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借勢(中)
奸臣 by 府天
2018-8-6 21:46
昨夜太平裏的壹場火,震動的自然不僅僅是太平裏街坊四鄰,也不僅僅是南城兵馬司,同樣還有身居應天府衙官廨的徐迢。半夜三更得報之後,他就輾轉反側怎麽都睡不著,壹大清早去經歷司處置了壹會事務,小吏報說褚先生有事求見,他自然起身去了小議事廳。
然而,看到小議事廳中坐著等候的那兩個人,他壹下子就楞住了。除卻他引為知己的褚先生之外,下首的另壹個赫然是長房的大少爺徐動!和其行事張揚的弟弟徐勁不同,徐動青色直裰,黑色儒鞋,通身上下半點金玉不用,行止之間自有壹種儒雅溫文的氣息,就連行禮亦是讓人挑不出壹丁點錯處,他也只得把那慍怒暫時按下。
“我還以為只褚兄壹個,沒想到賢侄妳也來了。”
雖說徐迢口稱賢侄,但徐動哪裏聽不出這其中的生疏冷硬,忙欠了欠身道:“六叔見諒,是我正好在府東街遇上了褚先生,知道是六叔幕友,這才求他帶挈我進府衙的。若有冒昧之處,還請六叔寬宥則個。”
“若不是公務時間,見壹見賢侄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說不上寬宥。”徐迢淡淡地看了壹眼旁邊的銅壺滴漏,便直截了當地說道,“賢侄有話直說,我那邊還有事情,離不開許久。”
“是。”徐動站起身來走到徐迢跟前,躬身壹揖後低下頭說,“爹已經邀了三叔四叔,後日便開宗族大會,遣我來給六叔送帖子。”
他說著就從袖中取出了壹張帖子雙手呈上,卻是頭也不擡地說:“爹忝為族長,這兩年卻因多有懈怠,以至於族中子弟頑劣不法,街坊四鄰怨聲載道。所以爹這次和三叔四叔商定了,務必要整頓族風,重振我太平裏徐氏壹族的聲名。”
盯著滿臉謙恭的徐動,徐迢卻半晌沒有伸手去接那帖子,足足過了好壹會兒,他才信手拿過帖子,卻是看也不看只這麽擎在手中:“看來,妳爹是已經下定決心了?”
“是。爹讓我帶話給六叔說,族中不靖,不肖子弟橫行,也會連累了六叔的名聲。六叔新近升官,名聲自然是最要緊的,其他反倒在其次。再者,六叔跨過八品到七品的關坎,若是朝中有人肯引薦,正可謂前途無可限量。所以,這次的宗族大會,六叔身為尊長,本就是小輩們的表率,大家也想聽聽您的訓誨。”
“好,好!”聽著這番似勸說又似威脅的言語,徐迢不禁氣極反笑,“妳多年勤學苦讀,如今這說話做事果然是另有壹套。妳就回去告訴妳父親,這帖子我收下了,屆時是否能有空,卻還得看衙門的事務安排。”
徐動答應著正要走,外間突然只聽壹聲老爺,緊跟著,卻是朱四海急急忙忙沖了進來。見屋子裏還有徐動和滿臉不自在的褚先生,他忙先行了禮,旋即才快步走到徐迢身邊,壓低了聲音說:“老爺,外頭王公子來了。”
見徐迢眉頭壹挑,似乎還沒意識到是誰,他急急忙忙又補充了壹句:“就是魏國公府上的那位……”他說著,就輕輕壓低了最後三個字的聲音。
聞聽此言,徐迢立時把因徐動剛剛這壹番話而生出的滿腔惱怒丟到了九霄雲外,二話不說跟著朱四海快步走出了小議事廳。他這壹走,徐動溫言對臉色不好的褚先生賠了不是,隨即就不再理會這個極可能因此惡了徐迢的幕賓,快步出了門去,嘴角還掛著得意的笑容。
六叔這經歷司經歷怎麽謀來的,他心裏自然清楚得很。若不是和魏國公攀上了親,那八品和七品之間的溝坎豈是那麽容易跨過的?既然連那邊隨隨便便壹個親戚都會這般小心翼翼趨奉著,三日後的徐家宗族大會,壹貫謹慎的徐迢投鼠忌器,又怎會輕舉妄動?
後衙徐迢官廨的壹間小花廳中,陶泓正在那陪著小心給王世坤上茶。見這位王公子接過茶盞呷了壹口,繼而就沒好氣地擺了擺手,他慌忙躡手躡腳地退下,才出了屋子尚未來得及舒壹口氣,他就只聽得背後傳來了壹個低沈的聲音。
“只王公子壹個人在裏頭?”
回頭壹見是徐迢,陶泓慌忙束手行禮,訥訥點頭稱是。徐迢聽了就不再理會他,打了個手勢吩咐朱四海等在外面,他就收拾了壹下衣冠,又端起了得體的笑容。壹旁的朱四海伺機打起了門簾,眼見得自家老爺跨過門檻入內,這才擺擺手打發了陶泓走人,自己守在了門口。
“王公子怎得閑到我這兒來了?”
十七八歲的王世坤年紀不大,但在金陵城裏卻已經是頗有名氣。要說他家世算不上第壹流,王家也沒多少財勢,可他的長姊卻嫁給了魏國公徐俌為繼室。魏國公的原配夫人朱氏出自成國公府,身份自不是尋常的尊貴,徐俌身邊卻還免不了三妻四妾,可這位出身尋常的繼室壹進門,五十開外向來最是嚴正的徐俌竟是獨寵她壹人,前些日子又喜得壹子,壹時高興便取名叫做天賜,自然更是把小妻子捧到了手心裏,連帶對小舅子亦是極其優容。
這些隱情久在官場,又和魏國公府輾轉攀親的徐迢自然了若指掌,因而他壹進屋子看到頭戴琥珀束發冠,身穿大紅織錦繡牡丹錦袍的王世坤,立時笑著打了招呼。本以為這位小舅爺多半會和平常壹樣倨傲地愛理不理,亦或是懶洋洋地坐在那兒說出什麽要他去辦的事,誰知這王世坤壹見著他就蹭地壹下跳了起來,繼而上前壹把將他拉了過去。
“我問妳,妳可有個族侄叫徐勛的?”
徐迢剛剛才在徐動面前聽了壹通明裏暗裏的話,心中明白長房是希望他在徐勛的事情上撂開手。他雖是不情願,但權衡利弊,已經有些猶豫了。所以,這會兒王世坤突然也在面前提到徐勛,他只覺得心裏咯噔壹下,旋即小心翼翼地出言試探道:“有是有這麽壹個族侄,只和我往來不多……莫非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得罪了王公子?”
“真是妳的族侄!”王世坤壹點都沒註意到徐迢那微妙的表情,如釋重負地舒了壹口氣,“還好還好,這下子總算找著了正主,這樣回頭大姐總不至於再罵我了!那個吳守正總算還有點用場,這消息也能打探到……”
王世坤只顧著好壹番自說自話,壹旁的徐迢卻已經是聽得呆若木雞。若不是幾十年的閱歷放在那裏,他幾乎就想抓著王世坤,仔細問問這位是不是弄錯了人。好容易穩住了心神,他才滿面笑容地把人再次請到了椅子上坐下,自己又在主位坐了,這才再次問道:“王公子,我雖有個叫徐勛的族侄,可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也許他並非妳要找的……”
“他可是十五六歲,可是行七?”王世坤沒等徐迢說完,就連珠炮似的問了兩句,見徐迢楞楞點頭,他就使勁拍了壹記巴掌,“那就沒錯了,必然是他無疑!妳廢話少說,立時把人給我找來……不不不,是立刻告訴我他住在哪,我親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