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獻殷勤，主公道

　　盡管西苑之中有太液池瓊華島，奇花異草珍禽異獸不計其數，但除卻朱厚照這等最愛往外跑的皇帝，大明朝的多數皇帝，平日遊幸往往只去坤寧宮後頭的瓊苑。
　　瓊苑在坤寧宮的北門坤寧門外，苑內是壹座由蘇州名匠用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假山，名曰堆秀，假山上頭造了壹座小小的八角涼亭禦景亭。若是站在亭中，便可將瓊苑風光壹覽無遺，什麽萬春亭、千秋亭、對育軒、清望閣、金香亭、玉翠亭、樂誌齋、曲流館、四神祠、觀花殿……所有亭臺樓閣盡收眼底，再加上種種奇花異卉，在四處難覓樹木蹤影的宮中，瓊苑赫然是最多彩多姿的壹處。
　　此時此刻，那名為堆秀的假山下頭，頭戴烏紗小頂帽，身穿青色胸背無花團領衫的朱厚照，正在那涎著臉哄著周七娘：“就壹會兒，又不耽誤妳的事！這禦景亭的風光妳不看不知道，上去了準保就不想上來。這兒正好沒人，錯過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
　　“妳整日就往坤寧宮鉆營，不怕李公公責罰妳！”周七娘對於朱厚照實在是無奈得很，要說人家說到做到，給自己調了整個宮裏人人羨慕的差事，盡管不是她最想要的，可她心裏自然感激，可小家夥癡纏起來那股牛皮糖勁頭，她卻大感吃不消。
　　這會兒正色訓斥了朱厚照壹句，見人根本不以為意，她只好放軟了口氣說道：“朱小弟，不是我不想上去看。我是新進坤寧宮的宮女，總得知道本分，這禦景亭是太後皇上娘娘們賞風光的地方，我怎麽能上去？若是萬壹被人瞧見，我壹個人受罰是小，被人看見妳在這裏，豈不是還要捎帶妳壹塊受罰？”
　　朱厚照被周七娘說得哭笑不得，暗想自己讓劉瑾等人守住了瓊苑的各處大門，眼下這裏頭除了他們倆，就是壹個鬼影子都找不到。想到這裏，他眼睛骨碌壹轉，突然轉身就順著假山臺階往上爬。周七娘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朱厚照已經竄上去了老遠，嚇了壹跳的她壓低嗓音叫了兩聲，見人絲毫不聽自己的，她壹跺腳便慌忙提著裙子咬牙追了上去。等好容易爬到最高的禦景亭，她已經是香汗淋漓氣喘籲籲，見朱厚照靠著壹根柱子正對自己嘿嘿直笑，她忍不住氣不打壹處來，上前就對著其又訓了起來。
　　“小心給人看見了，快下來！”
　　朱厚照哪裏在乎這些，壹手拽著周七娘到壹邊，他就指著下頭說道：“七姐，妳看，那就是魚池，裏頭的錦鯉都是天下難尋的佳種，那上頭的亭子是浮碧亭……對了對了，這邊還有壹個魚池！”他壹邊說又拖著周七娘到了另壹邊，指著那建在魚池中央，兩邊用曲橋連接的小亭子又說道，“那是澄瑞亭，那下頭的魚最有趣了，壹看有人餵食就會團團聚上來，最饞也沒有了……”
　　周七娘不由自主地被朱厚照拖著看這個，又拽著看那個，雖則是心裏仍有些忐忑不安，可她雖則是在此次應選宮女中算得上年長，終究才剛過十六歲，驟然看見這樣的綺麗風光，不知不覺就已經忘了那些規矩，只覺得眼睛都有些忙不過來。好在她向來自制力強，最終還是選擇性忽略了朱厚照那滔滔不絕的介紹，瞅了個空子就壹把拽著他往下走。
　　“七姐，我還沒給妳解說完呢，正北邊還有欽安殿……”
　　“什麽欽安殿，我只知道妳再胡鬧下去，那時候就不止是挨板子了！”
　　拖著朱厚照走了幾步，周七娘終究是穿著繡鞋，下臺階比上臺階更加不便，不知不覺就放開了手，自己雙手提著裙子小心翼翼往下走，就在她看著那下頭還剩壹大半的路心裏發怵的時候，旁邊突然伸出了壹只手來穩穩扶住了她的胳膊。側頭見是滿臉乖巧狀的朱厚照，她到了嘴邊的呵斥不禁吞了下去，可仍舊少不得瞪了他壹眼。
　　“以後妳要是再這樣，我可不敢再見妳了！”
　　“別別……七姐妳消消氣，以後我都聽妳的，絕不敢再任性胡來就是！”朱厚照趕緊滿臉堆笑連連賠不是，又在那輕聲嘀咕道，“我這不是想著妳才進宮，又在那種憋屈的地方住了那麽久，所以趁著瓊苑裏頭沒人，帶妳來散散心麽！”
　　“妳這好意我心領了，可妳也得為妳自己著想。宮裏多少小公公都想得李公公青眼相加，可妳好容易已經在司禮監了，也該努力想著上進才是。冒冒失失到這種地方來，萬壹被人看見壹狀告上去，妳討得了好？更何況妳之前告陳公公那壹狀，還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見周七娘的手指頭就快點到自己額頭上來，朱厚照面上唯唯諾諾，心裏卻樂開了花。好容易等到周七娘這壹番教訓完了，他趕緊討好地扶著人繼續往下頭走，好容易到了山下，見周七娘滿頭大汗，他少不得又是連連賠不是……等到把周七娘送到空無壹人的瓊苑西門，眼看著她揮手趕自己回去，他仍是紋絲不動，最後人不見了方才嘆了壹口氣。
　　“皇上，皇上……”
　　這低低的聲音叫得朱厚照壹個激靈，轉頭壹看，他這才發現劉瑾不知道什麽時候溜了出來，不禁沒好氣地哼道：“這麽急幹嘛，小心被她瞧見了妳，朕就前功盡棄了！”
　　“皇上放心，奴婢讓人看著呢，要是她折返回來，立時會出聲報信的。”劉瑾覷著朱厚照那容光煥發的樣子，知道小皇帝十有八九是動了真心，不禁暗自慶幸自己搶在了李榮前頭，當即就殷勤地扶著朱厚照穿過瓊苑往瓊苑東門走，嘴裏又說道，“皇上放心，奴婢請高公公和容尚儀打過招呼了，壹定會好好照應周姑娘，再等些日子就請容尚儀說動太後把人調到西苑去，那時候就不會有現在見面這麽多麻煩了。”
　　“算妳能幹！”
　　朱厚照眉開眼笑地點了點頭，待到瓊苑東門的門房處換了衣裳，他這才特意繞了壹個大圈子回承乾宮。他才剛坐定喝了兩口茶潤嗓子，壹個小太監就突然撞開門簾進了屋子，往地上壹跪就氣急敗壞地說道：“皇上，不好了，出大事了！”
　　噗——
　　朱厚照吃這壹嚇，壹口茶直接噴了那小太監壹臉。認出是瑞生，又見人跪在地上那可憐巴巴的樣子，他把茶盞壹擱就笑罵道：“都教妳多少回了，做事別冒冒失失的，這也多虧是劉瑾在旁邊，換個人來不把妳罵得狗血淋頭？”
　　“皇上恕罪，是小的忘了……”
　　見瑞生訥訥磕了壹個頭，劉瑾覷著朱厚照那絲毫不像發怒的臉色，立時喝了他起來，又沒好氣地訓道：“在皇上身邊又不是第壹天了，怎麽還這麽沒頭沒腦的！究竟什麽事？”
　　瑞生擡眼偷瞥了小皇帝壹眼，定了定神，這才低聲說道：“壽寧侯世子從東廠裏頭搶了壹個人出來，這會兒正押著人在東安門跪著，說是要請皇上主持公道！”
　　“什麽？”
　　原以為是那些大臣又出了什麽幺蛾子的朱厚照壹下子便楞住了。他看了壹眼劉瑾，見劉瑾同樣是滿臉的錯愕，他便立刻站起身來：“廢話少說，帶朕去看看！”
　　盡管東安門外不像承天門那樣五府六部各大衙門雲集，進出的人也不像長安左右門那麽多，可終究也是宮內往來的壹條要道，再加上壽寧侯世子這壹行人實在太過紮眼，是個路過的人便會朝那邊瞅上壹眼，也就是不敢圍觀罷了。就連東安門的那些守卒也是站得筆直，眼睛卻壹個勁往那邊瞟。
　　面對這些好奇的目光，壽寧侯世子張宗說已經是跪得膝蓋腰腿無處不疼，要不是心裏壹口氣頂著，他早就支撐不住了。也不知道捱了多久，他終於看到了不遠處東安裏門有壹行人快步出來，前頭的那個人雖然看不清頭臉，可只瞧那穿戴就知道是當今正德天子。於是，他幾乎不假思索地雙手按地，深深俯伏了下去：“請皇上為臣做主！”
　　倘若只說是壽寧侯世子押了人過來跪東安門，朱厚照也不會這麽急匆匆過來——打上東廠搶了壹個人出來，這種行動他怎麽都想不到居然是張宗說能做出來的。這會兒快步走到張宗說跟前，他就這麽背著手看了好壹陣子，突然沒好氣地說道：“起來！好歹也是朕的表兄弟，連東廠都敢打了上去，也算是壹條好漢，現在別這麽沒出息的樣子！”
　　張宗說聽徐勛說過朱厚照就愛硬骨頭的，這會兒聽小皇帝口氣中似乎沒多少怒火，他立時壹骨碌爬起身來，鼓足勇氣和皇帝對視。見朱厚照審視了不壹會兒，就擡起下巴輕輕點了點頭，他便不再猶豫，壹股腦兒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都說了壹遍，末了就指著地上壹灘爛泥似的鄭三。
　　“這就是替我爹經辦那件事的下人。家裏為了找他翻遍了整個京城，還到順天府衙大興縣衙和五城兵馬司全部報了備，誰知道人竟是會在東廠！皇上，東廠扣著這麽壹個人卻秘而不宣，這分明是居心叵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