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大勝可期

　　此番連夜追擊，帶兵的千夫長查幹巴拉乃是烏魯斯博羅特壹位小哈屯的兄長，最擅長的便是硬仗，再加上人多勢眾，麾下都是汗庭精銳，他有足夠的自信讓這壹股來犯的明軍全軍覆沒。然而，眼看功成之際卻突然明人援軍突至，他心裏的憋屈就別提了。朝著那邊廂泄憤似的射出壹箭，他便環顧左右大聲喝道：“明狗不經打，先沖垮了他們！”
　　然而，當他壹馬當先率兵策馬前沖的時候，仿佛是回應他這提振士氣的吶喊，兩廂突然傳來了沈悶的聲音。有那些曾經深入明地打過仗的立時色變叫道：“是火炮，是明軍的火炮！”
　　這火炮的聲音不但讓這千余蒙古騎兵為之色變，就連徐勛和神英也不禁面面相覷。徐勛身在府軍前衛，此前還特意演習過諸多火器，可結果不過是才剛讓上下幼軍學會使用和相應配合等等，至於這年頭的火炮，更是大異於後世那種聲勢，多半用於城防所用，要用於野戰簡直是難如登天。因而，當這爆炸聲由遠及近陣陣傳來，緊跟著又見那邊軍馬兩翼突然散開包圍，而中軍亦迅速前進，更遠處則是旌旗飄揚，竟數不清有多少援軍，他不由得心頭大震，壹旁的神英更是神采飛揚，忍不住壹巴掌拍在了馬首上。
　　“這莊鑒，什麽時候這樣膽大了，竟然這樣大手筆，莫非大同守軍傾巢出動了不成？”
　　“不管怎麽說，總是解了我們困厄。莫要擋住大軍，我們先退！”
　　神英和徐勛率兵回轉的時候，援軍的兩翼騎兵已經扇形展開，而迎接近千騎兵的並不是兩翼騎兵的鋒芒，而是中軍的火銃和弓箭。盡管查幹巴拉自視極高，可見前排刀牌手已經預備停當，面對這樣的正統戰陣，他也知道沒法輕易撼動，不得已之下只能收束兵馬打算突圍。然而，此前為了追擊徐勛這壹行人，盡管千余人分成兩撥輪流休息，可馬匹終究是耗損太大，再加上火炮聲音和明軍大部在旁窺伺的震懾，明軍左右包抄前後阻截，他十成的本事竟是難以發揮出壹成來，心頭更是生出了壹個可怕的設想。
　　莫非明人引他壹路到此，原本就是想設伏兵吃掉他們？
　　有了這想法，查幹巴拉越發不敢停留，拼命收束兵馬往北突圍。然而，當他終於突出了重圍的時候，卻發現面前竟赫然又是無數旌旗，自己此前率兵追殺的那壹行人正在最前面。見那四周人困馬乏，他更知道烏魯斯博羅特和脫火赤鐵定已經借此向永謝布的亦不剌興師問罪，自己這壹行人休想有援兵，不由得生出了絕望的感覺。咬牙切齒了瞬間，他就不管不顧地再次舉起了腰刀。然而這壹次，他卻是清清楚楚地知道，麾下的兵馬已經難以為繼。
　　眼見得那些追兵被人壹點點分割吃掉，徐勛在終於松了壹口氣的同時，整個人也幾乎脫力——畢竟，劇戰之後，他那口提起多時不曾放下的勁頭就完全松了。因而，當看到張永和壹個老者拍馬疾馳了過來，他只能無力地拱了拱手，這才說道：“老張，虧妳來得及時，否則我和神將軍還有這數百人就得把命送在這裏。”
　　“那是，我和劉清趕到這兒，嘴皮子都快磨破了，這才討來了這幾千兵馬！”
　　“幾千？又是火炮又是旌旗，我看著怎麽也像是上萬！”徐勛驚訝地挑了挑眉，旋即就看向了那個下頜無須的老者。乍壹看，他幾乎以為對方是大同的鎮守太監，可再壹看卻覺得和他印象中那些太監有些區別，壹時便試探道，“可是莊總兵？”
　　“就知道妳會看走眼！”張永嘿然壹笑，見神英已經向對方拱了拱手，他這才解說道，“這是督理陜西馬政的楊壹清楊都堂，正好朝廷征調有軍略的回京咨議，他剛巧路過大同去見莊鑒，於是就幫我說了兩句話，否則莊鑒哪裏那麽容易出兵！這壹次要不是楊都堂特意讓大同北邊的各堡發火炮響應，又用旌旗作為疑兵墮虜寇士氣，這壹仗哪裏這麽容易！”
　　“原來是楊都堂！”徐勛聽到張永解說這番安排，欽佩不已，連忙在馬上欠身道謝，可話壹出口，他突然又瞪大了眼睛，“妳就是楊壹清？”
　　楊壹清見神英身上帶創，徐勛亦是渾身浴血，再看看他們麾下那些將士的樣子，壹時也咂舌於他們經歷的艱險，對於這壹老壹少的搭檔也生出了幾分敬服來。然而，徐勛道謝之後突然瞠目結舌沖著自己上看下看，他不禁有些狐疑：“徐大人此前見過老夫？”
　　“沒見過沒見過！”徐勛幹笑壹聲，旋即就打哈哈道，“只是楊都堂在陜西的名聲都傳到京師去了，我壹直恨不能壹見，今次見著真人，更覺得聞名不如見面，見面更勝聞名！”
　　人都愛聽好話，楊壹清本就因今日之事對徐勛觀感極佳，徐勛贊他名聲赫赫，又這般好評，他免不了覺得心中熨帖十分。等又和神英相見之後，他壹面讓人打掃戰場，壹面又向神徐兩人詢問此前在口外這七八天中的情形，得知沙城大捷後，兩人又屠滅了清水河邊壹部，借由挑起了察哈爾汗庭和永謝布的爭端，他不禁眼睛大亮。
　　“真真妙策！好，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妳們昨夜這麽壹打，卻只有這樣小股兵馬攆上來，足可證明那小王子的兒子因此而問罪那個亦不剌。趁著這機會，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徐勛怕的就是楊壹清亦是老成持重不肯輕率出擊，此時聽到他這般說，他不禁和神英對視壹眼，兩人眼中全都露出了驚喜。而這時候，壹旁的張永又輕咳壹聲道：“徐老弟，神將軍，好教妳們得知，這壹回出兵的並不單單是大同，趁著保國公大軍總算從宣府開了過來，老苗逵也催著陳雄從萬全右衛城出兵了！嘿，要是他真正趕上了這壹遭，我從今往後，再不說他是冒功的縮頭烏龜！”
　　張永把楊壹清拖下了水，又很欣賞這位不喜歡把規矩成例掛在嘴邊的老大人，所以哪怕這種只該和親近人說的話也沒想著回避。至於神英和徐勛這壹回同舟共濟並肩作戰這許久，他早就不把這位老將當成了外人。此話壹出，見楊壹清和神英盡皆大笑，徐勛則是對他打了個手勢，他又笑瞇瞇地伸出了壹個巴掌。
　　“五千人，再多就是老苗逵敢要，陳雄也不敢帶出來，畢竟萬全右衛城頂在最前頭，乃是重中之重，萬壹保國公拖拖拉拉給韃子鉆了空子，他也交代不過去。咱們兩邊會合在壹塊，也很夠鬧壹回了！”
　　“既然如此，那就鬧他壹個天翻地覆！”徐勛斬釘截鐵地吐出這壹句話，目光往剛剛的戰場上壹掃，他就深深吸了壹口氣道，“否則，也對不起這許多壹路沖殺過來，卻折在最後關頭的勇士英雄，這筆賬，總得從虜寇身上討回來！”
　　說到這裏，他就沖著神英和楊壹清鄭重其事地拱手道：“行軍打仗是神將軍的本行，經略謀劃是楊都堂的長處。今次有二位在，文武同心，大勝可期！至於我和張公公，就不妨在旁邊拾遺補缺了！”
　　“徐大人說得不錯，二位盡管放手施為就是，只要能夠大勝，回朝之後的事情二位什麽都不用擔心！”
　　神英這壹路上幾乎是把十八般本事都使了出來，徐勛不曾對他有半點掣肘；而楊壹清這壹路從大同出兵至此亦然。此時此刻，見徐勛和張永都是這麽壹副態度，兩人欣然之余，亦是不免生出了壹股豪情來。為官多年，做什麽事總少不得和人打交道，現如今難能有人肯掃除壹切障礙，他們只要專心軍務，上哪再去找這樣的好事？
　　“好，老夫既然來了，就沒曾想空著手回去！”
　　“楊都堂這壹介文官都有這樣的豪情壯誌，我這把老骨頭還有什麽可說的？沒說的，今天既然能夠死裏逃生，合該我這壹回打出個名堂來！”
　　這四人彼此大笑之後，少不得各自去整頓軍馬。等到中午時分，戰場的清理工作也已經進入了尾聲。盡管千余虜寇追兵最後奮然突圍的仍然有兩三百人，可其中查幹巴拉便永遠地倒在了這下水海邊，此外斬首三百余，輕傷重傷還有三百多人。然而，徐勛和神英此前殺俘之舉，楊壹清卻是不好再用了，因此地距離大同不過壹日的路程，他徑直吩咐記下軍功之後，就挑出了五百步卒吩咐把人押回關內，又把己方的傷者盡皆遣回，如此壹整頓，最後剩下的便只有不到四千，這其中，還包括徐勛那兩百掛零的兵馬。
　　再次出發前夕，看著下水海邊多出的那壹個個簡易土包，徐勛忍不住勒馬駐足，隨即摘下了頭盔，低頭默哀片刻，這才擡起頭來環視身後那兩百余人，壹字壹句地說：“我知道朝廷有戰死者就地掩埋落葬的規矩。但今天諸位勇士都是快到家門口卻丟了性命，都是我的過失！他們的戰利品回去之後必當發還家人，而且，等大軍回還，我壹定親自為各位弟兄遷葬回關內！如有違誓，如同此發！”
　　見徐勛竟是突然抽刀斷發，此前隨著他壹路從沙城殺出來的二百余人齊齊都沈默了下來，臉上不無感動。壹旁的楊壹清看著這壹幕，心裏不免有些感慨。
　　能說出這種話，也怪不得能使將士壹心，帶著這麽壹丁點人鬧出這麽大的場面來！