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刀鋒上賭壹賭

　　咚咚咚——
　　壹大清早，徐勛就被壹陣敲門聲給驚醒了。他從前雖有些認床的毛病，可這些天折騰下來，他早就變成了倒頭就睡，這會兒醒了醒神翻身下地，他趿拉著鞋子走到門邊上，見是壹個充作親兵的幼軍，他就開口問道：“何事？”
　　“探馬，有探馬從北邊回來！”
　　本還有些睡眼惺忪的徐勛立時困意全無，當即吩咐道：“把人帶進來，我壹會兒就到！”
　　然而，等到徐勛裝束整齊到了那間寒磣的議事廳內，見著那個壹看便是滿身匪氣的刀疤臉，他頓時有些發楞。此前派出去的那些探馬盡管並不是府軍前衛的人，但都是他見過之後壹壹調撥下去的，記性極好的他分明不記得有此時面前這號人。而當看見這刀疤臉很不嫻熟地行下軍禮時，他就更加警惕了，皺了皺眉就瞧向了張俊。
　　“他拿的是府軍前衛千戶錢寧的腰牌。”
　　聽到這解釋，徐勛這才釋然，可轉瞬間就壹下子楞住了。錢寧並不是宣府本地人，他此前也只是派其去萬全右衛城打探消息，現如今怎麽會成了探馬？盡管心中滿腹狐疑，可當著這刀疤臉，他也不好把這疑惑擺在臉上，當即問道：“錢寧讓妳稟報什麽？”
　　那刀疤臉雖說在萬全右衛城頗有些名氣，可此時這屋子裏坐著的都是他平日想都不敢想的人物，壹時間竟有些緊張。見徐勛頗為和顏悅色，他方才鎮定了些，使勁吞了壹口唾沫就行了個禮，說話最初卻有些結巴。
　　“回稟大……大人，錢爺帶著我們這些人從萬全右衛城出發，找了曾經給商隊做過向導的老柴火，扮成是放牧的蒙古祖孫倆，壹路帶著咱們到了興和。在那附近晃了好幾天，咱們遇見了好幾撥牧民，居然打探到興和再往北的沙城有郭爾羅斯部的人駐紮，說是其中還有被擄劫過去的宣府軍民。因為再往北就是沙城，錢爺就和老柴火趕著羊過去了，留下七八個人在興和廢城接應，打發咱們幾個先回來報信。”
　　這個錢寧，好大的膽子！
　　徐勛深深吸了壹口氣，見座上其他人全都用佩服的目光看著他，他忍不住暗自苦笑。只事已至此，他當然不會再追究錢寧的自作主張，微壹沈吟就看著那刀疤臉問道：“妳說錢寧是在萬全右衛城中召集的妳們，妳們可都有軍籍，軍籍何處？錢寧對妳們如何說的？”
　　“小的是萬全右衛的軍余，家裏大哥如今吃著錢糧，小的是老幺，壹直都閑著，這次右參將陳大人讓錢爺挑人，小的僥幸給選上了。”那刀疤臉想到錢寧的許諾，忍不住又舔了舔嘴唇，“錢爺說，只要敢跟著他去打探韃子下落，去了就先賞銀二十兩，事成之後另外賞銀百兩。至於那老柴火，定金就給了他五十兩，事成之後是五百兩。”
　　說到這兒，他心裏很對那老家夥的豐厚待遇有些不忿，忍不住竟是把心裏話倒了出來：“錢爺也忒看得起他，要我說，既然已經扣著那老東西的孫子，他敢不從命，還給他那許多銀子作甚！”話壹出口，他方才醒悟到自己竟是捅出了錢寧的不光彩手段，想起那位爺收拾人時的狠辣，壹時不禁心驚肉跳，忙補救說道，“不過，錢爺對那老柴火壹直是很禮遇的……”
　　“妳不用說了。”
　　要換成平時，徐勛免不了要光火，但現如今非常時刻，錢寧連違反軍令扯起虎皮做大旗這種事都敢做，要挾人就更不用提了。因而，打斷了那刀疤臉之後，他就說道：“既然如此，從今天開始，妳便算劃歸府軍前衛，到時候我自然會把妳的軍籍歸屬轉過來。我不管妳們這些人從前是幹什麽的，轉過來之後便得守我這裏的規矩。只要能夠令行禁止，各種軍餉衣食不用妳們操心，賞賜更是優厚。但要是妳們敢在我這兒耍奸犯事，那罰亦是加倍！”
　　這重賞罰的話各軍主官都會喊，可往往是罰重賞輕。錢寧此前就對眾人宣揚過府軍前衛的諸多好處，因而徐勛再這麽壹說，那刀疤臉雖說心裏壹凜，但旋即立刻跪下磕頭道：“大人放心，只要是您發的話，小的幾個壹定遵命！”
　　“起來吧。”
　　張永見徐勛叫起之後看向了自己，他便輕咳壹聲道：“聽說妳們壹共帶回來幾百頭羊，還有五個首級？”
　　見那刀疤臉連聲應是，張永就嘿然笑道：“這幾百頭羊當成是從韃子那裏搶回來的，這事兒咱家可以壹力做主，但這幾個首級的貓膩，妳們就別想這麽糊弄過去了。在座的張總兵和神參將都是多年的老軍伍了，這點把戲還是明白的。朝廷的明令，是軍戶從虜中奪回牛羊歸己，若是民眾則是四成。妳之前不是正軍，按照賞格，這幾百頭羊分出七成給妳們幾個，其余的……”
　　他原想說繳入國庫，可見那刀疤臉微微有些不忿，壹頓之後就福至心靈地說道：“總共就這麽壹些，也不用往上繳了，張家口堡的弟兄們再加上咱們這幾千號人，每天吃喝就得不少。今天先殺上壹百頭，讓上上下下好好吃頓肉打個牙祭！有了力氣，才好打仗！”
　　苗逵也是剛剛才知道，徐勛在從張俊手裏要了兩百多號探馬撒出去之前，竟已經派了府軍前衛的千戶錢寧出馬，心裏在吃驚之余，卻也有幾分敬佩。此刻聽張永竟是截留了這些按理該報上總兵再行處置的戰利品，而且直接宰殺了犒勞三軍，他不禁也對這個對自己位置虎視眈眈的舊日東宮內侍刮目相看。
　　看看這樣兩個的組合，再想想朱暉和自個，旋即遙想從前搭檔過壹陣的王越和朱永，他忍不住生出了壹種很不是滋味的感慨。要不是朱暉膽子太小，人家何至於壹說起他們倆，首先想到的就是虛報戰功？
　　將那刀疤臉打發下去，徐勛便吩咐人去請守禦張家口堡的指揮僉事駱遠。這位從前是獨當壹面的主官，可現如今在座每壹個人都比他官階高，他壹進來自是滿心忐忑。待聽到是宰羊勞軍，他立時勁頭十足了起來，只聽徐勛問了那壹句話，他的臉色就不那麽好看了。
　　“咱們這許多兵馬突然出現在張家口堡附近，韃子可會偵知？”
　　盡管駱遠有心打包票說不會，可事實擺在那兒，他偷瞥了壹眼張俊這個老上司，又斜睨了壹眼神英，老半晌才訥訥說道：“韃子那邊通曉漢語的人現如今很不少，而且因為常常攀長城入關，對宣府鎮上下頗為熟悉，再加上張家口堡容不下這許多軍馬，看見附近營帳的話，應該會偵知到如今張家口堡有了援軍。”
　　“我知道了，妳且下去吧。”
　　見徐勛並沒有責難的意思，駱遠這才松了壹口大氣，行禮之後便退出了屋子。接下來，屋子裏的壹眾人等略說道幾句，也就各自散了。然而，張永才壹回屋，外頭就傳來了咚咚叩門聲，他壹開門見是徐勛，不禁有些意外，等見著徐勛後頭的劉清露出身形，他就更加疑惑了。讓了兩人進屋之後，他聽到徐勛開口說出的話，壹時間立時露出了謹慎的表情。
　　“老張，劉公公是我請來的。有壹件事我得拜托妳們兩個。”
　　宣府是軍鎮，鎮守太監看似不像江南淮揚之地那麽油水豐厚，但劉清這鎮守太監這些年也收入頗豐。然而，現如今新帝登基，他當年卻是走的司禮監秉筆太監李榮的路子，可李榮早已經年過八十，張永壹招攬，他便立馬靠了過去。原以為這趟能順順當當戴罪立功，可等到隨著進屋，聽徐勛把那壹通計劃說出來，他忍不住張大了嘴巴，心裏頭驚駭莫名。
　　這……這膽子也太大了！
　　張永也壹樣吃驚，可他深知徐勛的秉性，此時根本沒費事去說服，歪著頭思量片刻就說道：“劉清在宣府這麽久，再加上還有我，這點事辦起來還是容易的。可真要做成，風險太大不說，不是我說妳，妳在帶兵上還是半吊子，要妳出馬，我是萬萬不會答應的。”
　　“要是讓深悉地形的神英領軍呢？”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張永本能地說了這麽壹句，見徐勛不置可否，他知道對方主意已定，忍不住無可奈何地說道，“也罷，我也說不過妳。妳既是打算刀鋒上賭壹賭，那我奉陪就是。可就算這樣，苗逵那兒……”
　　“我親自去說。”
　　身為禦馬監太監，苗逵早就習慣了外頭那整齊劃壹的巡行腳步聲。而此時此刻雖說已經很不早了，可他絲毫沒有睡下的打算，依舊背著手在屋子裏來來回回踱著步子。大開的窗戶外頭並沒有什麽涼風進來，屋子裏白天的燥熱也尚未完全散去，他那壹身單衣裳後頭已經隱現汗跡，可即便如此，他那又急又快的步子依舊沒有慢下來。突然，他聽到門外壹陣叩門聲，緊跟著就有人喚苗公公，他微微壹楞就聽出了那是誰，連忙快步上前開門。
　　然而，把人讓進門後才寒暄了兩句，徐勛那壹句話就讓他壹下子沈默了。
　　“苗公公，若我能引出韃子主力，妳可能讓保國公出動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