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接戰和援軍

　　永謝布萬戶，阿速特。
　　六月的草原同樣是火辣辣陽光統治的世界。站在日頭下，亦不剌和耶利亞斯兄弟並肩而立，壹個氣定神閑，壹個棕黑的臉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但壹模壹樣的卻是他們那陰霾的眼神。他們的母親馬黑禿木哈尼木是亦力把裏的歪思汗的女兒，嫁給也先之子阿馬桑赤太師之後，不但保持著對真主的信仰，而且還把這份信仰傳給了他們兩兄弟。他們成年之後，因為不同的信仰和父親阿馬桑赤太師翻臉，之後更是帶著壹萬多衛拉特人東進，經過壹次次艱難的戰爭之後，終於成功占據了永謝布的十個鄂托克和鄂爾多斯的七個鄂托克。
　　對於那位曾經派人襲殺了同屬衛拉特裔的亦思馬因的達延汗巴圖蒙克，他們在表面上壹直保持敬意，暗地裏卻始終保持警惕，而且亦不剌索性宣布承襲父親太師的封號以示臣服。因而，當這壹次大軍壓境的時候，他們亦是用最快的速度召集了自己的兵馬。而現在，對於烏魯斯博羅特的遲遲不至，兄弟倆自然更加不滿。
　　“什麽明軍，已經多少年沒有明軍敢在我們的地盤上撒野了，這分明是汗庭的借口！”
　　對於耶利亞斯的抱怨，亦不剌雖然沒有答話，但緊鎖的眉頭卻泄露了他心中的怒火。良久，他才淡淡地說道：“大汗要把包括永謝布在內的右翼三萬戶全都交給他統領，這才在這個時候封他為濟農，他就理所當然地把自己看成了副汗。他也不想壹想，除了我們，鄂爾多斯的勒古錫阿克拉同樣不會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的領地交給別人！又率大軍威淩永謝布，又要擺這種沒有用的架子，我倒要看看他這個濟農怎麽當下去！”
　　“勒古錫阿克拉呢？據說圖魯勒圖就是他送去清水河邊那個小部落的，他難道還想置之度外？”
　　“他部下的鄂托克也已經都動員起來了，我們兩邊加在壹起，到時候至少能湊出三萬大軍。如果那位大汗真的要打，那麽他就得做好讓整個草原陷入壹片大亂的準備！”
　　隨著亦不剌那斬釘截鐵的聲音，遙遠的地平線上突然出現了壹匹風馳電掣的奔馬，馬上的人身子緊緊貼在馬背上，看不清是什麽裝束。見只有壹個人，亦不剌便高高舉了舉右手示意眾人不用太防備，自己卻瞇起眼睛盯著那越來越近的壹騎人。然而，當那壹騎人逐漸接近了的時候，他卻發現那並不是想象中的察哈爾汗庭親兵，而是自己麾下的探馬。
　　“太師！”滾鞍下馬的探馬右手撫胸單膝跪下行了壹個軍禮，隨即氣急敗壞地說道，“濟農和脫火赤少師的軍馬正在強行進入我們的領地，他們說濟農所部曾經在昨天夜晚遇襲！脫火赤少師壹口咬定說是我們永謝布和明軍勾結對濟農不利，如果我們不交出人來，他們就要強行搜查每壹個鄂托克！”
　　耶利亞斯怒極反笑道：“笑話，這樣哄騙三歲孩子的話他也敢拿出來！大哥，他們既然翻臉了，我們也不用在這裏恭順地迎接他們，讓他們看壹看我們衛拉特人不是好欺負的！”
　　盡管對於所謂的烏魯斯博羅特遇襲，亦不剌隱隱約約還有些懷疑，但此時此刻大軍壓境，他沒工夫考慮這麽多，當即在部屬們期待的目光下點了點頭。翻身上馬後，他壹把抽出了鞘中的寶刀高高揮了揮，隨即大聲說道：“我的勇士們！大汗的兒子和大汗的部將就要帶兵占據我們的牧場，我們的水源，我們要讓他們知道，這裏不是察哈爾，這裏不會聽他們的聲音！”
　　“這裏不會聽他們的聲音！”
　　隨著此起彼伏的附和聲和萬歲聲，亦不剌將手中寶刀倏然向西直指，隨即帶頭第壹個策馬奔了出去，在他身後，壹隊隊的騎兵先後跟上，響徹雲天的馬蹄聲倏忽間匯聚成了壹股攝人心魄的震動，似乎連天上那少有的壹兩朵白雲都給震散了。
　　這邊廂從談判突然轉為大戰前夕的當口，神英和徐勛等人卻正在夾著尾巴逃竄。昨夜那養精蓄銳的突襲之後，他們便按照事先的計劃壹樣壹擊則退，可事情想想容易，真正撤退的時候，卻有壹股察哈爾騎兵不顧黑夜壹路攆著屁股追殺了上來。
　　盡管規劃好了逃亡的路線，盡管早早派人去大同請援，盡管連沿途補給都已經預先讓人準備好了，可邊戰邊退的結果就是人疲馬乏，根本沒有時間去補給，更沒有時間去休息，追趕的那壹千余騎兵卻可以分撥輪休。等到太陽升起，壹行人亡命到了下水海的時候，之前襲營之後還剩近五百人的隊伍就只余下了三百掛零，上上下下更是個個帶傷。神英才吩咐上上下下飲馬稍作休息片刻，壹只耳朵貼在地上的老柴火突然面色大變。
　　“有大軍過來了！”
　　壹聽這話，別說神英勃然色變，就連徐勛也不由得苦笑。人算不如天算，此前壹直順風順水，卻不想烏魯斯博羅特在倉促之間從察哈爾汗庭趕來的時候，所帶的卻仍是精銳中的精銳。如果不是今天這數百人都是三戰和奔逃之下殘留下來的，此番興許早就支撐不住了，即便如此，他們仍興許要和他壹起全都丟在了這裏。見昨夜帶隊殺了進去的錢寧這會兒亦是臉色陰沈，徐勛便拍了拍坐騎的頸子，隨即壹踩馬鐙上了馬去。見下頭的軍士愕然擡頭看著他，他便提高了聲音。
　　“都給我上馬，已經到了這最後壹步，說什麽也不能泄了氣！事到如今，我也不說其他話了！殺壹個夠本，殺兩個夠壹雙，而要是能夠殺出重圍去，回頭少不了妳們的重賞！從張家口堡出兵的時候，我就把隨軍所有人的名單留了壹份送往京城，哪怕只逃出去壹個，亦是能夠到兵部去領賞！想想妳們家裏父母女人孩子，是讓他們和妳們壹塊請功領賞，還是讓他們去吃妳們的撫恤領妳們的世職，就看妳們能不能豁出去拼了！”
　　“拼了！”
　　隨著錢寧這壹聲如同暴雷壹般的怒喝，壹眾軍士全都提起了精神來，有些衣衫襤褸的索性剝去了身上的甲胄和戰袍，就這麽光著膀子提刀上了馬。見士氣總算是回復了壹二，神英忍不住罵了壹聲娘，旋即奮力爬上了馬背。他沖手心吐了壹口唾沫，抓緊了那把伴隨自己多年的寶刀，這才看著徐勛說道：“徐大人，我這把老骨頭要是丟在了這下水海，只希望皇上能看在我這回奮力壹搏的份上，給我們神家留壹個爵位！”
　　“說這喪氣話幹嘛，老將軍老當益壯，以後還有的是仗可打呢！”
　　徐勛抓緊了手中的刀，突然覺得背上的弓累贅，索性解了下來就遞給了神英：“之前老將軍的弓被人砍斷了弓弦，這是先帝禦賜我的寶弓，妳且拿去用！”
　　“這怎麽行，禦賜的東西怎麽好轉贈！”
　　“這種時候，妳留著它總比我留著它有用得多！”徐勛不由分說把寶弓塞在了神英手裏，隨即看著那黑壓壓千余人壓過來的方向，深深吸了壹口氣道，“若是能逃過這壹關，回頭我就奏請皇上將此弓轉贈了給妳。要是不能逃過此關，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他乍然壹頓，隨即咬緊牙關暴喝道：“兄弟們，接戰！”
　　“接戰！”
　　狹路相逢勇者勝，老神英拿著徐勛剛剛轉贈他的弓箭，也不知道是心懷感慨還是最後的回光返照，他壹下子爆發了。
　　引箭開弓的他在蒙人距離百余步的時候射出了第壹箭，旋即又是第二箭，兩箭倏忽間射倒兩人，壹時間將徐勛提振起來的士氣推到了頂點。他卻顧不上查看戰果，倏忽間拔刀壹馬當先沖上前去。緊隨其後的徐勛亦是死死夾住馬腹，在他的身邊，安大牛和吳大海帶著幾個人緊緊護持，兩三百人跟隨其後，竟是憑借壹股心頭不墮的氣勢，硬生生沖殺了出來。
　　然而，當發現兩翼更多人馬蜂擁而至時，縱使是這輩子壹直都在和那該死的小王子為戰的神英，也不禁生出了壹絲心灰意冷。就在這時候，因為熟悉地形而被徐勛吩咐錢寧好好保護的老柴火，卻突然扯開嗓門大聲嚷嚷道：“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他用漢語叫過之後，卻又用蒙語高聲嚷嚷了起來。這突兀的聲音在蒙人當中也引起了壹小陣騷動。盡管有蒙人軍官模樣的人在大聲嚷嚷，但這樣好的機會，徐勛縱使察覺不到，神英又怎會猶豫，當即高高壹揮腰刀暴喝道：“殺，從南邊殺出去！”
　　剛剛向北突破，是因為疲憊的馬兒斷然跑不過已經跑熱了身子的蒙古騎兵，但此時此刻掉頭再往南殺回去，所有人的希望全都在於那老柴火高聲嚷嚷的援兵。從上到下的每壹個人都用出了最後壹分力氣，哪怕同伴在身邊中箭亦或是重傷落馬，他們也只能竭盡全力不去註意，只想著前方那壹線生機。當再次沖殺出來的時候，壹馬當先的神英終於看清楚了那隨著大軍切入，飄揚在空中的旗幟。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