麽沒有了呼嚕聲呢？
　　“三娃，是不是沒有睡著？”張賢忍不住輕叫了壹聲。
　　“妳怎麽知道？”熊三娃禁不住地問道，果然是沒有睡著。
　　張賢笑了壹下，卻沒有回答，又問道：“在想什麽呢？”
　　熊三娃側過了頭來，借著微弱的光看著張賢藏在黑暗中的臉，道：“哥呀，妳說要是我們跟著小喬走了，會怎麽樣？”
　　張賢楞了，原來這個熊大頭也在想著他剛才想過的問題。對於這個問題，他也真不知道如何來說起，沈默了壹會兒，搖了搖頭，還是老實地告訴他：“跟著他們去，只怕還不如跟著解放軍的好，如今的國軍已經成了被人追打的敗兵，到時候跑路是不用說的，還要擔驚受怕，妳說是嗎？”
　　熊三娃點了下頭，卻又如實地道：“哥呀，我當時以為妳不答應跟著小喬去，是因為大興哥呢？呵呵，我也沒有想到這麽多，我們三個人是壹起的，當初妳跟大興哥都沒有跟著高偉壹起去，把我壹個人拋下來，我想，妳也不會把大興哥壹個人拋下來的！”
　　聽著熊三娃的話，張賢卻有些慚愧，當時小喬邀請他去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有想到陳大興，之所以拒絕，還是因為時局弄人。看來，跟熊三娃比起來，他還是太世故了，遠不如三娃這般實在。
　　“對了，哥呀，妳怎麽知道樂平還有壹個軍呢？”熊三娃又想起了什麽來，好奇地問著。
　　張賢轉頭看了看他，心中卻有些嘆氣，熊三娃還是熊大頭，永遠也不可能成為陳大興那樣的鬼精靈，當下還是告訴了他：“我們都是從樂平那邊過來的，妳沒有看到，我當然也沒有看到。說是有壹個軍，那是騙人的話！”
　　熊三娃不由得坐起了身來，有些不高興地問著：“哥呀，妳怎麽能騙小喬呢？要是消息不準，這對他們很可能會判斷失誤的！”
　　張賢也坐起了身來，盯視著熊三娃，問道：“難道妳願意我們七十二軍跟胡長官的十二兵團打起來嗎？”
　　熊三娃還是有些不明白，搖了搖頭，道：“我當然不希望我們跟他們打，但這跟妳告訴小喬的消息有什麽關系嗎？”
　　“妳呀！”張賢終於嘆了壹口氣，有些失望地道：“要是大興的話，我只要壹提，他就馬上可以想到是怎麽回事，妳就是壹副死腦筋，動壹動也可以想出來了！”
　　熊三娃卻撅起了嘴來，不快地道：“我本來就不如大興哥嘛，他讀過書，我又沒有讀過！”說著，顯得十分得傷心。
　　張賢楞了楞，已然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戳到了他內心深處的傷上，有些愧疚地道：“對不起，三娃，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事，我就是不如大興哥聰明！”熊三娃倒是有自知之明。
　　當下，張賢把自己為什麽要扯謊的理由講了出來，最後道：“其實我這麽做，是要救兩方面，我不希望二壹五師會被十二兵團吃掉，也不希望十二兵團再壹次陷入四面包圍的處境裏，只想著胡長官能夠知難而退，帶著十二兵團，跑得越遠越好！”
　　聽完張賢的話，熊三娃這才明白過來，經不住對張賢佩服地道：“哥呀，也虧得妳這麽為難了，兩方面都在顧及，扯個謊就扯個謊吧，這樣總比兩邊打得頭破血流、妳死我活的好！”
　　正說的時候，車子突然壹震，停了下來，熊三娃爬到了車尾，鉆出車篷，卻見到前面的車輛也停了下來，他不由得大聲問著：“鵬哥，怎麽回事呀？”
　　王鵬從前面的車樓裏探出了頭來，大聲地告訴他：“好象是有人要搭車！”
　　正說之間，卻見到夏陽帶著幾個身著黃色解放軍軍服的女兵走了過來，此時為了統壹解放軍的服裝，所有解放軍的部隊都換成了這種黃色的軍服，在胸口還有壹個胸章，寫著“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字樣。中原野戰軍的灰布軍服已經成為了歷史。
　　“三娃，妳這車上都有誰呀？”夏陽大聲地問著。
　　熊三娃看著這幾個女兵，告訴自己的連長：“就我跟於得水，正在睡覺呢！”
　　“還有多大地方？可以坐幾個人？”
　　熊三娃猶豫了壹下，還是如實地道：“前面都是麻袋堆滿了，只後面還有壹點的地方，剛剛夠兩個人躺下！”
　　“呵呵，那就是還可以坐兩個人！”夏陽說著，轉頭對著帶過來的這幾個女兵道：“妳們哪兩個坐這個車？”
　　“我吧！”壹個女兵當先著道。
　　夏陽楞了壹下，這個自告奮勇的人正是他的同學徐小曼，他本來有心要照顧這個老同學，準備讓她跟著自己去坐車樓子的，這個時候見她當先著說出來，倒是有些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了。
　　“小曼姐，我跟妳壹起吧！”徐小曼的身邊，那個大嘴巴的小蘭說著。
　　“好！”徐小曼點著頭，當先地來到了這輛汽車的尾部，扒著車幫子費力地爬上來，熊三娃伸手拉了她壹把，她便順利地翻進了車鬥裏，正與張賢的目光相對。張賢坐在壹個角上，篷布的陰影正好遮住了他的整個臉，但是他卻看清了這個爬上來的女兵的面容，壹眼便認了出來，正是那個被他救過的人。
　　“嘿！”徐小曼親熱地跟他打著招呼。
　　“嘿！”張賢也答了壹聲。
　　那個小蘭也在熊三娃的幫助之下，爬進了車鬥裏來，外面的夏陽還中囑咐著：“三娃，阿水，妳們兩個就躺著了，好好照顧壹下人家啊！”
　　“知道了，連長！”熊三娃不耐煩地答應著。
　　夏陽又帶著剩下的幾個女兵往後面的車子走去。
　　這輛車子的後面，實際上也只有半米左右的空位，也就能夠容得四個人剛剛坐下。
　　“於得水，我們又見面了！”徐小曼緊挨著張賢的身邊坐下來，同時主動地說著話。
　　張賢卻顯得有些尷尬，只是點了點頭，含糊地說了壹句：“是！”
　　小蘭坐到了徐小曼的身邊，熊三娃坐到了汽車車鬥的另壹邊，有些奇怪地問著：“怎麽，妳們認識呀？”
　　“是呀！”徐小曼道：“他救過我的命，是我的救命恩人！”
　　如此壹說，小蘭也馬上明白過來，恍然大悟地道：“我說呢，聽到於得水這個名字的時候，覺得怎麽這麽熟悉，原來就是妳總念叨的那個人呀！”
　　正說之間，汽車又開動了起來，四個人在車鬥子裏來回地晃著，壹會兒壓到了張賢的身上，壹會兒又壓到了熊三娃的身上，顛得人骨頭都快要散架了。
　　“這車，坐著還真不如走著舒服呀！”小蘭被顛得頭昏腦脹，經不住地罵著。
　　“行了！妳剛才不是說都累得不行了嗎？”徐小曼卻笑著道：“我們命好，還可以碰到汽車連，有車坐，妳知道嗎？二壹六師的女兵在過懷玉山的時候，還被土匪搶了兩個去，說是要做押寨夫人，最後那幫土匪被他們剿滅了，但是卻也嚇得人半死！”
　　“真得有土匪呀？”小蘭忍不住地問著。
　　“真得有！”徐小曼壹本正經地道：“所以妳可不要在晚上壹個人出門喲！”
　　小蘭不由得緊緊地靠上了徐小曼的身上，壓著徐小曼也歪到了張賢的身上，就仿佛土匪馬上就會出現壹樣。
　　“妳們是衛生部的吧？”熊三娃問道。
　　徐小曼點了點頭，告訴他：“我們是二壹五師衛生隊的。”
　　“二壹五師聽到都到了貴溪，妳們怎麽才到這裏？”熊三娃又問道。
　　徐小曼道：“他們是去追敵人，我們又不用去追。本來，師裏派了壹個營負責我們的保衛工作的，可是這個營跑得太快，大家都跟不上，從昨天開始，我們就掉隊了。還好遇到了妳們汽車連，不然，真得不知道多急人呢！”
　　聽著熊三娃與徐小曼的壹問壹答，張賢的心裏卻在暗自感嘆，二壹五師求敵心切，把自己的衛生部門都丟了，如果真得遇上了大的戰鬥，只怕死的人壹定不會少，這其實是壹個兵家的大忌；只是要怪只怪國民黨軍太弱了，就像是壹群烏合之眾，有的部隊連解放軍的樣子還沒有看到，便跑了個精光。實際上，渡江過來後，解放軍許多部隊追得也太猛太亂了，也就是遇到了國軍這些豆腐渣，便是這麽亂糟糟地也能打勝仗！假如遇到的是象日本鬼子或者美國兵那樣的部隊，只怕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