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壹十二章 小皇帝翹家！

　　劈裏啪啦，乒乒乓乓，咚咚咚……
　　這各式各樣的響聲依稀從京城中傳出來的時候，已經出了宣武門的壹行人頓時臉色各異。這其中，滿臉事不關己的是徐勛，惱羞成怒的是劉瑾，馬永成魏彬羅祥不過是片刻的尷尬，至於張永和谷大用，反而饒有興致地側耳傾聽了壹下，前者甚至還詫異地問了壹句。
　　“今天是什麽好日子，京城中竟然又是鞭炮又是鑼鼓，那麽多家辦喜事？”
　　辦喜事才有鬼，這分明是那些清流士子外加坊間好事的在放鞭炮外加敲鑼打鼓，慶賀他們這些人終於滾蛋離開京城了，而且還在希望他們最好永遠不要回來！
　　劉瑾腹中大罵，又狠狠地拿眼睛瞪了徐勛壹眼——倘若不是這家夥多事，怎會發生這種匪夷所思的事，這下可好，除了半死不活的老高鳳，再加上早就去了南京的丘聚，現如今他們這八虎中的七個全都被趕出京城了！當然，他也不會讓徐勛那麽便宜，他已經給劉宇和曹元李憲下了死命令，趁著他不在，不管用什麽辦法，都壹定要把徐勛手下那些老家夥清理幹凈，不清理幹凈也得把人慪死氣死！至於這次事情始作俑者的錢寧，他也捏著鼻子暫且忍過了這壹回，就看這虎狼心性的家夥能不能憑著東廠和內廠，把沒了谷大用的西廠以及沒了葉廣的錦衣衛壓下去！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徐勛看了壹眼後頭旗幟招展的五百隨扈，這才笑瞇瞇地說道：“時候不早了，咱們這就出發吧！”
　　盡管自己這些人全都出了京城，朱厚照這天子竟然不曾來送壹送，無論還抱著壹絲希望的劉瑾也好，期冀著威風壹回的馬永成等人也罷，甚至是張永和谷大用，都覺得有幾分遺憾。可這壹次出京的意義遠遠不是明面上這麽簡單，因而心懷鬼胎的眾人自是七嘴八舌答應了壹聲，隨著徐勛壹聲號令，立時揚鞭出發。由於保定府壹帶的剿匪正在激戰正酣，眾人自然走的是通州到天津衛壹線，預備到了通州乘船沿漕河南下，省得壹路車馬勞頓。畢竟，他們說是去祭祀孝陵，可朱厚照也說過是放假給他們，自然沒有讓養尊處優慣了的他們受苦的道理。
　　然而，隨扈五百人是從左右官廳，錦衣衛和劉瑾指定的幾個京衛之中調出來的，其中騎兵二百，火銃手二百，刀牌手壹百，即便是精銳，大清早出發，仍然午正時分方才到了通州。按照壹眾大珰往日那做派，此時此刻自然少不得留著大部隊在城外碼頭休整預備乘船事宜，而其他人則是跟著徐勛進通州，包下壹家館子好好犒勞了壹下五臟廟，酒足飯飽之後方才到了張家灣碼頭。眼見碼頭上早早已經肅清了平日熙熙攘攘的人流，顯得肅靜整潔，而攏共四條官船以及十余條載隨行人員的小船也預備了停當，就連劉瑾也微微頷首表示滿意。
　　這壹次行程定的是水路走壹部分人，騎兵則是在路上護持，橫豎沿運河正好有官道，騎兵的行路速度比船只快些，來回策應也便宜。於是，在通州知州和潞縣知縣帶著壹眾人等歡送之下，徐勛和張永谷大用壹船，馬永成魏彬羅祥又是壹船，劉瑾壹個人獨占壹船，每艘船上再加上幾人的心腹隨從和護衛等等，全都是滿滿當當。只是，出於謹慎選了最後壹條船的劉瑾完全沒有註意到，打頭第壹條船上剛剛開航就發生了壹陣騷動。
　　谷大用從外頭進了二層上頭最軒敞的那間艙房，伸了壹個懶腰選了壹張椅子坐下，還輕輕用手捶著肩膀。而張永的動作就直接多了，打了個呵欠大馬金刀地占據了居中的壹張羅漢床，他便隨手壹指那邊壹個身穿青色無花圓領衫背對著他在那搗鼓著什麽的小火者說道：“餵，妳過來給咱家揉揉肩膀……真是，好容易出來散散心，咱家這老毛病又犯了！”
　　才進艙門的徐勛看清了那轉過身來的人，面上頓時露出了壹絲異色。而張永卻沒察覺到這個，直到人過來在身後站了，卻是毫無章法地伸手在他肩膀上亂捏壹氣，他頓時氣急敗壞地站起來轉過頭喝道：“會不會伺候人，這都是捏的什麽地方……啊？”
　　“看什麽看，朕當然不會伺候人，這還是第壹次給人捏肩膀！”
　　張永猶如見了鬼似的伸手指著朱厚照，結結巴巴地叫道：“皇……皇……皇……”
　　“皇什麽皇，妳後頭的字說不出來朕替妳說，不就是皇上嗎？”朱厚照不耐煩地哼了壹聲，見張永突然握手成拳，用力敲了壹下自己的下頜，隨即露出了齜牙咧嘴的表情，他方才抱著雙手說道，“倘若妳們敢泄露朕在船上的消息，亦或者把朕趕下船去，朕就……妳們不妨試試看！”
　　小皇帝這兇巴巴的狠話讓谷大用忍不住笑出了聲，但隨即就苦笑道：“這可如何是好？皇上，您這不是為難奴婢幾個嗎？這要是讓宮中太皇太後和皇太後知道了，奴婢幾個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就連平北侯也跑不掉！這麽大的事情，皇上您好歹讓咱們有點準備啊！”
　　“哼，誰讓那些官員人人都只會勸諫上書，壹點兒新意都沒有！”朱厚照惱怒地撇了撇嘴，見門口的徐勛眼神閃爍，他立時警覺了起來，當即沈聲警告道，“還有徐勛，朕可警告妳，妳可別給朕耍什麽花招！朕意已決，就是京城派上大軍阻攔，朕也絕對不回去！太祖爺龍興之地朕這個做祖孫的都沒去過，當年我大明定都的南京朕也沒去過，這壹次非去不可！”
　　“皇上，臣可沒說要趕您回去的話啊！”
　　徐勛無辜地攤了攤手，見朱厚照分明滿臉不信，他方才似笑非笑地說道：“皇上明鑒，您這性子臣多少還是知道壹些的，上壹回臣請老張老谷在家烤肉烤全羊，您面上說得好好的放他們假，可自己還是突然殺了咱們壹個措手不及，更何況這壹次？皇上星星念念就記掛著出宮，可對於咱們這些人大張旗鼓地出去卻那麽高興那麽支持，怎麽想都有些反常不是？事有反常即為妖的，所以嘛……”
　　不等徐勛說完，朱厚照竟是噌的壹下跳了起來，臉上又是緊張又是慍怒：“好啊，連這個妳都猜出來了，怪不得這幾天瑞生跟著朕形影不離，朕要不是給他下了藥把人綁在床上，肯定得被他攔著……”
　　聽到居然小皇帝偷溜出宮是這樣的內情，張永和谷大用都險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而徐勛剛剛不見瑞生，就已經有心理準備了，此時只是重重嘆了壹口氣。張永谷大用妳眼望我眼，正打算說兩句什麽，徐勛突然輕咳壹聲道：“皇上，您昨晚上應該是為了便於出宮，住在豹房的吧？雖說西苑的西華門和西安門並不算難出入，但在咱們啟程的時候您悄悄溜出來，論理不是那麽容易的。至於您要趕在咱們前頭，自然不會走宣武門，而是從崇文門出的城，而且到了通州就找各種借口把人打發走，這才拿著宮裏的烏木牌混上了船，臣沒猜錯吧？”
　　朱厚照壹時眼睛瞪得老大：“妳怎麽說得和親眼看見似的？”
　　“皇上，要不是臣在宮門處使了點花招，在您混上船的時候又早吩咐了人通融，您覺得會這麽容易上船來？”徐勛笑瞇瞇地說出了壹句話，見這下子露出猶如見了鬼似的表情的人赫然變成了朱厚照，他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臣早就知道您會來的。”
　　“敢情徐老弟妳那天說的另壹個猜測，指的是這個！”
　　張永猛地壹拍大腿，力道之大險些沒讓他自己哀嚎出來。而谷大用則是直接豎起了大拇指說道：“徐老弟，妳還真是皇上肚子裏的蛔蟲……”
　　“呸！”朱厚照直接站起身來，惱羞成怒地指著徐勛的鼻子嚷嚷道，“妳早有安排卻也不對朕說壹聲，害得朕這些天不眠不休地在那想計劃做點子，不但得瞞著太皇太後和母後，甚至連皇後都瞞著，早知道妳居然有準備，朕就把皇後壹塊帶出來了！”
　　小祖宗，帶您壹個就夠冒險了，更何況再捎帶壹個？
　　徐勛腹中嘆息壹聲，卻是不理會朱厚照這埋怨，而是換上了滿臉鄭重的表情：“皇上，您剛剛說主意已定，可是已經留書知會了兩宮皇太後和皇後？”
　　“那當然，不告而別是沒法子，要是連個字條都沒留，她們會急死的！朕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張紙呢，她們壹定會知道朕那苦衷的！”說到這裏，朱厚照便握緊拳頭站起身來，“身為天子看不見民生百態，只能聽人唱什麽盛世太平萬民喜樂，朕實在是受夠了，這次朕壹定要用朕自己的眼睛好好把事情看清楚！”
　　面對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朱厚照，徐勛想起自己非但沒有努力去防止，還在後頭推波助瀾“為虎作倀”，他自然知道自己走了壹步很險的棋。但既然朱厚照已經被錢寧撩撥起了那心緒，堵不如疏，否則就算這會兒把人送回去，指不定他們這邊廂船隊人馬下江南，小皇帝那邊廂只帶幾個人也敢出京，不出京也會在京城消極怠工甚至於鬧得天翻地覆，他也唯有就這麽徑直走下去。因而，他悄然退出了艙外，卻是讓隨行的阿寶向岸邊打出了壹連串自己早就設計好的旗語。
　　小皇帝打從是太子的時候就三天兩頭往宮外跑，這已經是兩宮皇太後司空見慣的事，即使周七娘也曾經被朱厚照拐帶過壹次去閑園看戲，因而起頭對於這壹日朱厚照免了文華殿的議政，三人最初都沒在意。然而，隨著中午時分，平日幾乎大多數時候都會跑來和自己壹同用午膳的朱厚照不見蹤影，周七娘頓時生出了幾許不好的預感。她也並不叫人去找，而是自己坐步輦親自趕到了西苑豹房，雖則外頭守著的幾個小火者口口聲聲說小皇帝說不許人進去，她仍是悍然直闖，壹進到最裏間，她看到床上依稀壹個人影，頓時大步上前拉開了簾子。
　　然而，掀開被子後把人翻船過來，看清楚那個被綁得嚴嚴實實，嘴裏還塞著壹個布團的人，她心裏頓時涼了半截。深深吸了壹口氣後，她深深慶幸自己有所心理準備，隨行女官宮女都留在了外頭。猶豫片刻，她便親自伸手掏出了瑞生嘴裏的布團。
　　“說吧，怎麽回事？”
　　“皇上給奴婢下了藥，之後奴婢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瑞生低低地說出了這句話，旋即立時急切地說道，“皇後娘娘，就算這時候還能把皇上追回來，可若是事情鬧得太大，只怕皇上犯起擰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奴婢勸了壹次又壹次就成了這下場，壹味硬來的話……”
　　不等瑞生說完，周七娘便聲音沈靜地說道：“我聽皇上說過，妳能夠惟妙惟肖地學他說話？”
　　這事兒當初朱厚照回來後壹再追問，瑞生不得已之下只能吐露了實情，除此之外就只有徐勛谷大用知道，瑞生不想朱厚照竟然還告訴過周七娘，壹時間頓時陷入了躊躇，老半晌後方才結結巴巴地說道：“皇後娘娘，這是有的，但奴婢如今人大了，也只能七八成相似……”
　　“七八成也好。這會兒妳就躲在床上，倘若是有人進來，妳就端起皇上的架子把人趕走！”周七娘說話間就重新拉上了帳子，又看著床上的瑞生壹字壹句地說道，“妳是死是活，就得看能不能暫時蒙混過去，等我回來再說！”
　　仁壽宮中，當張太後從周七娘口中得到那麽壹個驚悚的消息之後，她險些沒氣昏過去。兒子是什麽性子，她這個當娘的是最了解不過了，早些年就因為那些流言和她這個親娘犯擰，後來母子關系總算緩轉了，又在孝宗皇帝駕崩後因為立後而來回拉鋸，好容易遂了他的心願，現如今倒好，人直接把她和皇後壹塊撇下，竟然跟著徐勛劉瑾他們壹塊下江南去了！
　　“該死，真該死，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還有那幫替他瞞天過海的混賬，難怪竟然壹塊兒都願意出京……”張太後張口罵了好壹陣子，卻不敢高聲，緊跟著便說道，“不行，壹定得把人追回來，否則非出大事不可！”
　　話音剛落，外頭便傳來了容尚儀恭敬的聲音：“太後，皇後，壽寧侯夫人送了信來，說是之前平北侯命人送到她那兒的，道是敬呈太後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