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有百利而無壹害
奸臣 by 府天
2018-8-6 21:46
人在外頭征戰壹個多月,也沒顧得上京中動向,壹回到京城,徐勛自然就把各式各樣的消息全都過了壹遍。他是誰,錦衣衛最要緊的兩個頭頭全都和他交好,西廠從督公到掌刑千戶都是和他穿壹條褲子的,還有什麽消息會遺漏?因而,在當初前方軍情最緊急的時候,朝中大臣應朱厚照的要求推選深通將略的官員,這壹條消息他自然就重視了起來。
那些官員的名字林林總總足足有八九個,但其中他熟悉的就兩個——右副都禦史督理陜西馬政的楊壹清,再有就是吏部文選司郎中張彩。所以,之前他家裏擺宴慶賀封爵的時候,楊壹清正好去了密雲懷柔壹帶查看邊防,他沒法見著人,這幾日趁著楊壹清回京之後正式受任右都禦使兼寧夏延綏甘肅三邊總制之際,他便打著送行的名頭,把張彩壹塊約了出來。
知道楊壹清和張彩都不是愛講究排場的人,徐勛早早下的菜單上並沒有什麽太過名貴的菜肴,攢珠似的六碗熱菜之外,便是八小碟,居中擺著壹道盛在紫砂鍋中的老蚌懷珠,算是所有菜肴中最貴的。楊壹清居官多年,這壹掃就大略算出了整桌宴席的花費,心中不禁壹松,因而觥籌交錯之間,神色便比最初發現徐勛還請了別人時要輕松許多。
張彩原本也不知道徐勛為何要請了自己來作陪,酒過三巡,見徐勛敬酒之際開始談到三邊防務,他這才隱隱約約有了些猜測。果然,不過是和楊壹清探討了兩句,徐勛就笑著說道:“今天之所以會壹並請了西麓來,是因為我壹回京就聽說,此次朝中舉薦有將略的,邃庵公和西麓全都在列,所以便請來二位討教討教。邃庵公即將遠去陜西,而西麓接下來也有的是吏部事務要忙,而皇上對於北面軍情壹直都相當感興趣,與其讓那些外行人的進諫堆滿了禦案,不如讓皇上多看看內行人的意見。”
徐勛這壹說,原本各自心底都在狐疑的兩個人不禁恍然大悟。而楊壹清和徐勛壹塊從大同回來,在京城還沒歇兩天就去巡視邊務,雖然避開了言官對自己攻擊最烈的那段時間,可對那些風向消息卻不甚了了,此時方才明白張彩竟也是被人舉薦有將略。他目光閃爍地掃了壹眼張彩,隨即便謙遜地說道:“徐大人才剛打了勝仗回來,自己難道還不是內行人?”
“那只是將士用命上下齊心,又有涇陽伯這樣的老將幫襯,邃庵公苗公公張公公和莊總兵陳參將的馳援,而且,要不是宣府張總兵調給了我那樣得力的兵將,哪裏能有如此戰果?憑借壹勝便自居內行,我可不會如此貽笑大方。不過,邃庵公此去陜西,我希望若有上書進諫,不妨私下給我帶個信,我可以設法請人在奏折進呈禦覽的時候事先挑壹挑。”
這話不但讓楊壹清悚然動容,就連張彩亦是目光炯炯。朱厚照雖然開了文華殿便朝,可這位小皇帝不是有常性的,而且這並不是真正納入常態的制度,有時候開有時候不開,有時候長有時候短,而且,能夠拿到禦前去商討的都是大事,不可能每個人都有暢所欲言的機會,尤其是那些低品官員。而給皇帝的上書要想真的讓皇帝看見,那也同樣是極其不容易,倘若在司禮監匯總了奏折進呈禦覽節略奏報的時候不曾對皇帝提起,那麽這些東西就會壹概轉內閣票擬,司禮監批紅,答復十有八九都是千篇壹律的轉有司斟酌。
所以,徐勛謙遜之後對楊壹清說出了這麽壹個建議,便相當於把壹條原本被壹塊巨石堵得死死的,只留了中間壹條只容人側身通過小路的大道完完全全打開了,這份人情可以說是誰都給不了他的——哪怕是如今內閣的那三位閣老,又哪裏有徐勛幾乎隨時能見到皇帝的便利?
“徐大人……”
“邃庵公不必覺得這是欠了我的人情。”徐勛擺手打斷了楊壹清的話,壹字壹句地說道,“我也有言在先,倘若不是事關重大邊務軍情,而是妳要彈劾什麽官員變動什麽人事,還有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可懶得管,料想皇上也未必耐煩去看。這是公務,不是私情。這也是因為此次小王子所部吃了大虧,因而以防萬壹的特事特辦,不是常例。”
話雖如此說,楊壹清心裏卻越發覺得徐勛做事果斷識大體。事關邊務,倘若也要因為朝廷裏頭的人事傾軋亦或是拖沓習慣而耽誤了,那他這趟陜西就白去了!於是,他深深吸了壹口氣,當即抱了抱拳爽朗地壹笑。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說什麽謝字。我此去陜西,壹定把三邊的防務整飭齊整,雖不敢說不會讓虜寇踏入壹步,可他們要是敢進來,我就親自帶兵把他們趕出去!”
“好,就等著楊大人這壹句話!”
徐勛立刻給自己滿斟了壹杯,含笑敬了楊壹清,旋即就看著張彩道:“西麓是文選司郎中,今日我請妳來,除卻因為妳也通曉軍略,所以想聽聽妳的說法,再有就是如今北邊虜寇內鬥不休,九邊雖能暫且休養生息,可也得多多防範。如今邃庵公任了三邊總制,人事上頭我剛剛雖說了我不管,可真要是他壹狀告上來,吏部可得及早在夾袋裏準備壹些軍事經驗豐富善於應變的官員,免得關鍵時刻換不上人。”
張彩也是壹等壹的聰明人,此時此刻完全聽明白了,當即重重點頭道:“徐大人放心,馬部堂從前任過兵部尚書,又在陜西等地多年,在這上頭必然不會給楊大人絲毫掣肘。但凡是該換的官員,壹定及時撤換!”
話說到這個份上,楊壹清心裏終於雪亮。為了他這趟總制三邊的陜西之行,徐勛又是給他大開方便之門,讓他的奏折能夠直達天聽;又是給他在吏部疏通路子,讓他若萬壹和當地官員有什麽齟齬,能夠在吏部打通渠道,須知馬文升最看重張彩,這壹點連李東陽都給他提點過。想到他此次擅自跟著張永出兵,在朝中引起壹片非議,甚至連壹再舉薦他的兵部尚書劉大夏都給得罪了,他不禁有壹種異常值得的痛快。
“徐大人,有妳這句話,我此去陜西再也不愁有什麽絆腳石!”
楊壹清站起身來給徐勛和張彩分別斟滿了壹杯,隨即又給自己滿上了,竟是舉杯先幹為敬,亮了杯底之後才自信地笑道,“壹年之內,我壹定會把二邊和次邊全部巡查壹遍,竭力補上所有豁口,把兵馬操練齊整,把糧庫賬冊全部查清楚,否則我也沒臉回來了!”
話都說開了,接下來的氣氛自然輕松得多。三個人便妳壹杯我壹杯地喝著,最初還只是繼續說些軍務大事,可酒酣之際免不了就換了些輕松的話題,楊壹清少不得就問起了徐勛的婚事,徐勛哪裏好答,連忙含含糊糊混了過去,結果張彩就笑吟吟湊了過來。
“若是暫時還沒看中合適的妻室,不妨先納壹房美妾放在家裏。令尊老大人就只徐大人這壹子,怎麽也得先讓他抱個孫子吧?”
楊壹清原本還對張彩攛掇徐勛未娶妻先納妾有些非議,可聽到抱孫之說,想起自己膝下空虛,他的臉上頓時有些不自然,想了想便忍不住又滿上了壹杯壹飲而盡。徐勛知道楊壹清家裏的情形,少不得踢了張彩壹腳暗示其不要哪壺沒開提哪壺,張彩壹楞之下,老臉不禁壹紅。而臉色酡紅的楊壹清終於按著桌子站起身來,醉意醺然地打了個嗝,隨即才歉然說道:“實在對不住,明日還要啟程,再不敢多喝了。”
徐勛本意就是送行,又不是打算把人灌醉,自然見好就收,和張彩壹直把楊壹清送到了壹樓,見他等在下頭的小廝上來攙扶著人下去,他才帶著張彩重新上了三樓。把包廂大門壹關,他喝了口夥計剛剛送上來的熱茶潤了潤嗓子,這才看著張彩說道:“西麓,皇上對妳前後兩次正直敢言很是贊賞,所以我想問壹問妳,是想由此再進壹步轉右僉都禦史,還是在吏部文選司郎中這任上再幹壹段時日?”
見張彩壹下子楞在了那裏,徐勛知道這話題問到了張彩的心坎上,當即笑著說道:“當然,妳不用這麽快回復我。轉右僉都禦史便是往前進了壹步,到時候轉侍郎便輕輕巧巧,而文選司畢竟掌銓選,大權在握,而且馬部堂對妳那麽看重,妳這決心不好下。不過,朝中正好有這樣的變動,殊為難得,妳自己好好考慮考慮。”
見年紀比自己年長兩倍的張彩坐在那兒躊躇萬分,徐勛便索性站起身出了門去。壹出包廂,見阿寶迎上來說帳已經結了,他便擺了擺手示意阿寶跟著下樓。此時此刻已經接近宵禁時分,清風樓門前已經掛上了燈籠,大街上少有行人,他默默站了片刻,心中猜測著張彩會做出的這兩種選擇。
右僉都禦史雖然比放到地方做按察使抑或學政來得好,可倘若馬文升真的對張彩異常厚待,此人多半會留在吏部相幫——如此便可以看出其為人重情重義;要是選擇了升遷,那也沒什麽好說的,註重前程野心勃勃原本就是任何時候的官場常態。
而他要讓張彩知道的,和他此前對楊壹清說的那些是同樣道理——那就是他徐勛有能力為他們打開壹條通天之路!在給他們留下了正面印象之後,這麽做便不再是單純的功利結盟,而是會讓人覺得與他為伍有百利而無壹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