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壹十九章 背後壹刀

　　“混蛋，混蛋！那些該死的強盜！”
　　看著那壹地狼籍的慘狀，盡管早已經不是動輒暴怒的年輕人了，但脫火赤仍是忍不住壹陣陣的冒火，竭盡全力才忍住那股暴跳如雷的沖動。他已經在沙城之內看過壹次遍地屍體的慘狀，那種情形讓他至今壹想起就心裏直滴血。且不說阿古拉從小和他壹起長大，說是主仆，其實卻和壹直沒有兄弟的他有些手足情誼，就是巴特爾，何嘗不是他壹直在栽培的人？而且更可恨的是，他因為隨身攜帶不便而讓阿古拉巴特爾看管的先前壹戰的戰利品，竟也全都讓明軍給搶奪壹空！
　　最麻煩的是，他留在沙城裏的那些人，都是部族中的那些貴族子弟，多少有些放在汗庭為質的意思，這下子人死了壹多半，剩下的壹無所蹤，就算他是大汗的心腹，郭爾羅斯部的諾顏，回去之後也有無窮無盡的後事要料理！這還不算，眼下這個小部落素來和汗庭親善，如今壹轉眼之間就被屠得幹幹凈凈，明軍怎麽有這樣大的膽子，怎麽敢有這樣大的膽子！
　　“報，諾顏，我們抓到了幾個女人！她們說是這裏的族民。”
　　“帶上來！”
　　脫火赤的臉上憤怒得幾乎揪成了壹團，等麾下的士卒推推搡搡把幾個女人趕上前來，他在人群中壹掃，立時註意到了其中的壹個女子。盡管她和其他婦人壹樣形容狼狽，盡管他也已經多年沒有見過她了，但畢竟他也算看著她長大的，遲疑片刻就不禁脫口而出叫道：“圖魯勒圖！”
　　他這出聲壹叫，其中那個崴了腳正壹瘸壹拐臉上黑壹塊白壹塊的年輕少婦頓時楞住了，再壹細看之後，她就在旁邊壹個少女的攙扶下快步上了前，眼睛壹下子就紅了：“脫火赤叔叔，妳要為我報仇！那些人兇神惡煞四處殺掠，那日松和特木爾都被他們殺了！”
　　包括脫火赤在內，誰也沒想到，大汗和滿都海大哈屯唯壹的女兒圖魯勒圖公主，竟然會出現在這種地方，而且落得如此狼狽的處境。脫火赤不假思索地親自扶住了圖魯勒圖，隨即滿臉焦急地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妳說出來，我壹定給妳報仇！”
　　“我也不知道……我是到這兒來看卓雅的家裏人，從前也常來，可沒想到……我就看見四面八方突然出現了好多明軍，不由分說就殺了進來。那日松和特木爾本來是要保護我的，可是卻被他們十幾二十個人圍在了當中……他們殺了這裏所有的男人，又把女人和孩子都趕到了壹起，然後就開始四處搶牛羊馬匹和那些東西，而且還對女人……我本來以為他們絕對不會放過我，誰知道他們臨走時卻把所有人都放了。”
　　“妳等等，妳先等等……”脫火赤聽得頭也大了，打斷之後方才問道，“妳是說，妳就只帶了這個卓雅和那日松特木爾兩個護衛跑了出來？我的公主，妳怎麽這樣大膽！”
　　“鄂爾多斯的領主勒古錫阿克拉忽的夫人邀請我到他家裏做客，因為我要到這裏來，勒古錫阿克拉忽就親自護送了我過來，這裏小，容不下那麽多軍隊，而且我來過很多次，附近又是那麽寧靜祥和，所以我就留了卓雅和他們兩個，想來不會有事，誰知道……”
　　壹想到那個比自己年紀還小，卻有壹雙兇狠眸子的少年，她忍不住又打了個寒噤，情不自禁地抱住了脫火赤的胳膊，“脫火赤叔叔，父汗說妳是頂天立地的勇士，妳帶著這麽多軍馬，妳壹定會懲罰那些該死的明軍對不對？”
　　頂著公主名號，哪怕是在夫家也是說走就走的圖魯勒圖，從來沒有過此次這樣的驚險經歷。盡管僥幸沒有遭受淩辱，盡管僥幸別人沒有查問她的身份，可她如今站在這裏，仍舊甚至能夠感覺到那明顯比平時快許多的心跳。
　　聽完她的陳述，脫火赤的眉頭已經擰成了壹個結。沙城那邊屍橫遍野的慘狀他看到了，如今這裏的情形和那邊也差不多。他作為達延汗巴圖蒙克的心腹，和明軍交戰已經不是第壹次了，雖說也有訓練有素的，可更多的是壹觸即潰。這壹股明軍既兇狠又貪婪，那種殺光男人留下女人的做法，怎麽看都更像是部落征戰之中那些領主的手段。
　　突然，他意識到了剛剛圖魯勒圖提到的壹個名字，壹時間若有所思地問道：“勒古錫阿克拉忽……妳剛剛說妳是應勒古錫阿克拉忽之邀在他家裏做客？”
　　見圖魯勒圖連連點頭，脫火赤不由得精神壹振，追問了幾句內情之後，他就吩咐了心腹親衛過來，讓其精選出五百人即刻送圖魯勒圖回去。受盡驚嚇的圖魯勒圖並沒有什麽不願意，反倒是壹直跟著她的少女卓雅臨走時上前對脫火赤深深行了壹禮。
　　“少師，您壹定要小心那些明人。”卓雅不敢說出自己曾經對人泄露了圖魯勒圖的身份，可正因為如此，對方能把圖魯勒圖這個最好的護身符放了，這讓她怎麽想都覺得不可思議。見脫火赤並沒在意，她忍不住說道，“那個領軍的明人年紀不大，可卻極其兇狠，我聽說就是他下令殺光所有男人，又放縱軍士對女人施暴……”
　　“我知道了。妳阿爸的屍骨我會讓人好好埋葬，妳好好跟著圖魯勒圖公主，多多寬慰她。”
　　脫火赤面上不以為然，可等那壹行人出發之後，他便立時召來自己的幾個心腹部將，就在馬背上攤開了那張羊皮地圖。勾出上頭鄂爾多斯的勒古錫阿克拉忽所屬的那些鄂托克，以及永謝布的亦不剌那些鄂托克的時候，他的瞳孔壹時就微微收縮了壹下。
　　這天下不可能有那麽多巧合的事情。亦不剌這頭養不熟的狼崽子帶著那麽多衛拉特人從西邊來，占據了從前亦思馬因的地盤之後，對汗庭的態度始終就不是那麽太恭順，這壹次的明軍明顯和從前做派不同，難道是這個狼崽子搗的鬼？而且，亦不剌還不止壹次對別人聲稱，如果他是亦思馬因，絕對不會被區區壹個脫火赤逼到這個地步。
　　“妳們怎麽看？”
　　“主人，永謝布的亦不剌壹直在外詆毀您的聲名，這壹次的事情肯定也有他搗鬼！”
　　“我們留守沙城那三百多人全都是能夠以壹當十的勇士，明人除非出動數千大軍，否則不可能把他們擊潰！”
　　“只有在這附近的亦不剌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做到這壹點，然後推到明人的身上！”
　　“就算不是亦不剌，據斥候回報，那些明人已經竄到了他的地盤上，我們可以趁機威逼他交出人來，或者讓我們的大軍進去搜索！”
　　此起彼伏的聲音讓原本就已經動搖的脫火赤深深吸了壹口氣。如果不是正巧出現壹個圖魯勒圖公主，也許他還會猶豫壹下，但現在有這樣壹個最好的借口，他如果再不抓住，那就實在是太愚蠢了。大汗對於亦思馬因敗死之後又冒出壹個亦不剌原本就非常不滿，現在利用圖魯勒圖這個最好的借口，正是壹舉立威的最好時機！而且，之前他和烏魯斯博魯特就已經商量好，趁著明軍齊集宣府，下壹波的攻勢就是明朝的大同，壹舉壓服亦不剌之後，正好可以驅趕占據永謝布的衛拉特人作為前驅對明作戰，這正是壹舉兩得！
　　“派人回去急報汗庭，永謝布的亦不剌和鄂爾多斯的勒古錫阿克拉忽有謀害圖魯勒圖公主之嫌，請汗庭增兵！”
　　增兵！
　　有了父汗之前的首肯，烏魯斯博羅特在得到脫火赤的報信之後，立時不假思索地將早就預備好的精兵派了出去。而對於消息靈通的亦不剌來說，脫火赤大軍壓境的消息同樣讓他提高了警惕，當即和弟弟耶利亞斯向麾下永謝布的十個鄂托克和他們在鄂爾多斯的七個鄂托克征兵。盡管還不到每個鄂托克壹千人的最高征兵記錄，可大戰的陰雲仍然倏忽間籠罩了下來。到最後，就連在外打探消息的錢寧和老柴火都不得不趕著羊群兜兜轉轉溜了回來。
　　“大人和神將軍真是神機妙算，看樣子真要打起來了！”
　　神英當初在張家口堡中和徐勛解說了自己所知的蒙古局勢，這主意是兩人壹塊參詳著決定的，就連苗逵張永也只知誘敵不知其他，此時聽到錢寧這奉承，他不禁異常得意，捋著胡須微微壹笑就說道：“妳別看亦不剌宣稱征兵，其實也在觀望汗庭的真正態度，同時還寄希望於其他領主的態度，打與不打還未必是準的。”
　　“他們如果不打，咱們就去打壹打。”
　　徐勛見錢寧壹下子猶如打了雞血似的渾身是勁，而神英猶豫了壹會兒，也輕輕點了點頭，他就開口對錢寧說道：“這幾天妳們在外頭應當也不是白晃的，那些最機密的東西打探不到，但哪兒是咱們這些人可以打壹打甚至於吃得下跑得掉的，妳和老柴火應該有點數才是！”
　　“大人還真別說，我這兒有個最好的目標。我聽說……小王子的壹個兒子，要親自到這裏來，說是勸和，但其實說督戰興許更恰當些！如果我們能夠拿下這個目標……”
　　“如果能拿下這個目標，接下來妳敢擔保咱們大明九邊不會承受最瘋狂的報復？”
　　見神英不以為然，錢寧不禁有些訕訕地嘀咕道：“橫豎小王子不止這麽壹個兒子……”
　　“是不止這壹個兒子，可聽說相比長子，小王子更愛這個次子。”
　　聽著神英和錢寧這妳壹言我壹語，徐勛只覺得眼睛壹亮，旋即就用力壹掌重擊旁邊那棵大樹，這才壹字壹句地說道：“咱們打壹打，壹擊即退，在小王子那個兒子的背後捅上壹刀子就走。要緊的是這壹打，他們中總有壹邊肯定會抓住這個機會。至於兩邊誰輸誰贏，那不管我們的事，料想他們大敵當前，也無暇追擊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